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二合一)
第五十八掌
于忆梅摸着绣布上她绣下的秦若的模样, 绣布上的女孩子一身马海毛的毛衣,弯着眼睛在笑,她想起曾经的心境, 也缓缓弯起了唇角, 轻柔的笑连眼角的细纹都开出了花。
“不给你看的, 不是这幅……”于忆梅看着秦若, 道:“那副是我给钧剑绣的。”
秦若听见这句话, 瞬间懂了于忆梅不让她看的那幅绣像是什么,那是贺钧剑的遗照。
母亲为儿子一针一线绣遗照,她想起于忆梅怔怔的望着窗外的那些瞬间, 心下忽地一疼,俯身缓缓楼主了她的肩膀, “妈, 把我这幅与那幅缝在一起吧, 您慢慢绣, 就当是我和他结婚的证明了。”
于忆梅缓缓靠在她身上, 微微笑着, 眼里终于流下泪来,她自认为不是个坚强的人,只是命好, 出生富贵之家, 遇上了待她好的男人,生了个懂事的儿子,可是她也够苦, 生活上没吃的苦在情感上吃尽了, 前十七年的无忧无虑悉数还给了这独自一个人等贺远回来的十七年。
但幸好,老天爷总是偏爱她的, 她的儿子活下来了,儿媳妇又如女儿一样贴心,如果贺远今年能全须全尾好好的回来,那她这辈子无憾了。
“怎么感觉我像个上门女婿?妈,若若是你亲生的吧?”
贺钧剑进门,看到雪后阳光照进窗户的光影里他的小姑娘抱着他的母亲,两人微笑的模样好像诠释了世间所有的美好,心上人是妻子,敬爱的母亲心情身体越来越好,这个家逐渐完整温暖。
于是不由得开口打趣了一句。
“我要是若若的亲妈妈,我才不愿我宝贝女儿嫁给你呢,”于忆梅嫌弃的上下打量贺钧剑一眼,含笑看着秦若道:“但到底不争气的儿子是我亲生的,心确实是偏的,所以若若这样像女儿一样贴心的好儿媳妇,我是夜夜做梦都想若若成为我儿媳妇的。”
她儿子这次回来,身上有些冷硬的气息变了,以前一心工作,一心打仗,就像个冷兵器转世,这次回来,话多了表情多了,究其原因,那就是脱缰的野马找到了自己想回的家。
秦若但笑不语,斜睨贺钧剑一眼,他却也正好在看着自己,眼神被烫到了似的猛地缩回,连头也微微低下了。
明明什么都没做,话都没说一句,但是当着于忆梅的面就莫名觉得心虚。
“饭好咯,快来吃饭啦。”
刘嫂这一声让秦若心下一松,她也不知道她紧张什么,于是对于忆梅道:“妈,吃饭了。”
贺钧剑看着两人去饭厅的背影,眼中笑意一闪而过,脱了外套洗了个手,这才回到了饭厅坐在了餐桌前。
饭桌上,秦若心绪恢复了平静,她道:“妈,我今天要出门去拜访一位长辈,下午回来的晚些,您别担心。”
不等于忆梅说话,贺钧剑率先道:“我可以一起去吗若若?”
