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感动, ”贺钧剑柔声道:“但是我希望若若回去,虽然是单人病房,但到底在医院里, 空气里一股子药味儿, 你还身体不舒服, 又路上晕车遭罪, 不想若若受罪。”
贺钧剑一手揽着秦若的腰, 抬头看她,满眼温柔。
秦若微微俯身,双手避过他肩膀处的伤口搭在他颈侧, 轻声在他耳边道:“我留下是来救人的。”
短短一句话,却宛若情人间耳鬓厮磨的呢喃, 秦若话语里带出的似有若无的气流轻撩着贺钧剑的颈侧和耳廓, 无比正经的话却说的无限暧昧, 秦若看着眼前贺钧剑的耳朵“唰”的红了, 感受到腰上骤然紧绷收紧的手臂, 她弯弯唇角, 身子又往下俯了两寸,轻轻一笑,“当然……”
她语气一顿, 意犹未尽的话撩的贺钧剑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就在秦若的红唇几乎快要轻点在贺钧剑耳廓颈侧的皮肤之时,她感受着拥抱着她的人胸膛肌肉的紧绷,这才慢悠悠的道:“除了救人, 我也想陪着我家受伤的兵哥哥呀。”
随着最后一个字, 红唇轻点他耳际颈侧的那一道硬朗的轮廓,就像误入大西洋的一只蝴蝶, 慌乱之下轻轻煽动的翅膀,却引起了别处平静的波涛下汹涌的海啸。
秦若一触即离,仿佛那轻轻一点只是离开前猝不及防的意外,到底是蓄谋已久还是猝不及防,贺钧剑已经无心去探究,他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就想这么抱在怀里,一辈子不分开了。
“若若。”
贺钧剑嗓音暗哑,带着股不易察觉的压抑,手上抱着人不放,口中却一本正经的道:“有危险吗?”
“没危险,放心吧。”秦若双手捧着他的头,难得以俯视的视角看他,眼中含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的道:“不过你再不放开我……我感觉好像我要有危险了。”
贺钧剑蓦地一笑,头往前一靠抵在她肩膀上,手臂把人圈的死紧,却拿捏着力道并不会让秦若疼,低沉沙哑的笑声从秦若肩膀上溢出来,他停顿了几秒最后狠狠吸了一口秦若身上的气息,抬头,又成了那个端方自持的男人。
松开手,把秦若放出怀抱,拉着按坐在自己身边,贺钧剑道:“若若今天起这么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我来探病结果病人在床边输液我在**呼呼大睡?”
秦若果断摇头,“那不行。”
堂堂玄学大师不要面子的嘛。
贺钧剑神色温柔的看她,“那若若坐着会不会觉得无聊?”
“那我要说会呢?”秦若挑眉。
贺钧剑瞥了眼自己输液瓶里的药液,还有大半瓶,于是道:“那我就努力让若若不无聊,我给若若讲讲我小时候的事?”
“好啊。”
秦若含着笑,忽然想起前世大学某位老师开的玩笑,说一个男人跟你回忆童年的时候,那他就是喜欢你。
比起这样的推论,她更加相信自己的感觉与玄学能力,在她轻易算不清贺钧剑的命那一刻,这个男人这辈子因果已经跟她纠缠不清了,虽然麻烦了些,但好在感觉还不错。
“我记事比较早,三岁的事我基本都记得,我记得三岁那年跟着父母出国前去了一趟爷爷那边,但是没进门,之后,我就跟着父母坐飞机去了俄国,记事早但是我说话迟,三岁才刚学着说话,就到了俄国,当时给爸妈和一起留学的叔叔阿姨负责做饭的阿姨是个会汉语的俄国人,她有个儿子跟我差不多大,我爸妈严防死守怕我在学语言的初期先学会俄语,在当时住的家里绝口不提一句俄语,但小伙伴儿的力量让我在语言迅猛发育期学会了流利的俄语口语,我当时被妈纠正着说汉语时有一股子外国味儿。”
随着贺钧剑的讲述,秦若想着,小豆丁版的贺钧剑,抿着嘴站在于忆梅跟前学说话,结果一开口,一嘴流利的俄语脱口而出,这样的画面莫名喜感。
秦若道:“那后来呢?怎么改过来的?”
