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西凉
升平楼内陷入一片诡异的静寂, 满常勋贵不敢吭声。
陈英想提醒自家殿下这时就别与圣上硬杠了,却不便靠近,他这角度倒是刚好对着夏莳锦, 是以挤弄几下眉眼引起夏莳锦的注意。
夏莳锦很快留意到陈中官,见他朝殿下弩了弩嘴, 她便明白这是想要她劝劝段禛。
夏莳锦虽也怕极了去诏狱, 可她知道若放任段禛当堂与崇安帝互杠, 只怕下场最惨的还是自己。是以将目光移到段禛身上, 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量, 唤了一声:“段禛~”
段禛闻声转头看她,她并未说什么劝他的话,只是一双水眸轻颤凝着他。段禛知她是何意, 暗暗吐出一口浊气, 服软的跪下,开始换一种态度求崇安帝。
“父皇,由您来亲自查明此案, 儿臣自是极为赞同,只是夏娘子如今只是不能自证清白而已, 并不是疑犯,且诏狱那种地方,委实不是一个姑娘家能熬住的。儿臣求父皇先将夏娘子禁足宫中,待案情查明后再行定夺。”
方才天家父子杠上时,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这会儿太子殿下服了软儿,其它人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安逸侯也终于按耐不住, 上前跪地为自己的女儿求情:“陛下,若小女有罪, 臣必不敢包庇。可眼下并无直接证据能证明小女与小皇子的夭折有关,还求陛下开恩,勿将小女投入诏狱那种地方。”
说这话时,安逸侯语带哽咽,孟氏也随着自家侯爷跪地,附和道:“求陛下开恩。”
镇国将军府既与安逸侯府是世交,此时又岂能袖手旁观,是以严将军也离席上前,双膝跪地求情:“求陛下开恩!”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帮夏莳锦说话,梅惠妃与北乐郡王妃对视一眼后,突然扶着额摔倒在地!而郡王妃立即扬声惊呼着上前:“惠妃娘娘!惠妃娘娘!”
众人再次惊慌,崇安帝也担心地上前,所幸郡王妃抱着惠妃掐了两下人中,惠妃便醒过来了。
惠妃睁眼时,看到崇安帝就俯身在自己面前,一脸担忧。太医慌忙上前为她把脉,却被梅惠妃一把推开,只一双泪眸无助地望向崇安帝,虚弱提起:“去岁郑王回京之时,曾与属下于良田上竞逐驰骋,践踏了不少青苗……农户告去官府,陛下大怒降罪郑王,当时陛下说过一句话,陛下如今可还记得?”
崇安帝自是记得,也明白梅惠妃提起这事是想说什么。
见崇安帝自己不说,梅惠妃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努力扬声说道:“陛下当时说,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可难道到了夏娘子这,陛下就要破例么?”
郑王乃是崇安帝的亲弟弟,今日也在堂上,崇安帝自不好为了太子及安逸侯镇国将军他们,而区别对待。
是以崇安帝叹了一口气,命人先将惠妃抬回瑶华宫,同时也命太医跟去仔细瞧瞧。再回龙椅中时,面对跪地的臣子和儿子,崇安帝已无动摇的意思:“谁也不许再为此事求情,即刻将夏莳锦送入诏狱!”
此言落地,孟氏直接晕了过去,幸而夏罡就在她身边,及时将人给扶住。孟氏可不是学的梅惠妃,她并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眼前漆黑一片。
夏莳锦担忧地扑向孟氏,“母亲?母亲您醒醒——”
而此时,先前那四名禁军再次上前,眼见请求也改变不了圣意的太子,突然自行起身,决然挡在夏莳锦的身前:“我倒要看看今日谁能在孤面前将人带走!”
崇安帝闻言震怒,太子今日为了个女子这是要反了不成?!
然而崇安帝的狠话还没说出口,门外便又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你们的确不能将人带走。”
满堂震惊,齐齐朝门外看去,就见一名身量高大,肤色古铜的年轻男子负手立身在当门!那男子瞧着不似中原人士,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隐有阴隼之相,显得有些狂野不拘。
可再看他的头上,戴着攒珠的鎏金冠,颗颗宝珠价值连城,错落镶嵌在冠上。一身墨绿的锦袍夹有金丝,在正午的日头下熠熠生辉,身上佩饰也尽显华贵,全身都透着一股不一般的气韵。
就在众人深觉意外之时,有礼部的官员认出了此人的身份,悄声同身边人介绍:“这位是西凉国的大皇子,李沐殿下。据闻是今早才入的京,随使团一齐入宫来为皇后娘娘贺寿的。”
这消息很快传开,越来越多的人了解了其身份,就连夏莳锦也听到了。不由有些奇怪,这西凉国的大皇子,为何会管自己的事?为何要在此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李沐这会儿应同其它来贺寿的外邦使臣一同在便殿,由鸿胪寺的官员们招待,照议注应待本朝的官员向皇后献完寿礼之后,他们才会再进来贺寿。
只是刚刚小皇子出了意外,这仪程也就中断了。
如今李沐突然不请自入,委实失礼,崇安帝心下不悦,但眼前这情况本就乱糟糟一片,便也未同他再行计较,只问道:“西凉大皇子,你刚刚那话是何意啊?”