秦若含笑瞥他一眼,语气勉强道:“你也要去啊,那……行吧。”
她本来就想让他一起去,这人休假了之后一天闲得慌,于忆梅喜欢院子里的积雪慢慢自己化,这人却闲不住,一下雪还没积多厚呢他就去清扫干净了,明明是他自己闲不住,美其名曰怕她们三个女人进出不方便。
“嗯,若若真好。”
夸奖的话贺钧剑顺嘴就说了出来,刘嫂和于忆梅对视一眼,努力忍着才没笑出来,于忆梅轻咳了一声道:“你放假正好带若若逛逛。”
贺钧剑应了一声,神色如常,秦若低头吃饭再没说话。
吃完饭两人并肩出门,一个黑色的大衣一个白色的长款棉衣,背影看上去格外和谐。
“哎呀真好,我现在有种生活越来越有盼头的感觉。”
于忆梅收回望向门口目送他们的目光,跟刘嫂感叹。
刘嫂也笑着感慨,“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两人背影看着都好得很,就像那戏文里说的,一个是老天爷给另一个配好的。”
这头,贺钧剑和秦若才跨出门,贺钧剑就伸手牵住了秦若的手,秦若看他一眼,并没有挣脱,任由贺钧剑牵着她的手塞进了他的大衣口袋里,局促窄小的口袋里,温暖粗糙的大手紧紧握着她的,温暖又安稳。
“今天去的是姜望云家,我在燕城黑市里做点小生意,就不带你去了,免得你这个光风霁月的解放军同志犯了思想错误。”
走在路上,秦若轻声跟他说着自己在燕城的生活。
“若若在凌阳县的时候,就在黑市里赚钱了吧?真厉害,”贺钧剑满眼温柔的夸奖她,“犯什么思想错误?我没买卖也没穿军装,我就去看看我媳妇儿工作的地方,不违反纪律。”
“这话说的倒是好听。”
大衣口袋里的大手轻轻捏了下秦若的指尖,轻笑,“我的小姑娘还小,需要夸奖才能好好的长大,而且,若若本身就很优秀。”
两人一路慢悠悠的刚走到车站,一辆车慢悠悠的停了下来,他们正准备在人下来后上车,车上跳下一个人瞪大了眼珠子看着秦若和贺钧剑——
“你你你你……你真是我大嫂?亲的?”
贺君竹见鬼一样看着秦若,再看看旁边的贺钧剑,视线从高到低,停在了二人紧贴在一起的手腕上,明显,口袋里的手上牵在一起的。
虽然她这个大哥她没见过几面,但确实不可能认错,确实是亲大哥,可是……
想起自己远在边疆的二哥,贺君竹默默为他拘了一把同情泪,喜欢谁不好,喜欢上大嫂……这是可以说的吗?
不等秦若说话,贺钧剑淡淡的道:“我是你亲哥的话,她就是你亲大嫂,你看你觉得呢?”
“嗯嗯嗯,大哥大嫂过年好。”贺君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朝秦若乖巧的笑笑。
贺钧剑心下略有猜测,但还是发问,“你怎么在这一站下车?”
“我,我……我想来看看你,”贺君竹慌忙之下急中生智,她只是不太相信二哥喜欢的人早就成了她大嫂,来打探究竟来的,但是现在显然不能这么说。
这拙劣的演技秦若和贺钧剑一眼就看透了,但二人都没出声,秦若道:“那就一起回家吧。”
拜访姜叔的事再次搁浅。
贺君竹见此,嘿嘿笑着小跑到秦若的另一侧,怂怂的挽住她的手臂,讨好道:“好嫂子,黑市里这两天淘换古物的特别多,你带我去看看嘛,我一个人不敢,又怕把奇奇怪怪的东西买回去了。”
还有她没说的是,她怕大伯母见了她不太开心,虽然大伯母很温柔和善,还一身优雅的气质,但她不能不识趣去给人添堵。
她本来闲着也是闲着,就想在这里溜达溜达,偷偷摸摸看看,没想到迎面就碰上了,也算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好吧,那咱们去看看,但是先说好,遇上好东西是缘分,能得到也要看运道,我只能帮你辨别一下有害无害,至于其他的,看你运气。”
“好的呀,我先谢谢嫂嫂啦。”
贺君竹激动不已的挽住秦若的手臂不放了,要不是当初她没有守约保密,最后也不至于闹那么僵,但幸好,秦姐姐成了亲嫂嫂。
秦若任由她挽着,瞅了贺钧剑一眼,挑眉,“你要去吗?”
