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意外
此时, 与孟氏相邻而坐的北乐郡王妃,正捏着缠枝牡丹纹金酒杯的右手微微发抖。
为了莹儿能当上太子妃,她百般取悦皇后娘娘, 近乎散尽半副嫁妆才得来的这棵珊瑚树,竟就这么叫孟氏给比下去了!
若不是现下郡王妃还在宫里, 手里的这只金杯连同面前的盘碟, 定会一齐被她扫落膳案!
就在郡王妃心下暗恼之际, 一只冷白细洁的手轻轻在她的小臂拍了拍, 郡王妃转眼看了眼梅惠妃, 梅惠妃也柔柔朝她递送了一个眼神。
两人之间并未说一个字,可郡王妃却知道惠妃娘娘这是在劝她,委实没必要为这等小风头而介怀, 毕竟大戏马上就要登场了。
郡王妃随即淡定下来, 手持金杯向惠妃娘娘小敬一下,而后送至嘴边小啜了一口。郡王妃手里的金杯还未来及放下,就听到一声妇人的惊呼, 目线跃过杯沿上缘,看到抱着小皇子堪堪行至门前的乳媪身形顿在那儿, 一动不动,脚下生钉一般。
不只郡王妃盯着小皇子的乳媪,升平楼内的众人俱都朝门外看了过去,皇后身边的景嬷嬷紧走几步, 斥责道:“今日何样的场合, 容你在此大呼小叫,也不怕惊了圣驾!”
撂下这话, 景嬷嬷又转头朝梅惠妃屈了屈膝:“她是惠妃娘娘宫里的人,老奴原不该多嘴, 但圣上和皇后娘娘在此,还有满堂的贵人,瑶华宫的人就是这样学规矩礼数的?”
这话头半句像是请惠妃恕罪,后半句却又像极了指责。
景嬷嬷虽是奴,但在仁明宫是什么地位梅惠妃清楚的很,是以也不好说她什么,只眼风一挑,瞥向乳媪:“到底发生何事了?”
这时乳媪才颤颤地抱着小皇子转过身来,面色如纸:“娘娘……小殿下、小殿下好像没有气儿了……”
梅惠妃满目震惊地晃了晃身子:“你说什么?”
一时间梅惠妃也顾不得礼数,急步离席上前将小皇子从乳媪的手上接过来,伸手探了探鼻息……果真气息全无了。
众人纷纷站起身,不便上前,只得先细细从梅惠妃的脸色的找答案,瞧着梅惠妃的脸在瞬息之间变成白色,满目皆是惶惧和疼惜,众人明白此事不是儿戏。
圣上和皇后也双双离椅上前确认,小皇子再不得宠毕竟还是龙嗣,发现他真的好像没了气儿,帝后也有些惊慌。
好在太子沉稳如常,提醒道:“父皇母后,还是先传太医来吧。”
“对,快去传太医来!”崇安帝慌忙命道。
很快太医便提着药箱赶来,然而探过小皇子的鼻息,又号过脉,翻过眼皮儿后,便知带来的药箱已毫无用武之地。
太医拱手长揖:“陛下,娘娘,臣无能,小殿下已因窒塞夭折了……”
“你、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刘皇后一时有些站不稳,身子晃了晃,幸而景嬷嬷在旁及时搀扶住。
刘皇后的悲伤,自然不是因为郑婕妤留下的孽种终于随她去了,而是好好的一个千秋节,居然在这时候闹出人命来。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啊!她甚至觉得,难道是上天在向她警示什么?
崇安帝亦是一脸震惊,纵然因着种种原因,不可能将皇位传给这孩子,可这孩子毕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虎毒尚且不食子,亲骨肉没了,他内心不痛自是不可能。
不过帝后的震惊,那是加起来也不如惠妃。
梅惠妃在听完太医的话后,久久不动,连眼也不带眨的,整个人石化了一般。良久后,才突然“啊——”一声哀嚎出来,而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嚎!
这哭声委实太过刺耳,本就受了不小惊吓的刘皇后直接被她嚎得又犯了头风,崇安帝叫人先搀扶着皇后回寝宫歇息,同时又传了另一位太医去给皇后请脉。
刘皇后离开了,梅惠妃的哭声依旧不止,崇安帝原想叫人先从她手中接过小皇子,谁知梅惠妃抱着小皇子怎么也不肯撒手。
在场众人震惊这局面的时候,也不免有些同情梅惠妃,想不到梅惠妃竟是真把小皇子视为了自己的**。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小皇子是如何突然没气儿的?!”崇安帝亲自审问那乳媪。
乳媪跪在地上起先只知道哭,这会儿便止了哭啼,哽咽答道:“回陛下,奴婢、奴婢之前离开了会儿,回殿内时已不见了小殿下……之后得知是、是夏娘子将小殿下抱来了升平楼,便急着来将小殿下抱回去……”
她提到夏莳锦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夏莳锦看去,不过段禛比众人的目光更先到达。与众人的凌厉不同,他的眼神温柔的似能化作春水,疼惜的抚慰着她。
此时的夏莳锦,正目中惶惶不知所措。从先前乳媪说小皇子好似没气儿了,她的神魂便似游离到躯壳之外,虚虚飘着,久久不能附体。
她大抵是和这座宫殿的确八字不和,不然怎么每回进宫,都要横生出许多枝节?
