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尚氏
夏莳锦拉着水翠在一从竹子后面蹲下, 主仆二人皆屏气凝神,从竹叶缝隙间窥向不远处的夏罡和夏徜父子,并看清就立在他们身前的那个石碑上, 篆刻着“尚氏”二字。
“不是崔姨娘和四姑娘……”水翠不禁发出疑问。来的一路上,她和自家娘子皆以为侯爷和大郎君是悄悄去为崔姨娘母女烧纸。
夏莳锦赶紧坚了根手指在唇边:“嘘~!”尽管她也万分疑惑, 这是“尚氏”是谁?跟父亲和阿兄有什么关系?
再说这个碑文如此简单, 除了一个简单的姓氏之外, 再无其它对此人的说明, 倒像是……身份有什么见不得光之处。
想到这里, 夏莳锦脑中恍然冒出那日在春山行宫时,西凉的大皇子问户部尚书的话,心说大皇子要找的那个故友也姓尚, 和这里埋着的这位尚氏, 不知有没有关系。毕竟尚个这姓氏,在大周并不常见。
墓前,夏罡蹲下身去点那些纸钱, 嘴里念念有词:“以前在洛阳时,离你远, 不便带徜儿来拜祭你。迁居汴京后倒是离你近了,往后年年我都会带着徜儿来看你的,你就安心吧。”
立在一旁的夏徜默默流下了两行清泪,随后也蹲下开始帮着父亲烧纸钱, 也开始说些什么。
“阿娘, 孩儿不孝,来看您了……”
这声音飘到藏在竹子后的夏莳锦和水翠的耳中, 主仆二人双双露出错愕表情:墓中这位尚氏,居然是夏徜的生母?!
夏莳锦虽从小和夏徜一起长大, 但毕竟小他五岁,她出生时,夏徜便已经在孟氏身边养了五年。是以幼时的夏莳锦,就觉得夏徜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兄长。
后来长大了,夏罡和孟氏知道有些事夏莳锦迟早会知道,也没必要特意瞒着她,故而孟氏寻了个时机,悄悄告诉女儿其实夏徜是父亲的外室生的。
同时孟氏也告诉她,既然不是一个娘生的,可他们仍然是亲兄妹,和过去并无任何不同。告诉她这些,也不过是怕日后她自己在外头听见什么,回来倒觉得像天塌一样。
可即便知道了阿兄是有一个生母的,但在安逸侯府,从没人给夏莳锦提起过她阿兄的这个生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以夏莳锦至今,也只知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却不知她在何处,姓谁名谁。
面对眼前看到的,夏莳锦才明白为何阿兄的生母毫无半点存在感,原来竟已不在了多年!
那边夏徜犹在说着什么,夏莳锦也依稀从阿兄的话里听出些意思。原来阿兄打小就没有见过亲生母亲,尚氏在生下他的时候,便因难产而故,是以夏徜一出生直接被父亲抱回了侯府。
这时夏罡也说道:“徜儿,其实有件事为父一直没同你说,今日当着你生母的面,也应该同你说一下。”
夏徜转脸看向夏罡,等待父亲说下去。
夏罡叹了一声:“你的名字,便是你阿娘亲自给取的。”
“你阿娘生下你时已气若游丝,她知自己无法看着你长大,便将你托付给了我和你母亲孟氏,原本我提议给你取名‘夏尚’,也算是名字存有你阿娘的影子,可你阿娘却说‘尚’太孤单了,叫‘徜’吧,从此父母双全,就像其它小孩子一样快乐平安的长大。”
听完这话,夏徜心底完全被苦涩覆没。尽管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生身母亲,可从父亲断续说给他的这些话里,他知道生母对他的爱,一点也不少于旁人。
夏莳锦隔着竹丛,尚能清晰感受到阿兄的悲伤,她决定不再偷听下去了。
夏莳锦给水翠打了个手势,示意离开,水翠便赶紧往后退,两人很快便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回到马车上,夏莳锦板板正正坐着,良久也不说一句话。后来水翠见她一直这样,便紧张起来:“小娘子,您是看着大郎君哭难受么?”
夏莳锦目光垂落在脚前,轻咬了咬下唇,才说道:“我只是终于明白为何从小到大,阿兄从来不办生辰宴了。”
从小到大,夏莳锦的每个生辰都会兴师动众,搞得热热闹闹,可每年夏徜的生辰却从无人提及。起先夏莳锦小,未在意这些,后来长大了,便开始好奇,甚至问孟氏,是不是母亲不喜欢哥哥?
再后来,夏莳锦得知了夏徜并非是自己母亲所出,便又想,莫不是母亲偏心,苛待外室生的儿子?可又一想,不会呀,平日里母亲待她和阿兄都是一样的好,母亲也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夏莳锦便忍不住去问夏徜,夏徜只风清云淡的对她说,小姑娘家才对生辰看重,男儿家志向远大,不会看重这些。
今日夏莳锦总算解开了这个疑问。
自己的生辰,竟是生母亡故的日子,任谁还能过得下去呢?