“哎大哥我跟你说黑市可有意思了,尤其是九区,我嫂嫂那就是一言九鼎说了算的,那就是这个。”
贺君竹一边吹嘘一边比了个大拇指,“想当初我眼瞎被人骗,那要不是遇上我嫂嫂给我算了一卦,咱家也不知道如今得衰落成啥样儿,还有我二哥,起初犟得跟一头牛一样要抓宣扬迷信的秦姐姐,后来,又是连夜学着给秦姐姐缝手……”
“咳咳。”
秦若轻咳一声,这姑娘说话还是以前一样的毛病。
吹得起劲的贺君竹只觉得周身一冷,话音不由戛然而止,缩着脖子躲在了秦若身后,刚才,她好像嘴快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继续说呀,缝什么?”贺钧剑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语气如常的问。
秦若抽了抽嘴角,口袋里的大手委屈的挠啊挠,她瞪他一眼,手中手指轻轻点着他的手心权做安抚,面上却淡淡的笑道:“缝手套,那天下雪太冷了我确实戴了一次,不过我给贺钧钺那时候说的是,我才新婚守寡,寡妇门前是非多,让他不要打扰我。如今说完了,你还想听什么?”
贺君竹的嘴微微长得仿若一个鸡蛋,嫂子威武,这,这话也敢说!
不愧是玄学大师,不愧是拿下她大哥的人,她这个大哥本来见得少相处的也少,以前总觉得不近人情不好相处,她是根本不敢这么说话,二哥都不敢。
“不听了,以后只想听若若说和我的故事。”
贺钧剑口袋里的手指一笔一划在秦若手心写着委屈,吃醋,面上风度翩翩的故作大度。
秦若憋笑,在他手心里也写了两个字,亲亲。
也不管这个生于建国那一年的老古董懂不懂这两个字,拖着左右胳膊上两个贺家拖油瓶往前走,贺君竹慌忙加快脚步跟上,贺钧剑眼神一闪,眼中闪过一抹格外和煦温柔的笑,迈开长腿跟着她的步伐往前走去,口袋中大手握紧了她的手。
三个人坐车到了新南桥巷子站点下了车,踩着被人早已践踏成了清冰溜子的小路,一路拐着进了巷子里。
巷子口,晁文强老大爷似的裹着个棉被躺在摇椅上,旁边是烧的正旺的蜂窝煤炉子,整个帐篷里烤的暖烘烘的,他正在看小说,听到脚步声抬头,一见秦若慌忙从摇椅上起身,“若若忙完了?”
说着,视线又看向秦若身边的贺钧剑,他打量了一眼,这个沉稳内敛的男人他看不透,他还是伸手道:“这是若若家掌柜的吧,我是若若朋友,也是合伙人,你好,我叫晁文强。”
“你好,”贺钧剑伸手回握,“我是贺钧剑,若若的丈夫。”
等他们握手认识完,秦若才收回看向里头黑市各区的目光,“忙完了,欢欢姐值班结束了吧?”
“结束了,这两天排班正常了。”
晁文强点点头,又对秦若道:“你这拖家带口的,也不像来摆摊儿的,火炉子我就不给你生了?”
秦若道:“不用,听说九区这两天热闹,我来转转。”
“对了,姜叔家你过年去了没?我这头过年出事耗在医院里了,也没去成。”
晁文强道:“去了,初三去的,姜叔说你肯定是有事拖住了脚步,”他说着,看了眼九区,“确实九区过完年之后就热闹的很。”
他收回目光,压低声音道:“主要是又在清查这些老物件儿,听说就算厨房里装盐的罐子,年代太久花纹不对都可能要出事儿。”
“那我们去看看,说不定能捡个漏儿。”
秦若说着,本来要走的身躯又停住了,“掌柜的,你带钱了吗?”
掌柜的可不能白当,有钱的才算。
“嫂子放心,我有。”贺君竹积极表现。
晁文强看了眼天真的贺君竹,心里库库吃瓜,他没记错的话,这小姑娘起初叫二哥的那个二愣子天天来九区找秦若吧,怎么现在叫着秦若嫂子,秦若的丈夫又是另一个?
他吃瓜的眼神几乎在放光,而且这小妮子有点傻,人家两口子小情趣,这也不是现在表现的时候呀。
果然,贺钧剑道:“带着,若若看上什么咱们就买什么。”
说完,他看了眼贺君竹,“零花钱太多就攒着,花钱省着花。”
秦若哭笑不得的瞪他一眼,又对贺君竹道:“才舍不得让你掏钱呢,让他掏。”
“是,一切听你的。”贺钧剑好脾气的应和。
贺君竹站在原地气的直跺脚,就这么明晃晃的双标,瞪着贺钧剑的背影,这人怎么这样?
