第十四章 写字的手

其中一个大汉抓起叶可卿的头发,用几乎要震破耳膜的钟声吼叫:“哪里来的女娃娃,敢坏老子们好事!”

头发被拉扯得快脱离头皮,叶可卿的眼泪疼了出来。

青阳尘璧一脸肃杀之气,“放开她,你们要对付的是我。”

大汉松了手,道:“那你便写一封诀别书,再投井。”

叶可卿这才想起,这口井并不是普通的井。

这是一口承载了太多文人亡灵的井。

不知是从哪一个读书人跳井自戕开始,这口井慢慢演变成了读书人失意、落第、郁郁不得志、甚至是中举后跳下去了结生命的井。

京城人称其为断志井。

他们是想制造成青阳尘璧自戕的假象。

自戕向来为人所不齿,若是如此,即便死后,他依然会成为文人之耻。

甚至因为自戕,真正想害他性命之人也能逃脱律法。

青阳尘璧不傻,若他死后,叶可卿定然也会被灭口,眯眼道:“你先放,我再写。”

“不写也没关系,既然你还有力气爬上来,我就先把你的骨头打碎,看你怎么爬。”

壮汉松了叶可卿,狞笑一声,捏起锤子大小的拳头朝青阳尘璧打过去。

青阳尘璧见对方不给他机会拖延时间,只能堪堪抬手抵挡。

然而疼痛没有传来。

叶可卿的背被一拳打中。

其实她很怕疼,怕药苦,也不知道刚才是为什么,她就敢冲出来挡在青阳尘璧面前。

霎那间,她的喉咙溢起铁腥味,那股味道渐渐溢上口腔,一张嘴就是满牙齿的鲜血,“你那双手是要用来写漂亮字的,不能受伤。”

她想起他的铁画银钩,他的朝乾夕惕,眼前还晃过一道斜卧塌上的神清骨秀。

恐怕是,美色宜人,美色误人。

青阳尘璧眼里有些复杂,咽喉微微发酸,他探手把叶可卿接住,纳入怀里,随后抬着下巴望过去,眼里的凶狠化为实质,刀光剑影般凌迟众人道:“今日我青阳尘璧不死,定要你们生不如死。”

少年人的气势,硬是吓得几人后退一步,不敢上前。

怔愣中,几名捕快围了上来。

青阳尘璧低头看向怀里苍白的小脸,柔声道:“我们回家,你别睡。”

……

灯火通明的夜里。

叶可卿睁开眼,有些迷茫。

青阳尘璧趴在她的床边小憩,见她醒了,便问:“卿卿饿不饿?卿卿想吃什么?可还疼?”

叶可卿皱着小脸哭丧:“我好疼,好饿,要抱抱。”

青阳尘璧满脸心疼,把她抱在怀里宽慰。

一阵清明,把她从梦里拉回现实。

这梦可真是太假了。

叶可卿虚着睁眼,浑身上下好似被马车碾过。

真疼!

她口干舌燥,嗓子眼像刀片刮过,“水,水。”

一碗清水递到嘴边,她被托起来,顾不得疼得龇牙咧嘴,喉咙就被凶猛的灌溉呛得更疼了。

她幽怨地看向递水之人。

“叶天光?”

叶可卿霎时清醒,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他一人,“青阳尘璧呢?”

叶天光把她扶了起来,解释道:“他一直守着你,刚被官府传去了。那日,你来找我之后,我想你恐怕遇到了事情,便想着能帮则帮,就自己找上门了。”

“那你说我们怎么认识的?”叶可卿嗓音虚弱地问。

叶天光颇为得意地说,“我说你是师傅,赌场的师傅,怎么样?收下我这个徒儿如何?”

青阳尘璧最是不喜她赌,如今一听叶天光的话,恨不得两眼一翻晕过去算了。

没见过这么坑女儿的爹。

叶可卿寻思,她这伤恐怕是白受了。

她的两只手绑成了大粽子,可是好像没有知觉。

霎那间,叶可卿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她的目光隐隐作痛,难过问:“我的手?”

只见叶天光眸色一暗,把头低了下去。

叶可卿心中惊惧,难以接受,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你还年轻,总会有办法的?”叶天光安慰道。

叶可卿伤感万分,泄气般地垂下头,“说得容易,这让我以后还怎么活?”

“也是,对你来说是挺难接受的,所以你要把你的绝活传给我,我帮你延续下去。”叶天光笑了起来,满是憧憬。

她的手真的废了!

叶可卿大受刺激,呼吸急促,大喝一声:“人渣!”

她都这么难过了,她爹还想着学赌技。

气死了!