大周陛下既然问自己话了,李沐便堂而皇之步入了升平楼,只是他未急着去回大周陛下的话,而是朝着夏莳锦的方向走去。
夏莳锦心下疑惑,这位素未平生的西凉大皇子,为何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自己身上?
而段禛却是了解这个李沐的,同西凉联手攻赵时,西凉军便是由李沐挂帅,他二人在赵地时曾打过不少交道,对其为人也颇为了解。
急功近利,还好色成性。
是以段禛再次挡在夏莳锦身前,对李沐开口时,声音自持而有力:“大皇子未免太失礼了。”
李沐的视线被段禛挡住,目光终于从夏莳锦身上移开,转到段禛的身上,朝他笑了笑,算是见礼,而后便拱手朝崇安帝行了个礼。这时人们才留意到,他的手里还握着一个卷轴。
“大周陛下,我在西凉看到陛下令人快马加鞭送去的和亲公主画像时,还疑心是被刻意矫饰美化过了,我同父皇皆不太信世间竟会有如此女子。而今日亲眼见到本人,才不由佩服起贵国的画师来!竟将和亲公主画得惟妙惟肖,穷形尽相,与真人一丝不差!”
说到这儿,李沐顿了顿,又觉这话说得不够严谨,连忙改口:“不,应该说真人更加的厚实灵动,比画像上的女子还要再美几分。”
边说着,李沐将手中握着的那个卷轴展开。众人都纷纷好奇地勾头去瞧,段禛也带着疑惑看过去,结果竟发现那幅画就是他亲笔所画得那一幅,此前一直挂在静心斋的!
震惊之余,段禛转头看向夏莳锦,压低了声量问她:“十日前,你可曾入东宫等过我?”
“十日前?”夏莳锦记起就是自己随父亲和兄长进宫谢恩的那日,她摇摇头:“不曾,那日得知皇后娘娘头风犯了,殿下去仁明宫侍疾,臣女便随父兄直接出宫了。”
段禛心下一凛,若他记得不错,那日除了安逸侯一家,还有北乐郡王妃携女进了宫,那么那日进过静心斋的人是……
段禛的目光落在段莹的身上,段莹也果真心虚地将头垂下去,不敢与他对视。这便等同是认了,段禛心里也有了答案,看来那日是侍卫误将段莹认作夏莳锦,从而放行,使她顺手牵羊,将夏莳锦的画像夹在了送去西凉的和亲公主人选之中。
崇安帝看清楚了画上的女子正是夏莳锦后,微微皱眉,“大皇子言下之意,是你父皇已选定了由谁做和亲公主?”
“回陛下,正是!我父皇决意求娶的就是这位夏娘子,她就是我西凉选定的和亲公主,也将成为西凉国的皇后!既是如此尊贵的人,又怎可入你们大周的牢房?”
李沐的话说完,在场众人皆骇然。
人人皆知这个夏莳锦,是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早已定好的太子妃,如今西凉居然要截胡她去当皇后……
这出戏可越来越复杂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殿下被抢了太子妃,定会面上无光,同这西凉大皇子对质之时,却不料太子云淡风轻的点头认可:“大皇子说得是,如此尊贵的人,怎可入牢房?我大周与西凉国世代友好,既然涉案之人为西凉国认定的皇后人选,那么大周于情于理都应给出适当的礼遇。”
这回崇安帝不得不依了太子,和亲公主是大周与西凉国之间的纽带,于国于民都有不世功劳,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的确不能将人送入诏狱。
是以崇安帝思忖须臾,就依照太子先前提出的建议,将夏莳锦暂先禁足于宫中,直到小皇子的死因查明后再决定其去留。
这个结果,让夏莳锦稍稍松了一口气,诏狱,一直以为就被传成人间的炼狱,她是宁死都不愿去那种地方。可是这口气也不算彻底放松,毕竟西凉,她也不想去。
但显而易见,后面的结果,无非就只有两种:她洗不清嫌疑,被人成功构陷,担上谋害小皇子的罪名。或是她顺利洗清嫌疑,成为和亲公主,被送去西凉和亲。
然而这两种,都不是她想要的。不过眼下能拖延一点时间,总是好的。
安逸侯和侯夫人自也想明白了当前的局势,故而此时也是喜忧参半。
如今梅惠妃还不知这消息,整个升平楼里脸色最难看的,当属北乐郡王妃和其女儿段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