“小姑娘这就不懂了,”晁文强一笑,“我给你指点迷津,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把秦若叫嫂子?”
“因为她是我哥的媳妇儿呀,我不叫嫂子我叫秦姐姐我怕我哥瞪我。”贺君竹心道这有什么想不通的,这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吧。
见她回答的稀里糊涂,晁文强这个瓜吃的十分着急,不由直接问道:“这个是你哥,那以前那个呢?”
“不是,谁规定我只能有一个哥?”贺君竹看二傻子似的上下打量他一眼,“这是我大哥,秦若是我大嫂。”
“哦,原来如此。”晁文强点了点头,继续道:“你不能剥夺你大哥向你嫂子表现的机会,不然就像刚刚那样,急于在自己老婆跟前表现的男人,有点不可理喻,哎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你不能像刚才那样当绊脚石,听我的准没错。”
贺君竹怀疑的看看他,提起脚步朝着哥哥嫂子追了过去,晁文强也招手叫了个人守在这里,他起身穿上大衣跟过去看热闹去了。
九区今天确实格外热闹,临时的摊位满满当当的,一向是黑市里最冷清的地方如今这么热闹让人有些不习惯。
只见本来隔着老远才一个摊位的空地上,相隔一步远就蹲着一个人。
面前用硬纸板垫在地上,包裹解开往上一铺,亮出包裹里的东西就已经自成了一个小摊子,贺君竹看着琳琅满目的盆盆罐罐和各种小玩意儿,眼睛发光,就像一条鱼游进了大海一样钻进了人群里。
“你也可以看看,说不定能遇上有缘的好东西呢。”秦若瞥了贺钧剑一眼,抽出了他衣兜里的手,“分开逛逛?”
不等贺钧剑表态,她又双眼含笑看着他,“需要掏钱的时候我喊你。”
不过秦若觉得这种机会不大,毕竟九区的老人都知道她看中的都是好东西,新来临时摆摊儿的,得看缘分。
“好吧,那我也逛逛。”贺钧剑道:“若若要买东西随时喊我,随叫随到。”
两人刚分开,贺君竹激动的满场喊嫂子,“嫂嫂,你快来帮我看看,这个东西好不好?”
秦若正在跟朱老板打招呼,听到贺君竹喊声,穿过人群走进去,眼前的摊位是个临时摊子,没有火炉板凳,就一张硬纸板上放着撑开的包裹,里面放着零碎几样东西。
摊主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镶着颗金牙,脸上尖嘴猴腮的,给人一种流里流气的感觉。
“这个,这个妆奁盒子,嫂嫂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贺君竹也是略懂规矩的,喜爱归喜爱,并没有上手碰,只一脸激动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
秦若心下叹气,这傻姑娘,喜欢不收敛着点,摊主不宰你宰谁?
她视线看向贺君竹指的那个盒子,不过巴掌大小的木头盒子,盒子整体上着黑漆,上面雕刻的九瓣重莲的图案保存的很完整,如今细看彩漆的晕染下依旧栩栩如生。
盒子整体是一个正六边形,就女性巴掌大小,贺君竹说这是妆奁盒子,可是长度似乎装不下一枚发钗。
“这是什么东西?”秦若问。
摊主见两个女顾客喜欢,自觉奇货可居,一直端着态度没有出声介绍,如今见秦若问,他这才道:“这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从我太奶奶的太奶奶手里传承下来的,女性的东西,就算这位姑娘说的,妆奁匣子,虽说装不了簪钗,但明珠耳珰,却装着正正好。”
秦若心下冷笑,面上却平静的听着他那一串太奶奶没有反驳,继续道:“可以打开看看吗?”