而且小皇子那么可爱,软软小小的一团儿,正是人之初,生命才刚刚起了个头,怎么突然就……
不过显然,眼下她得先收一收对小皇子的惋惜,因为她自己也已摇摇欲坠了。
面对圣上问责的目光,夏莳锦开口解释道:“是臣女将小殿下抱过来的不错,那是因为当时路过小殿下寝殿外时听到哭闹声不止,嬷嬷进去瞧了才发现乳媪并不在,只得将小殿下抱了出来,请示惠妃娘娘。惠妃娘娘担心小殿下一人留在寝殿,便决定将他也抱来为皇后娘娘贺寿。当时所有宫人的手里都捧着贺礼,嬷嬷也崴了脚,只得由臣女来抱小殿下。”
她已尽可能让自己冷静,将事情经过陈述明白。
段禛听完,虽没任何凭据,但无端的,他就是觉得这像是有心人在作局,而眼前的乳媪是个关键。
不过这么大的事,他也不可能只凭臆测来定人罪名,是以代父皇继续审问乳媪:“你将小殿下抱回时,他可还好好的?”
乳媪紧皱着眉头,作努力回想状:“回殿下,奴婢接过小殿下时便直觉有些奇怪,小殿下从夏娘子的怀里转移到奴婢的怀里,却始终躺在襁褓里一动也不动。”
“那你当时为何不确认一下小殿下的安危?”
“回殿下,当时是夏娘子说小殿下睡得正香,让奴婢不要弄醒他,奴婢才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将小殿下抱走。可心里一直觉得不对劲儿,这才悄悄探了下小殿下的鼻息,竟发现已经没了。”乳媪说这话时,盯向夏莳锦,大有愿意当面对质的勇气。
段禛的目光也落在夏莳锦的身上,只是声音温柔,与审问那乳媪时可谓天差地别:“她说的可是实情?”
夏莳锦摇摇头:“并不是这样。臣女将小殿下交还给乳媪时,小殿下还扬着小嘴在笑,只是当时未睁眼睛,仍处睡梦之中,故而臣女才特意提醒了乳媪一句别吵醒小殿下。但当时乳媪将小殿下的表情分明都看在眼里!”
“夏娘子,小殿下何时笑过?奴婢根本未曾瞧见!奴婢从您手中接过来时,小殿下就已经一动不动了,多半那会儿就没气儿了!”
眼看着乳媪当着自己的面说谎,夏莳锦竟毫无办法揭穿她,倒是那乳媪越说越有底气。
“再说夏娘子一路抱着小殿下从瑶华宫走来,想必路遇了不少宫女和内侍,不妨将他们全都传问一遍,可曾有一人听到过小殿下哭闹一声,亦或瞧见小殿下动一下。”
夏莳锦不由怔然,的确,这么长的一路走来,小皇子在自己怀里安静异常,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笑也只是弯弯小嘴儿,这些细微动作除了自己,旁人自是不可能看见。
而唯一近距离瞧见小皇子笑的便是这个乳媪,然而她却咬死了没有看见,将一切罪责往自己身上推。
果然崇安帝先按这个线索命人去传问一遍时,所有宫女和内侍都说见夏娘子怀抱小皇子经过时,小皇子不哭不闹,极其安静。就连夏娘子险些滑倒时,闹出那样大的动静,小皇子都没有哭闹半声。
这些证词皆是对夏莳锦不利的,虽不能证明那时小皇子就已断气儿,但却在佐证着乳媪的说辞。
这时站在夏莳锦身后的孟氏不由自责起来,她一路上都同惠妃娘娘和郡王妃寒暄,竟也未回头仔细看一眼小皇子,不然这会儿还能站出来给女儿洗脱冤屈。
段禛看着夏莳锦,知她此时心里定是慌得厉害,可他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去安抚于她,只能先以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询问她:“刚刚宫女说的你险些摔倒是怎么回事?”
夏莳锦咽了咽委曲,回道:“当时才出瑶华宫,有几个宫人在为廊上的木栏做养护,臣女一行经过时有个宫女碰倒了一只铁桶,流出来的油令当时抱着小皇子的我差一点滑倒。那宫女称里面是养护木料的蜡油,可蜡油之所以用来养护木料,便是因其质涩不易滑脚,可那油却滑得很,分明不是蜡油。”
听了这些话,段禛笃信必是有人在设计夏莳锦,而那个小宫女显然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幕后之人想用小皇子的死来扣罪名,便使出了这种下作招数,若夏莳锦当时那一跤摔下去,小皇子便可死得再自然不过,所有人都会认定是夏莳锦粗心摔死的皇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