“喂,你干嘛这么激动,不教就不教。”

叶天光话音一落,房门被推开,青阳尘璧端着药碗进来。

“醒了?来喝药。”他坐在叶可卿床边,将药勺抵到叶可卿唇边。

叶可卿紧闭着唇,直勾勾盯着青阳尘璧。

“不烫,我凉过了。”青阳尘璧修长的手指捏住瓷匙,难得轻声细语地对叶可卿说话。

叶可卿喉咙酸涩,把头一歪,眼睛一闭,两行清泪流下,瘪着嘴哭道:“我的手都废了,还吃什么药?我不要。”

“谁说你手废了?”青阳尘璧的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温良,让叶可卿的四肢百骸染上了暖意。

她挂着泪痕,茫茫然睁眼,看了一眼青阳尘璧,又看向叶天光。

青阳尘璧也转过头去看叶天光。

“我没说过你手废了!”叶天光赶紧摇手解释,“大夫说,你的手受了伤虽然不影响生活,但是暂时不能摇骰子了。”

大夫怎么会主动说叶可卿的手不能摇骰子了,这话一听就是叶天光主动问的。

知道闹了个乌龙,叶可卿恼羞成怒,用下巴指着傻爹骂道:“你走,我不想跟你说话。”

叶天光昂了昂脖子,呛声道:“好心没好报的小王八蛋,阿嚏。”

他一边碎嘴地骂着,一边往外面走。

青阳尘璧轻轻笑了一声,把药又递了过来,“这下可以喝药了?”

“哦。”叶可卿像小猫一样乖乖应了一声,微微张口喝下青阳尘璧喂到嘴边的药,一小口一小口,青阳尘璧喂得很慢。

浓郁的药草苦味在叶可卿嘴里绽开,她的脸渐渐皱皱巴巴。

待一碗喝完,嘴里被塞进一粒饴糖,甜味恣意扩散开,把苦压下,她这才舒展了眉目。

叶可卿嘴里含着糖,背靠软垫,囫囵说话:“官府那边如何了?可查出来是谁要害你?”

青阳尘璧拧来一张帕子,替她擦嘴,叶可卿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他一边替她擦嘴,一边道,“是我堂哥做下的,他找人买凶,意图害我。”

“动机呢?”叶可卿的脸被擦过以后,嘴角的药汁被清理干净,精神好了几分,迫切追问。

青阳尘璧圈拳轻咳,那日他感染了风寒,身子还未养好,“不知从何处得知我考过了童生,铤而走险,想毁掉我。”

叶可卿这才见青阳尘璧的脸色泛着病态的白,身子骨略显单薄,叹道:“他这样害你,如今锒铛入狱,想来也是恶有恶报。”

“不曾。”青阳尘璧好看的眉眼轻蹙,鸦羽般的睫毛在眼里洒下阴翳,深沉了几分。

叶可卿一听,急了颜色,“不曾?他这还没进去蹲牢房?青阳大叔还包庇他不成?”

“不是爹,是王大人。”

青阳尘璧扯起一抹讽笑,眼中的阴霾浓郁。

王大人就是青阳“钊”的干爹。

叶可卿上次在青阳家的寿宴见过,如今倒是想起来了。

她犹豫半晌,问他:“要不,你还是不与你堂哥计较,万一他下狠手,你怎么办?”

“你在担心他对付我?”青阳尘璧抬起头来,眉头一皱,断然拒绝,“我给过他机会,如今他找死,我决不饶恕。”

“可是他……”

可是他是未来首辅,你肯定斗不过的。

”卿卿可是饿了?”兰姨端着冒热气的暖粥进来。

叶可卿被兰姨拉着说话,眼睁睁看着青阳尘璧出去,他的腿还有伤,看上去走得颠簸。

此事确是他堂哥让他受了不少苦,差点就让他死了,他睚眦必报是应该的,只是那人可是青阳“钊”,他拿什么与他斗啊。

兰姨见叶可卿的目光落在璧儿离开的方向,又有些后怕地浸润了眼眸,“那日,我看到璧儿怀里抱着的你,小小一个人儿,胸前都是大片大片的血,真是吓死我了。”

叶可卿诧异地看向兰姨,问道:“他抱的我?他不是脚……”

“是啊,璧儿的脚伤了,不过男子汉磕磕碰碰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兰姨摸着叶可卿乱糟糟的发顶,叹息道,“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璧儿,他自小无缘手足之情,性子又孤又傲,凡事不曾放在心上。可那日,他腿伤了也不让任何人碰你一下,更是亲自把你抱了回来。那脸色,我从未见过,即便是他小时候被堂哥推进塘里,也没有这般阴沉可怖。”

叶可卿舔了舔唇,是饴糖的味道。

她囫囵答道:“许……许是这个年纪的少年,最不可爱。”

兰姨闻言掩唇笑了,端起不那么烫的粥,一口一口喂叶可卿,“璧儿如今快十七了,咱们卿卿也要多吃饭,快点长大好不好?”

“十七……”叶可卿默默吞咽,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一件事,青阳钊十七岁中状元,青阳尘璧的堂哥比他大,“那阿尘哥哥的堂哥多大了?”

“十九岁。”

十九岁!

他肯定不是青阳钊!

叶可卿状似撒娇道:“他的名字是哪个字,他把我害这么惨,我可要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