贺君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疑惑的看看这一眼就吸引自己的盒子,再看看秦若,不由得往远处挪了些。
秦若见她如此,眼神一闪没有说话,那老板本来拒绝的话见贺君竹往后退缩的举动而咽了下去,转而改口道:“可以看,二位请上前观看。”
见他这神神秘秘的样子,贺君竹好奇心又起来了,但她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眼神炙热的看着秦若,打算跟着她的行动走。
“你去找你哥来,让把钱拿来,这东西……我买了送你。”
秦若打发贺君竹的话,却让老板心里一喜,贺君竹有些奇怪,明明她都看见大哥了,嫂子也看见了,怎么还让她去找?不是喊一声就来了吗?
她正要提起嗓子去喊,可是对上秦若的视线,她心下一个激灵,转身走了,她觉得也许好像似乎嫂嫂是不想让她看这个盒子打开?
眼见祸头子走了,秦若这才道:“打开吧老板,我看看。”
贺君竹真是个祸头子,前头捡漏了个獓因木雕,这次一来,这么多东西,哪个危险邪门儿她专门看上哪个。
眼前的盒子可不是什么女性梳妆台上装耳环耳饰的妆奁匣子,而是和一位皇帝有关,被宫女差点杀死的皇帝有关。
“好嘞,我这就打开,”老板一边应答着,一边把双手在盒子上轻轻点了点,然后两指扣着盒盖往上一抬,秦若伸手掩住了口鼻,一股带着血腥的奇香扑鼻而来,那味道怪异的闻之令人作呕。
“这盒子可是好料子做的,自带奇香,您瞧这里面,漆色均匀光滑,没有任何的磨损,可是上好的漆器。”
那老板把盒子一倾朝着秦若展示内里,秦若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之后,点了点头,“盖子合上吧老板。”
“哎好嘞。”
老板欢快的应了一声,迅速的合上了盖子,他每次打开都小心翼翼的,生怕里面的香味散了,这个女同志比前面看过的几个顾客强,那些人恨不得钻到盒子里头去闻香,这种好东西,他可不敢多给。
空气里的异香散去,秦若这才放下了掩着鼻子的手,直接问道:“这个盒子多少钱?”
“看女同志您也是颜色好正好跟我家祖传的妆奁盒子一样华丽,也是一种缘分,又见你十分喜爱,这个数儿!”
老板先说了一番场面话,然后比了一根手指头。
秦若看着睁眼说瞎话的老板,故意道:“十块?”
随即她又似乎没看见摊主脸色似的摇了摇头,“贵了贵了,挺多八块,多一分都嫌贵。”
“什么八块!一百!”
摊主气的拉下了脸,“你不买就算了别捣乱。”
“我肯定不买,我又不是冤大头,拿个这种玩意儿放家里我不嫌晦气?”
秦若冷冷一嘲,“给你留下东西的人一定说了吧,不要让女人近前看,这异香女人闻见没好处,你是拿这东西当奇货可居的稀罕物呢?”
她此话一出,老板脸色一变,手下忙不迭的拾掇摊子就要跑路,秦若眉眼一厉,“你给我站住!”
男人收东西的手下意识的一抖,秦若道:“今天闻过这盒子里香气的女人,除了我之外,要是吓出个好歹来,你就等着遭殃吧。”
本来她起初以为这个男人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可是他打开盒子时神色间的犹豫惊慌暴露了他。
莲花,尤其是九瓣重莲,在佛教中寓意着轮回超脱,在道教文化里寓意着永生,这个盒子可不是装耳环的,是嘉靖皇帝炼丹之时盛装特殊用物的。
不纳贡,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的大明王朝,也曾在华夏的历史长河里璀璨一时,但是嘉靖皇帝在位期间的两件事,一者是明朝的耻辱,一者则是皇宫内闱的丑闻。
前者自然是庚戌之变,后者,就算壬寅宫变。
