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五爷。”柳青一听这话直直地看向他。

她本想说现在沈延人在哪都还不知道, 何必说得那么难听,但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逞一时口舌之快。

沈延不会真的......她心里突然有种一脚踏空的感觉。

“......您知道沈大人在哪?”

“知道,”五爷见终于拿捏住了他,嘴角又浮往日那种若有似无的笑, “但是我说过了, 你得先把你的秘密告诉我。”

“什么秘密?”

五爷朝王友能和他的随行挥了挥手, 待他们走远, 他才探了身子, 凑到她耳边。

“......你......扮成男人做官, 究竟为何?”

他原本觉得她一个女人做官,还是做这种断刑名的官,挺有意思的,并未深究这背后的缘由。但当他得知她求王友能帮她找人, 而且找的还是那个人之后, 便不由得起了疑心。

他今日来找她, 一来是许久不见她,想和她说说话,若她哄得他开心,他还可以带着她在金陵游山玩水什么的,二来便是要探探她的底。

“......五爷,人各有志, 小人自幼觉得针黹灶头没意思, 就想尝尝做官的滋味。”

他口里的热气都扑到她的脸颊上, 让她不禁往后缩了缩。他之前不问,现在突然问起这些, 实在有些蹊跷。

五爷摇着扇子端详了她一会, 神色莫辨。

“行, 也算是个理由。你不是要找沈君常么,我便告诉你他在哪......”

他这人说话有些跳跃,柳青听了一会觉得心里疑问更多。

“也就是说您来南京本就是受圣上指派,与沈大人为了同一事而来。沈大人先是宣称他发现此案牵扯重大,要即刻返京面见圣上,而后又大张旗鼓地出城,都是为了引那些心里有鬼的官员出手。”

那么沈延提到过的在南京的自己人,原来是指五爷的人。

“正是,你这脑袋还不算太笨。”

五爷挑了挑嘴角,能入他眼的女人不能太蠢。

“......多谢五爷称赞。”柳青扁了扁嘴,“但小人有一事不明,您说那辆马车里有夹层,沈大人坐进里面,箭矢根本伤不到他。后来您埋伏在密林里的人又按早先的计划护送他在林子里绕了一圈,才到了那间寺庙。那他既然这一路都安然无恙,怎么最后还是受了重伤?”

五爷一愣,猛地扇了扇他的折扇,一副这事不能赖他的样子。

“那能是为何,就是他自己命不好呗!居然有人埋伏在林子外,一路尾随他们到了大悲寺,他下车拿箱子的功夫,那人突然冲过来捅他,那我有什么办法。”

“......五爷说得是。”

“不过我的人已经将那人拿下,其他那些偷袭他的人也已经抓起来了,好像还不止一拨人。反正无所谓,等审出他们背后的人,就可以缉捕了。”

柳青觉得他们这办法也太冒险了,她记得沈延之前说他与那琼楼的东家见过面,那人也愿意提供他与官员勾结的证据,既然如此,这二人为何还要出此下策?

难不成是那人后来出了事,沈延没拿到证据?

她不知五爷究竟对此了解多少,便留了个心眼,没有提到此事,而是匆匆出了茶楼去大悲寺找沈延。

五爷半眯着眼,看着她匆匆离去,勾了勾手指让那精壮的随从凑过来。

“等回了京师,好好查查她。看看她住哪,家里还有什么人,跟什么人来往,哪年做的官......”

......

