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五爷见是柳青开门就是一愣。

“你一直在这?……上什么门闩啊?”

他往里瞧了瞧。

禅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屋里昏暗得很, 衣架上凌乱地搭着几件衣裳,火苗慵懒,竟颇有些暧昧旖旎的味道。

柳青应该傍晚就到了,好几个时辰, 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还上了门闩......

五爷浓郁的眉头一蹙:“你, 你......”

他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一挥手让身后的随从退远些。

柳青知道他或许察觉到了什么, 睁圆了眼睛瞧着他, 装出一副不懂他要说什么的神情。

五爷细打量她,才发现她脑后的几缕青丝已经垂落下来。

他气得猛一扯她的胳膊,将她扯得侧了个身,才发现她外袍上背后的位置有个压得极实的印子。

他气急败坏地把她往边上一推, 气势汹汹地跨进门去, 直奔沈延。

沈延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 仍是昏迷着。五爷这才放心了些。

沈延虽然看上去苍白,但容色丝毫不减,反而有种远山薄雾的清雅。

五爷一直觉得,他即便没有皇子的身份,单论样貌和才智,也是人中龙凤, 所以女人但凡长了眼睛就该是仰慕他的。至于沈延这样的, 虽然长相尚可, 但整日淡着一张脸,应该不怎么招女人喜欢。

可柳青怎么就对沈延这么上心呢, 难道她就好这一口?

他目光一移, 发现沈延身侧的床单上有个压出的印子, 沈延这个样子一动不动的,这印子应该不是他留下的。

那这是谁留下的?

“这是怎么回事?”

五爷指着那印子,气得眼睛都快要瞪出来。

他嗓音本就洪亮,在暴怒之下更是振聋发聩。

躺在榻上的沈延手掌微微一抽。

“五爷,您有什么疑问,咱们到外面说吧。大人还在养伤。”

“就在这说,” 五爷拒绝得斩钉截铁,“爷还得避着他?”

这女人简直莫名其妙。

柳青无奈,低声道:“五爷,方才大人梦里喊疼,小人就这样坐上来帮他擦汗。”

柳青说着就坐到那个印子上,状似无意地将那印子蹭乱。

“爷不信!你要是光坐着的话,头发怎么乱了?你袍子上那个大褶子哪来的?我看你不是坐着,是躺着了。”

“...您让小人躺哪啊?这榻上躺了大人,小人哪敢跟大人挤。小人也就是累了,坐在地上,靠在这榻边,就把头发蹭乱了,还靠出个褶子。”

五爷哼了声,明显还是不信。

柳青怕他再细琢磨:“五爷,您看沈大人都伤得不省人事了,咱们就别吵他了,让他好好养伤吧。”

五爷瞅了榻上的沈延一眼。

沈延看上去极是虚弱,双唇一丝血色也没有,缠着细布躺在**,一动也不动。

即便是温香软玉在侧,怕他也是有心无力,什么都做不成吧。

即便如此,他总觉得沈延正在心里暗暗的、美滋滋地笑。

他回身狠狠哼了一声:“这小子得你这样照顾,真是占了大便宜了。”

“.......”

柳青也不知道对他说什么,但她真怕他再这样大嗓门地说这事,迟早会让沈延听进去。

“五爷,您深夜特意来一趟,是不是有事要说?”

五爷没好气道:“......我一是好心来看看他,二是,我的人已经审出结果了。”

“什么结果,知道幕后主使了?”

“你倒好意思问我了?”他就等着她问这句呢,“这事不应该你们刑部干么。你们倒好,正事一样不干,跑到这来风花雪月。”

柳青真不知道他这人是什么破脾气。不是他说他的人要审么,再说她都不知道他们将人关在何处,又是在何处审讯的。

“……大人教训的是,”她心里翻了个白眼,“那大人能否不计小人过,告知小人审讯结果如何?”

“罢了……”五爷干咳了声,“这两拨人都说是顺天府尹指使的。”

柳青心里暗笑。

原来如此,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找人拿个主意。

“五爷虽英明,怎奈有些事尚不了解,”还是得给他个台阶下,“琼楼给买主的身契大半都是假的,此事只消稍一追查,府尹定然跑不了,他又何必费这个力气去刺杀沈大人,反而落得罪加一等。那两拨人想来是早就被嘱咐过了,万一被抓,就将脏水泼到府尹身上。”

五爷歪着嘴冷笑了声:“难怪了,原来还有这么档子事。这帮人看来不上大刑是不行了。”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柳青忙叫住他。

“五爷,他们做这事之前大概本就做好了掉脑袋的准备,爷对他们用刑,若是他们死扛着不说怎么办?”

“没那个!”五爷手臂一挥,“只要下手够狠,总有先怕疼的。”

柳青暗叹,他一贯是养尊处优的,哪懂得审犯人。

“那他们若是为了少受刑,胡乱攀咬南京的官员,到时候同一拨人的口供居然都对不上,爷将如何向圣上交代?”

“那......那你说怎么办?”