傍晚,因着夏罡和夏徜一直没有回来,便只有孟氏和夏莳锦还在花厅用了晚饭。
饭后,夏莳锦又如常去了前院儿的秋千架下闲坐。她在想着心事,以至于大门打开时,她都未有所觉,直到背后有人推了她一把,她才恍然惊醒,忙扭头去看。
夏徜见她无心**秋千,生怕她摔了,赶紧抓住绳子让她稳稳停住。
“阿兄,你何时回来的?”夏莳锦两脚点在地上,惊讶道。
夏徜却是皱眉,带着疑惑:“刚刚我随父亲进门那么大的动静,你都没有察觉,可是在想心事?”
“没有啊。”夏莳锦嘴硬道。可说完,也知夏徜根本不会信,便带着两分心虚,低下头去。
她刚刚在想的都是阿兄的生母尚氏,猜她会是个怎样的人,同西凉又有什么样的关系,那个西凉大皇子要找的故人,究竟是不是她?
可这些,夏莳锦自己不能同夏徜讲,不然她今日偷偷跟着他们去的事便要暴露了。
夏莳锦的目光垂落在自己的脚尖儿上,这时突然有什么闯入了她放低的视野,定神一看,竟是一盏莲灯!
夏莳锦蓦然抬头:“哪里来的?”
夏徜唇边浮出柔柔笑意:“今日晚饭时,你不是还在说想去放河灯么?我回来时便给你买回来了。”
“可是都这么晚了……”夏莳锦抬头看了看天色,早已暗下,月亮都已爬上了檐角。
“河灯本来就是要晚上放才好,再说这个时辰放灯的人也少了,倒是难得的清静,也不必担心灯放出去后会同别人的撞到一处。”夏徜说着,便扭头示意了下:“怎么样,去不去?”
夏莳锦自是想去,不过她猜想阿兄之所以如此愿意陪她去放灯,大抵也是思念生母尚氏吧,想借着放灯,给她捎些祝福。
是以夏莳锦点了点头,从秋千架上跳了下来,“那走吧!”
出长安街只消一炷香的车程,就有一条河,这条河由汴京城一直流向城外,每到中元节大家都会来此处放河灯,好不热闹!
只是眼下时辰略晚了些,放灯的人也少了,早前的灯早已随着水流飘向城外,此时河面上只有零星的几盏河灯。
夏徜带着夏莳锦走到河畔,将手里的两盏灯分一盏给了夏莳锦,而后两人各自蹲身在灯芯里写着些心愿。
夏莳锦低头写的认真,夏徜都已写完半晌了,她却还在写写画画,夏徜忍不住探过头来:“在许什么愿?”
夏莳锦连忙将手里的莲灯往怀里藏,双眼警惕地看着夏徜:“不可以看!”
“为何?”夏徜有些怔然,语气还透着丝不悦的质问:“上回不是已经说好了,从此之后你我兄妹不再有秘密。”
夏莳锦振振有词:“秘密是秘密,许愿是许愿,人都说许的愿若说出来就不灵了!”
“又没叫你说,我自己看。”夏徜动手要去抢,夏莳锦一把拨开他的手。
“那也不行!许的愿只能天知地知自己知!”她将怀里的莲灯抱得更紧了些,生怕会被夏徜抢走。
夏徜无奈的笑笑,而后重新提起笔来,又蹲去一旁继续写。夏莳锦这边都写完良久了,他却还在写,夏莳锦忍不住皱着眉往前凑,心说一本般若经也快要被他写完了。
夏徜却连忙将莲灯收起,不给她看,神情是大仇得报的模样。
夏莳锦懒得同他计较,“谁要看你的!既然写了,就快放进河里吧。”说着,便往河边走去。、
兄妹二人隔开两人的距离,同时蹲身将手里的莲灯放进了水里,夏莳锦还潦了几下水,好让那河灯快些飘远。
两盏莲灯忽明忽暗,在一片黑暗的河水里漂流,就如夜幕里的两颗星,一闪一闪。
夏徜和夏莳锦就这么站在岸边,目送着它们飘远,仿佛心愿也很快就能实现。
然而那两盏灯闪着闪着,突然有一盏灭了!是夏徜的那一盏。
夏莳锦忍不住调侃他:“阿兄,是不是你刚刚写了太多字在灯上,太沉了,湿水了?”
面对妹妹看笑话一般的轻笑,夏徜倒也无心计较,一脸严肃,当即竟挽起袖管和腿脚,撩起袍摆,直接跳进了河里!
夏莳锦完全没料到他会如此做,心中不由一惊,着急喊他:“阿兄你要做什么?河里危险,快上来!”
然而夏徜根本未听她的,只扶着岸边的石头继续淌着冰凉的河水往前面追。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连青禹湖我都能漂上一天一夜丢不了这条命,还能被这堪堪及大腿的水深给要了命去?”
夏莳锦见劝他不回,便只好沿着岸边随着他一路往前追,所幸这会儿并没什么风,水流缓慢,没几步夏徜便将那两盏莲灯给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