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冷宫

郡王妃与梅惠妃合谋了小皇子之事, 本以为做出这样大的牺牲,按死一个夏莳锦不在话下。原本圣上若将夏莳锦押入诏狱,梅惠妃早已买通了诏狱的人, 到时重刑伺候,她夏莳锦一个小丫头能抗住几个时辰?到时还不是叫她认什么, 她就认什么。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夏莳锦无需下牢, 只是幽禁宫中。接下来她们该如何做, 才能逼她认罪呢……

郡王妃愁着这些, 段莹却是在懊恨着自己。

她原本只想将夏莳锦送去西凉,让夏莳锦当不成太子妃。然而她并不知母亲私下与惠妃娘娘计划了小皇子之事,如今母亲和惠妃娘娘的计划被自己给搞乱了, 这局可要如何收拾?

自己无意间竟救了夏莳锦一条命, 还可能会将母亲和惠妃娘娘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几名宫女过来带夏莳锦离开,她经过段禛身边时,段禛悄声同她说了句:“囡囡只管放心去, 西凉之事我自有办法。”

夏莳锦驻了下足,侧目深深看了段禛一眼, 轻轻点头,而后随宫女离开。

刚刚段禛这句话,尽管声量已压得极低了,在他身边的夏罡还是听了进去, 心下稍定。之后带着渐渐清醒的孟氏出宫时, 便拿这话来安慰她。

“你看,太子殿下都给了这颗定心丸, 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孟氏抽噎着,撩着车帘不住往后看, “囡囡留在了这里,你叫我如何不担心……不久前才从黑龙山那个贼窝里出来,这可真是出了狼窝又进虎穴,后头还有西凉国那个更大的虎穴排队等着呢……”

“快别说了!”夏罡赶紧将孟氏拉回来坐好,提醒她:“这些话在宫里可不兴乱说。”

孟氏自是也清楚这些,只是有些急昏了头,这诺大的皇宫,也不知女儿会被他们关去哪座宫殿里。

其实这事不仅孟氏不知道,就连夏莳锦自己也不知道。

夏莳锦跟着两个宫女来到一处院子,明明在门外看时还觉雅致非常,可进了院,便看到庭中的草木因着太久无人打理,显得乱糟糟的一团。山石叠成的池子里,水也浑浊不堪,显然许久不曾更换,几尾鱼儿翻着肚皮,已有腐烂之相。

再往殿内去,夏莳锦发现但凡有颜色的挂帐都被人扯走了,仅能看见几根粗暴扯拽下勾住的布条。余下的,便全是雪白的素帐。

风从开着的那扇门里灌进来,白幔幡动不止,莫名叫人觉得阴冷。

夏莳锦心想还好,还有两个宫女姐姐陪她在这里,若只留下她一人在这里过夜,她吓也要被吓死了。然而当她转身想同那两个宫女说话时,却发现她俩也是一副呆不下去的畏怯模样。

“夏娘子,奴婢将您送来这里,便要回去复命了。往后若有什么需要,您就给守门的禁卫说,只要不违规越矩,他们也会尽量帮你的。”

说罢,这两个宫女便转身要离开。夏莳锦这才明白,两人只是为她引路的,并不是留下来陪她的,不由心下打了个突。

多时无人打理的宫殿,有一股霉味儿,走路快的那个宫女早已捂着鼻子出了门,走路慢的那个才下庭阶。

夏莳锦几步追上去,将腕儿上的翠玉镯子脱下来给她:“宫女姐姐,不知这座宫殿可是有什么忌讳?”

小宫女迟疑了下,转头见另名宫女走远了,这才放宽心收了夏莳锦的镯子,而后小声叮嘱她:“夏娘子,这里是岐阳宫,此前是官家赐给郑婕妤的宫殿,郑婕妤如今……所以这处已成了冷宫。”

小宫女叹了声气,知道有些话不用说那么直白夏莳锦也能听懂,便只叮嘱:“夏娘子在这里住,尽量不要去寝间那边。”

说完,小宫女便快步离开了,独留夏莳锦一人立在满是荒草的庭院里。

显然,郑婕妤当初就是在寝间被赐死的。

一位婕妤的宫殿,自然不会有多大,最宽敞的便是寝间。如今寝间不能去,夏莳锦便也不知去哪了,明间甚至没有一张椅子一个凳子。

且她心里是极怕的,如今正值一天里日头最晒的时候,可她的指端却是冰凉的。

她被牵扯进小皇子的命案里,如今又住进了郑婕妤的寝殿里,这对母子就像两个冤魂缠在她身边。

郑婕妤当初是想借害她,从而离间皇后与太子,可最终自己却送了命去。而小皇子只是个无辜婴孩,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连句话还不会说,却被人当作陷害自己的工具……