“依小人看,五爷您可将同一拨人分开关押、分开提审。然后跟他们讲清楚,他们刺杀朝廷命官,原本就是死罪,若是他们拒不供出幕后主使,但他们的同伴供出来了,他们就是罪加一等,罪及家人。若是他们先供出来,便算是戴罪立功,绞刑可以降为流刑。这样应当很快就可以拿到供词了。

“那若是他们都不招,不就……”五爷想当然地一问,但说到一半又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对,但凡是个不蠢的,就都会招,总是招了才划算。”

柳青一笑:“五爷英明,这样也省得费事了。”

“得了,”五爷扬着嘴角看向她,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你还真行啊,这官给你做倒也没白给。”

他抬手要去弹她的额头,她却吓了一跳,猛地朝后缩了一下。

五爷的手悬在了空中。

看她的神色,可不是跟他打情骂俏,那是真怕他的手触到她。

他嘴角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她给沈延又是擦汗又是守着的,到了他这连碰一下都不行。

他一甩袖子往外走,柳青行了礼,低头送他。

他却突然转回身来瞪她:“还不走,你要在这陪他过夜啊?”

“.…..寺里的师父说沈大人正处凶险,小人还是守在这比较放心。”

她是打算守一夜的,交给旁人她不放心。

“这事用得着你么,真当自己是……”

他本想说她真当自己是男人了,但转念一想,沈延应当还不知道她是女人。有这么个小美人在侧,他若知道她是女人,那岂不更是进水楼台!

他凭什么给他送此等大礼。

他便吞了那半句话,朝她一招手:“别废话,爷让你出来你就出来,他这里爷自会安排人守着,用不着你操心。”

柳青无法,这位是不容拒绝的。

她又看了榻上的沈延几眼,才随他出去。

可她刚将槅扇轻轻合上,才想起自己的绫袜忘了拿出来了。

那岂不是还躺在榻底下。

沈延若是看见了,不知道会怎么想。

“愣在那干嘛?走啊!”

五爷已经到了走廊尽头,见她没跟上,停下来催她。

柳青两手握在一起捏了捏,袜子的事也不能跟他说。

罢了,等明早来看沈延的时候再取回来吧,看他伤成那样,估计一时半刻也醒不了。

翌日,柳青起了个大早,洗漱之后就直接跑过来看沈延。

然而禅房门口立着个挎刀的护卫,见她一来就抬了胳膊拦路。

“柳大人,五爷昨晚上吩咐了,您要是起得早没事干,就去找五爷,帮五爷整理整理那些歹人的供词。”

柳青嘴角抽了抽,他昨晚上居然就吩咐了这事。

不就是不让她进么,还说什么起得早没事干,她要做的事可重要了。

“......那沈大人醒了么?”

“还没。”

那袜子的事倒也可以再拖拖。

“......那你们记得试试他的温度,给他喝些温水。”

“柳大人放心,小的们会照顾好沈大人,柳大人您忙您的吧。”

照顾得好才怪,昨天他那么难受也没人想办法给他暖一暖……

柳青到了五爷房外,才听说五爷自己还睡着。他的随从将她带到一间空禅房,交给她一叠供词,让她核对甄别,再整理成能呈上去的证词。

柳青仔细查验,发现细节上虽有些相左之处,但这两拨人的幕后主使却是已经清楚了。

……

沈延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身上的汗已经出透又干了,虽然伤口还是疼得厉害,但是他觉得脑袋清醒了不少。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身侧望了望,榻上并没有第二个人。他的手心里也没有一双软乎乎暖融融的小手。

好梦就是如此,做梦的时候有多快乐,梦醒的时候就有多失落。

他叹了口气,真就不该肖想那些不可及的东西。他来南京的这些日子真是太放纵自己了,日后再不可如此。

他手撑到榻上,想试着坐起来,然而上臂稍一用力就是钻心的痛。

他只得再躺下,却觉得手上挂上了什么东西,有些痒。

抬手一看,竟是一根柔柔长长的发丝。

这发丝方才应该就躺在他臂膀的一侧。

他的梦里,那个人就枕在那。

他捧着这根发丝,突然生出个想法。

会不会,那不是个梦?

这个想法一出现,他的心就已经砰砰地猛跳起来。他随手从脑后取了根头发,将两根并排放到胸前的细布上比对。

他自己的那根漆黑而粗硬,另一根则是茶色的,细细软软的。

难道真有那么一个人,温柔地覆到他的身上来,以自身的热力让他取暖?

他心里有了期盼,就顺着这条路想下去。他在昏沉之际似乎是被人狠狠地扯了一下胳膊,那痛苦来得太突然太真切,完全不像是梦里会有的痛。

他记得因那一下剧痛,他曾经稍稍有些清醒,模模糊糊地听到屋里两个人在说话。一个人声音粗沉,另一个细软。具体说的什么他已经记不清楚,但当时的感觉是,那个声音粗沉的在质疑那个细软的,后来还凑到他面前说他占了那个声音细软的人便宜。

他能占什么便宜?

难道那人是说......

他忽然觉得身体里有股热流在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