金陵城外,穿过一带密林,再往东走几里便有一座小小的古刹。

古旧的匾额上提着“大悲寺”三个大字。

傍晚的钟声沉然入耳,更显得这座寺院静谧而肃穆。

柳青按五爷告诉她的,匆匆赶到了此处。

僧人听到敲门声,半开了门,说大悲寺今日闭门谢客。柳青往里望了望,发现里面还有些带刀的人守着门。

她往里递了一块五爷的玉佩,那些人才放她进去。

这倒也不奇怪,现在那些行刺之人的幕后主使尚未抓到,五爷虽带了些人却也不一定压得过地头蛇,是该将这里保护得严一些。

僧人问过情况之后,引她进了一间小小的禅房。

沈延合着眼,静静地躺在一张榻上,身上盖了一层素色布面的薄衾。

柳青听说他受了重伤,心里是有些准备的,可一见他这样,还是觉得一颗心被人砰地一把掐到了手里。

沈延左侧的肩膀露在外面,斜着缠了好几层的细布,一直盖到靠近心脏的位置。仔细看过去,那细布透着一点浅浅的粉红色,应该是里面渗出了血。

心脉所在,周身血气的中枢,冷刀子一下捅进去,人能好得了么?

柳青从盆架上取了帕子将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沾干,才发现他微微抿着唇,额间显出一个浅浅的褶皱。

是实在太疼了吧。

刀割骨肉的痛她是最有体会了,她那时还是用了麻药的,他却是生生地挨了一下。

她心里替他难受,红着眼眶试了试他的体温。

额头烫得厉害,手脚却是冷凉的。

五爷那些手下也是,怎么这么不会照顾人,就这样给他盖条被子就不管了?

她心里埋怨着,帮他掖了掖背角就跑出去找外面的僧人要汤婆子。

“施主,贫僧真是爱莫能助,”知客师父一脸为难,“僧人本就求苦修,寺里哪里会有这样的东西?”

“那在下手里有些银子,能否劳烦寺里的师父去外面买两个汤婆子来?”

“阿弥陀佛,施主,不是贫僧不肯相帮,只是五爷吩咐过,外面风险未除,未免将外人引进来,如非不得己,让贫僧等人不得出寺。”

柳青无奈,只好找和尚多要了一床被子准备搭在沈延的脚上。

等她再进禅房的时候,却见一个穿袈裟的年迈和尚正在榻边给沈延号脉。

柳青见他神色凝重,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师父,他究竟如何,应该不会有大事吧?”

和尚将沈延的手放回薄衾里,对柳青道了句阿弥陀佛。

“这位施主的伤口离要害之处太近,现在的脉象虽还算平稳,但一旦有所差池,毒邪内侵、气血凝滞,可能会生出疮疡,以至于伤情急转直下,极是凶险。”

所以五爷之前说沈延快不行了,其实并非夸大其词,他确实是已经一脚进了鬼门关。

“那......那如何才能不出差池?”

“......阿弥陀佛,该用的药已经用了,眼下还是要看这位施主自身的意志了。”

“......”

那岂不就是听天由命?

和尚走后,她低头看向沈延。

一张清俊的脸苍白如纸,额角两鬓都似蒙了一层青灰,才两日的功夫,她觉得他整个人都比之前单薄了些,耳廓都变得有些发透了。

她心下一震,忽然很怕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一点点地消失在她面前。

就在几日前,她还在他表露了一番赤诚之后骗了他,他要是就这么死了,她都觉得对不住他。

她细细地帮他掖了掖背角,发觉他的手脚还是凉得很。

她从前做整骨的时候,常常躺在**,手脚冰冷。师父劝她多活动,让手脚的血脉通畅些,利于恢复。

可沈延此时怎么活动手脚?

她回头看禅房的门还好好地关着,便将他的手捧过来,放在自己的手里帮他揉搓。就算是杯水车薪,至少也能让他舒服一些吧。

她的手比他的小太多,双手一合只能盖住他手掌的大半,轻轻搓磨就能感觉到他指腹上的茧。

他的手指长,指节分明,中指的指尖还稍稍有些弯曲,是他常年握笔压出来的。

十年寒窗苦,后来他做了官也照样辛苦,若是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亏了。

她真后悔,那日他嘱咐她的那些话,她没有仔细地琢磨。

他这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有他的目的。他那时一定是已经准备要当这个活靶子了,自知风险极大,所以才在临别的时候对她说了那样的话。

她当时但凡仔细想想,或是早一日回来,说不定就能陪他一起到寺里来,有她在一旁帮衬着,那歹人或许就不会得手了......