嘉靖皇帝皇帝身体不好,虽然皇帝当的一半,但男人的雄心和对长生的渴望那是一点都不弱,他听信歪门邪道的炼丹师谗言,剑走偏锋开始用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子炼丹,以振雄风的同时渴望长生不老。
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子里有两样药引子,一是处子精血,二是胎儿心血,加着重金属和各种名贵药材炼出来的药还要被处子在身体里蕴养三日,这称作美人鼎,最后装进伽楠木的盒子里储藏,到开封的时候再取来佐酒服用。
长生显然是没有长生效果的,毕竟嘉靖皇帝死了多少年了,但是重金属的药让他性格暴戾,后妃侍寝的时候,床笫之间的虐待让宠妃苦不堪言,不受宠的倒还罢了,毕竟他吃了这种药也殃及不到那些不受宠的妃子,可是宫里得宠的曹端妃与王宁嫔就遭了殃。
同时遭殃的还有宫女,后宫里的处子之身自然不会是娘娘小主,那受辱的只能是宫女,这种变态的炼丹方式,让两个宠妃和各自的宫女苦不堪言,于是嘉靖二十一年某日夜晚,嘉靖皇帝晚上歇在曹端妃的寝宫里,被以杨金英为首的八个宫女差点弄死,宫女没有行凶的经验,绳子没勒死,簪子一顿戳也没戳死,命大的皇帝躲过一劫,最终以八个宫女连同曹端妃王宁嫔一同被凌迟为结局,此事在各类史书里被定性为宁嫔与端妃的宫斗,这个异香扑鼻的伽楠木盒子没有任何着墨。
但秦若的阴阳眼能看到,那泛着黑气的盒子里,刻着九瓣重莲的莲心处,藏着一抹黑色的幽魂。
秦若先前说的买了送给贺君竹的话当然是开玩笑的,这种被阴气缠身怨气包裹的东西她肯定不会留下。
见他已经吓得腿软,秦若道:“你要舍不得给我也行,你这几天来出摊儿殃及的那些女同志要是出点什么事,你必死无疑,看你脸色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给给给,我给,大师请你拿去处理了吧,我就是想赚点儿小钱花花。”
摊主双手捧着盒子朝秦若一推,显得尤为急切。
给你八块钱你非要贪心,那就一分都别赚。
秦若并没有接,“你放那儿。”
她话音落下,摊主赶忙放下,秦若手上带着煞气隔空打了个镇压符,鼻尖那似有若无的香气才彻底消失,真是贼心不死。
做完这一切秦若正要伸手拿起这个盒子,身后一只大手先她一步拿起了盒子,“我来吧,若若也是女孩儿还是不要碰。”
贺钧剑和贺君竹兄妹二人默不作声的站在这里围观了全程,秦若对这个盒子的嫌弃他也看在眼里,那就他替她拿上。
秦若笑看他一眼没说话,任由他拿了,摊主卷起东西摊子都不想摆了,这三个人看穿着都不好惹,他是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待了,早知道这么晦气,这个破盒子他当初不该收下,白瞎了一碗馊饭,那老乞丐还叮嘱他不要打开让女人凑近三尺之内,会做噩梦会晦气缠身,但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管赚钱,反正出了事也赖不到他头上,没想到今天来了个懂行的,只能自认倒霉。
三人离开这个摊位,贺君竹有些束手束脚的,她也感觉自己眼光不太好,她一眼看上的,都有问题。
“你随便玩吧,喜欢的有我给你把关,至少你看到的这东西料子不错。”
秦若见贺君竹蔫蔫的,鼓励了一句。
贺君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听崇拜的嫂子这么说,瞬间又活了,溜进了人群里往各个摊位上逛去了。
“你有看上的东西吗?”秦若问贺钧剑道。
“也算不上看上什么,只是有一样东西我感觉有点奇怪。”
贺钧剑说着,另一只手牵起了秦若的手,“走,我带你看看去。”