这对母子都不是为自己所害,可夏莳锦却莫名负有愧意。

她不愿离郑婕妤这么近,这总会叫她想起在宫巷里看到郑婕妤的手突然掉出来的一幕,苍白,一片死气……

夏莳锦不敢进屋,只好抱着膝坐在庭阶前,因为这处至少可以看见守在门外的两名禁卫的背影,让她感觉到这死气沉沉的宫殿外的一点人气儿。

然而很快,老天竟连这点安慰也要收回,那两个禁卫转过身来将门关上了。

夏莳锦只好怔怔望着门前的那棵梧桐树,安慰自己这里再凄清,也总好过诏狱。

这时忽而有一片叶子飘落了下来,梧桐一叶落,天下皆知秋。不知不觉,汴京竟已步入了秋天。

树叶落在地上,复又被风卷起,在半空浮浮沉沉。后来有更多的树叶落了下来,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夏莳锦依旧抱膝坐在石阶上,感到有些发冷。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有几丝湿意,她都没意识到什么时候自己哭了。

夏莳锦匆忙拿袖擦干泪痕,强扯着唇角笑笑,哭什么哭,眼下最该保持清醒冷静,才能想明白小皇子之死的蹊跷。

正在这时,一门之隔的外面传来两声闷哼倒地的动静,显然是那两个守门的禁卫被暗算了!夏莳锦双眼豁然睁大,有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她早该想到,有人胆敢在圣上和皇后眼皮子底下杀害一位皇子,就不会怕再多杀一个她。难道是那人想来杀了自己,再装作畏罪自尽的模样?

诸多猜测只在一息之间,夏莳锦反应极快地起身躲进殿内,然而转了半圈儿,却发现没有一处可以供她藏身。

她看向寝间的方向,正踌躇着要不要过去时,“吱嘎”一声,门已开了。

夏莳锦透过窗缝儿向外看,此时暮色初合,已视物不清了。她依稀看到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可很快就消失不见。夏莳锦紧张不已,转身想去门前看看,然而甫一转身,就见身后正立着一道身影!

“啊——”夏莳锦忍不住惊呼,然而下一刻那人的手便捂在了她的嘴上,一股熟悉的感觉,伴着熟悉的声音:“别怕,是我。”

前一刻还在狂跳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瞬时安静了下来,夏莳锦非但不怕了,反倒无比踏实。一片暗影里,她看不清段禛的样子,可她知道是他,“殿下怎么来了?”

“因为我知道你会怕,只是没想到我反倒将你吓了一跳。”声音杂糅着丝丝惭愧,“刚刚我一来你就躲了起来,我也不能堂而皇之站在门外叫你的名字,只好先靠近你。”

夏莳锦拨浪鼓似的摇摇头,“我不怕,真的。”

段禛轻笑出声,于一片黑暗中精准在夏莳锦的鼻尖儿轻刮了下:“就是嘴硬。”

说罢他便往院子里走,夏莳锦不服气地紧跟着他,说出来的话却好似撒娇一般:“我真的不怕嘛~”

段禛在庭阶前忽然驻足,转身面对着她,抓起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他的胸口上:“你说自己不怕,问过我的心了吗?刚刚也不知是哪个胆小鬼在这里偷哭。”

夏莳锦一怔。

月上梧桐,将庭阶映亮,也映亮了二人的脸,叫夏莳锦小情绪无处可藏。

“原来是因为我刚刚不小心哭了,你担心我,所以才冒险来的。”说这话时,夏莳锦脸上和语气里都夹杂着深深的愧疚。

她知道段禛虽是太子,可今日为了回护自己也被圣上严厉斥责过了,若不是刚刚自己哭害他心疾又犯,不至于在这时候沉不住气冒险行事。

段禛抬手捧起夏莳锦渐渐垂下去的小脸儿,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温声告诉她:“即便你刚刚不哭,我也会来,只不过可能会稍微晚一点,带着夜宵来。”

夏莳锦竟被他这句给逗得笑了出来。真是奇怪,明明白日里都觉死气沉沉的院子,段禛一出现竟变得生气勃勃。仿佛一切不好的东西,都被他震慑住不敢作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