一会的功夫,沈延的手已经捂热了。

可是脚怎么办呢,他的脚那么大,得焐到什么时候,等焐热了脚,手又凉了。

她想到一个办法,又觉得有些不妥。不过这种时候了,反正也没人看见,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跑过去将门闩轻轻插上,脱了鞋袜躺到他的身侧。

她两只暖乎乎的小脚柔柔贴到他的脚心上,又将他的手够下来包在她的手里,再将被子搭好。

这样挺好,她抻着脖子瞧了瞧他的神色。

哪有二十来岁的人总这样皱眉的,生生地老了十岁。

她伸出两只纤纤长长的手指轻轻拨开他眉间的皱褶。

他倒是听话,不让他皱眉他就不皱了。眉宇间又恢复了往日的英俊疏朗。

柳青忍不住翘起嘴角,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

“真乖。”

也就是趁着他昏迷,她才敢如此,等他醒过来,她又要叫他大人了。

她微微侧着身小心翼翼地躺回去,她比他矮一头,这样和他并排躺着倒像是偎在他身上了。

“我为了你活命可是豁出去了,”柳青对着脸侧他的胸膛轻声道,“你要是不快点好起来,都对不起我。”

“......但也不要醒得太快,”她突然想到,若他醒得太快她可就麻烦了,“就一两个时辰,好不好?”

他也没反应,她就当他答应了。

她之前忧心了许久,现在躺到他身边才觉得稍微安心些,本来打算帮他捂一两个时辰就起来,结果这一放松,竟然就睡着了。

沈延烧得昏昏沉沉,除了那处刀伤的疼以外,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在疼。

他觉得憋闷得很,气总是喘不够,但又不敢太用力喘,因为稍一用力胸口就是钻心的疼。

原本他浑身上下冷得厉害,后来在恍惚间他觉得有个软软的、暖乎乎的东西轻轻覆到他的身上来,一下子就不冷了。

他觉得很舒服,还隐隐约约地嗅到一种熟悉的、清雅的淡香。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撑开眼皮。朦朦胧胧的,他看见一个小小的头依着他的肩膀。

他的一双手被这人软软的小手握着,他的脚心里也是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他轻轻压了压,感觉那是一双小脚。

他这是在做梦吧,这种时候谁会到这来帮他捂着手脚。

但这梦里的人是谁呢?

一定是她了,他的梦里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定是心疼他了,到他的梦里来给他些安慰。

他看着那个依他身上的娇小玲珑的身体,蓦地**起一阵柔情,心都化作了一团绵软。

他也不敢唤她,万一这个梦境太薄弱,他一唤她她就消失了,可怎么办?

还是就让她这样依着他吧。

他实在是太疼了,有她这样依着他就没那么难受了。

他一点点地将头蹭过去,紧紧地贴到她的乌发上,贪婪地感受她的温度,捕捉她青丝间极淡的香气。

老天到底待他不算太差,一切求而不得的都送到他的梦里来。

让他可以不顾礼法,无所顾忌地享受这一切。

希望这个梦再长一些......

柳青听到外面走廊上的脚步声,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睡着了。

她想翻身下榻,却发现她的手已经被他的大手紧紧包住,而她的脚也已经被他紧紧地夹在脚踝间了。

她轻轻推了推他,没反应。

可是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有种感觉,这些人就是朝他们这里来的。

她本不想扰他休息,可此时别无他法。她便从他脚踝的缝隙里一用猛力,抽出了光溜溜的脚,再去掰他的手。

他的手力气可真大,铁钳子似的把她的手扣在其中。

她猛地一扯,却听到他嘶了一声,额头上的青筋鼓了鼓。

可能是牵动伤口了。

她也顾不上愧疚,因为外面已经在有人推槅扇了。若是她拖得太久,难免惹人联想。

她也顾不上穿袜子,只匆匆忙忙地踩上两只鞋,拉了拉袍子的前襟就跑过去开门,全然不知她脑后早有好几缕青丝垂落下来。

外面推门那人也很不耐烦,手敲得很急。

“这怎么还上闩了呢?谁在里面,快给爷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