秦若任由他牵着,走到最角落一个摊位跟前,摊主是个中年女人,也不招呼来往的人,似乎很随缘的模样。
她摊子上,小碗和带盖子的没带盖子的罐子都有,最醒目的是一个一个瓶颈细长底下大上头小的罐子,上面青花描彩,看着十分华丽,当然,如果忽视罐身上的厨房油污的话,美得更清晰。
“我说的就是这个双耳罐子,看着挺好看的。”贺钧剑道。
摊主听见这话笑了,“不瞒你说,这是我家装醋的,但是现在……唉。”她叹了口气,又道:“打砸了吧挺好看的,虽然没什么用但总觉得有点可惜,留下装醋听好用,这两个耳朵拎起来也方便,但是留不下,摊子上这些东西一样两块钱,看上的拿走就行,觉得不值的也可以再少少价。”
这位中年阿姨也是个干脆人,见秦若在看摊位上的罐子,于是道:“留下要遭殃,砸了可惜,价格你看着给吧。”
秦若看了眼贺钧剑,摊子上唯一的西贝货就被他精准的把握住了,不愧和贺君竹是亲兄妹,多少带了点不同寻常在身上。
这位阿姨装醋的这个青花双耳瓶是假的,上面没有丝毫的光,且不说这一点,就瓷胎和釉色以及绘画都不是雍正年间官窑的娴熟炼制技艺,而且,着色艳丽不符合雍正时期青花瓷的素雅的特点。
传说中的一眼假,贺钧剑独独瞧上了这一个,嗯眼光不错。
秦若有点陷入怀疑,这样的眼光喜欢她,总觉得多少有点问题。
好吧,她承认她起初确实也是个装的破绽百出的西贝货,但贺钧剑没觉得假。
实锤了,这人眼神儿不好。
秦若心下自得其乐的笑了,面上对摊主道:“那就这双耳瓶,还有这两个小碗,我都要。”
青花双耳瓶是西贝货,可是这两个粉彩冰裂纹的小碗却是货真价实的北宋哥窑出品的,虽然一个装过食用油的结了一层油污,但这不影响它以后会很贵的事实。
“这三个……”中年阿姨笑了,“看你们两口子感情好,我和我老伴儿一辈子过得也不错,给你们五块钱拿去吧。”
“阿姨,这东西你再放放或许会很值钱呢,”摊子上除了这个双耳瓶之外以后一个个都是天价,她因缘际会捡了漏儿,自然不会把韭菜割完,。
秦若找贺钧剑拿了一张大团结,一边递给中年妇人一边又劝道:“阿姨,那两个带盖子的罐子你留着吧,可以放在家里装茶叶和糖之类的,来检查的时候随便餐椅参观,卖了可惜了。”
妇人接过,笑着道:“你这姑娘倒是心善,那我就听你的,留上两个,就算以后天价,我这一辈子快过完了,儿孙的事他们自己奋斗去,靠我这罐子过活那不如饿死算了。”
“其实也不是我家的,我们分到的那院子前主人被带走时全部送给了住进来的各家各户,说是让我们放在锅头上当醋罐盐罐子也是个家具,我贫苦出身,我见过了太多因为这些被拉去批、斗的,它就算一个上百上千块钱,我也不想沾这个钱,毕竟先前也不是我家的。”
老阿姨一边感慨一边给秦若要找钱,秦若拒绝了,“不用了,这三样东西我们很喜欢,就十块钱买下,阿姨愿意给我们降价,我也愿意给你加价。”
她知道以后这些东西会拍出天价,捡这个漏儿她多给出的钱,就买断因果了,而且她只拿了两样。
贺钧剑只沉默的跟在秦若后头看她行事,关键时刻掏钱,掏完钱拿起那瓶子和小碗跟着他的小姑娘走人。
主打一个付钱的保镖。
两人刚从这里出来,贺君竹也正好在找他们,“嫂子,我看上了一个盘子,这次真的感觉挺正常的。”
她已经不想着捡什么漏儿了,只想买个正常的不要命的东西过一把瘾。
秦若跟着看过去,清代珐琅彩五福捧寿云纹盘,她能看到淡红色的气运,是古董。
“这个可以买,多少钱?”秦若问道。
“八十,一口价。”摊主道。
贺君竹一听可以买,眼中一亮已经要掏钱了,秦若按住了她,“五十,一分不加。”
这是摆明了再宰贺君竹,听到他报的价格,周围几个人诧异的看了眼摊主,显然他照人下菜碟坐地起价。
秦若也没有砍价砍太狠,她一脸了然的看着摊主,摊主没好意思再加价,贺君竹欢天喜地的付了钱,抱着那盘子宝贝似的,一脸满足的跟着秦若和贺钧剑往出走。
在他们走后,晁文强从那中年阿姨的摊位上买了一个粉彩人物梅鹿瓶,也是自己加价用一张大团结买来的。
“若若,你们等等我。”晁文强抱着瓶子乐呵呵的追了上去。
秦若转身,看到他手里眼熟的瓶子,了然一笑,“放好,千万别磕着碰着。”
“好嘞。”晁文强应了一声,又道:“等会儿我家那口子来接我,拿着这些东西也不好坐车,到时候把你们顺路送回去。”
“也好,那就麻烦晁哥和欢欢姐了。”
秦若看了眼贺钧剑手里的瓶瓶罐罐,确实不方便。
几人往东侧巷子口走,一个人从背后喊住了秦若。
“秦大师,我看着像你,人多乱糟糟的没敢认,这儿人少终于看清楚了,就是秦大师。”
卖鱼老板乐呵呵的提着两条很大的鲤鱼,“秦大师,这鱼你千万得收下,冬天鱼汤暖身子。”
他见秦若不收,只得道:“秦大师你要是不收,我天天拿。”
“那谢谢老板了。”秦若只得收下,两条鱼提在手里重重的,有五六斤。
和贺君竹分别前,秦若把鱼给了她一条,“我们也一次吃不了两条,明儿就不新鲜了。”
贺君竹欢天喜地的接过,她已经想好了,这鱼不是普通的鱼,是可以向爷爷邀功的辉煌证据。
她把盘子往怀里一揣,谢绝了梁欢和晁文强送她的好意提起鱼就是上了公共汽车。
这头,秦若提着鱼,贺钧剑抱着一堆盆盆罐罐,两人搭了梁欢的便车到了兴安路下了。
见没人了,秦若这才露出憋了一路的笑意,“那个阿姨摊子上那一堆东西,唯一假的被你选中了,贺钧剑同志,你这个眼光我怎么十分怀疑我个人魅力。”
贺钧剑眼里也微微露出了笑意,“这些东西后世再值钱到底是死物,如何能与若若比?”
而真正的原因,是青花双耳瓶是那一堆的真品里唯一一件假的,且假的那么明显,他看着小姑娘眼里见到这么多真品的喜悦,他的目的就达到了,她捡漏儿开心就好。
“而且,我不懂这些瓶瓶罐罐的妙处,我还能不知道若若的好么?”
“啧啧啧,”秦若摇着头啧了一声,上下打量他一眼,“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会呢?”
“以后还有余生漫长,等若若慢慢发现。”贺钧剑轻笑。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进了门,那条鲤鱼秦若拿去厨房递给了刘嫂,她出来,就听到于忆梅在赞扬买回来的东西。
“这些可都是技艺登峰造极的好东西,当年留学的时候,不论是英国还是俄国,对咱们国家这精美的瓷器垂涎三尺。”
于忆梅轻轻摸过,最后在那个青花双耳瓶上停住了手,“这件似乎不太对,”她说着拿出来看了看底部的款识,“这是假的。”
“妈,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秦若惊讶道。
“这个我真不会,只是小时候家里正堂和书房里架子上桌子上书桌上,所有风雅体面的地方,放的都是摆件儿瓷器玉雕什么的,从小看到大,潜移默化也记下了。”于忆梅说完,这次倒没感伤。
贺钧剑亲自下场认领,“这个双耳瓶是我看上的,这两个碗是若若看上的。”
惹得于忆梅“噗嗤”一笑,“那你把你的假瓶子拿上去放你房间去。”随即她又对秦若道:“这两件你也放到你房间吧若若,咱们客厅里不好放。”
秦若也点了点头,与贺钧剑二人一起上了楼,她对贺钧剑道:“你那冷硬的房间我不看都知道跟这瓶子不搭,我勉为其难给你收留了吧。”
贺钧剑递给她,“要不若若把我也收留了吧。”
“除过物品概不收留,谢谢。”秦若抱起瓶子放到了书桌上,看着还挺好看,就是一股醋味儿要洗洗。
她正要拿起三件东西去冲洗,獓因猛地扑到了她腿边上,流着口水看着她,爪子指了指双耳瓶,“这底下有零嘴儿,是你特意带给我的吗?”
不是,獓因什么时候食谱都广泛到老陈醋当零嘴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