“爸妈当时很无奈,带我去上课吧,一个的实验可能有辐射,一个的实验随时跟有毒的化学试剂打交道,根本不适合我去,但是不带我吧,眼瞅着我的母语都带上外国腔了,他们又不能阻止我跟同龄孩子玩耍,于是他们想了个办法,给我自制了儿童教材,加上一起来的叔叔阿姨们,从《三字经》到《千字文》再到《笠翁对韵》《唐诗集录》等等一系列手写版的教材,陪我度过了五年,白天,我跟俄国小朋友在说俄语,爸妈和叔叔阿姨下课归来,只要不做实验写论文,他们谁有空就教我华夏传统文化,就这么过了五年,回国那年,我身边的俄国小伙伴儿们都会背唐诗了,我也能流畅的读完俄文版的《战争与和平》,那年我八岁。”
小时候作为孩子圈儿里文化传播大使的贺钧剑,不仅学会了俄语,也把华夏优美的传统诗歌教给了自己的小伙伴儿们。
“因为这一段经历,我既没有像父亲一样热爱物理研究,也不像母亲喜好化学实验,我喜欢学语言,母亲见我感兴趣,她身体受伤之后也一直在家,就教我学英语,我跳级念到大学的时候,情况不太安稳了,选了个语言专业我快速毕业之后,就应征入伍了,当时还差三个月我十七岁。”
秦若看过他的信,知道他入伍的初衷,但也难掩心疼,“那你现在,还想去读书吗?”
“我很喜欢军营,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喜欢学语言,可能是对小时候那五年时光的怀念情结,真正经过战火洗礼之后,我才明白一个可能不是很正确的道理,强军才能强国,强势之下才有安稳,安稳之后才能谈喜好与梦想。”
贺钧剑轻叹一声,严重闪过一抹怀念,“华俄边境战役中,我和我的班长在同一个战壕里,他也是个大学生,他会唱戏会拉二胡,家里是戏曲世家,如果不是战争,他在和平年代可能会成为戏台上的名角儿,可是他死在我身边了,就触手可及的地方,我没能救下他。”
“我当兵十年时间,我的兄弟我的上下铺,我的战友我的兵,还有我的班长我的领导,在战争里或者任务中死去,每个人的梦想只剩下和平与活着。”
“一个一个的兄弟,没有寿终正寝,没有含笑而亡,都是满腔遗恨英年早逝,这一回我因为若若活下来,我梦中都是他们死无全尸的模样。”
贺钧剑说到这里,有些歉意的看着秦若,“抱歉啊若若,这些情绪压在心里太久了,如今倾吐给若若听,影响你心情了吧?”
秦若想起了华鸿英说的战后创伤干预,贺钧剑虽然看着表面无事,还能和她玩笑能好好的照顾她,但这一次三十个人只活了他一个的惨况,还是让他心理受创了,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罢了,只有不经意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一丝痛苦。
“没事,难过的开心的都可以说给我听,我爱听。”秦若侧过身抱着他,看着他的眼睛道:“如果你死了你战友活着,你会为他能活着而开心吗?”
“若若总是这么灵慧,就算我死了,我战友活着我在地下也会为他开心,”贺钧剑抱紧他,低声道:“是啊,每一个活着的人,都该带着死去的人的遗志继续征伐前行。”
“华首长说有战后创伤干预心理疏导,我看你也没打算去,”秦若认真的看着他,“那现在去不去?”
贺钧剑微微笑了,眼里的痛苦慢慢平息,道:“去,都听若若的。”
“越了解,怎么发现你会的越来越多?这我压力多大,我什么都不会。”
秦若看了眼窗外的雪,玩笑的想,现在,除了没月亮,她也算和贺钧剑看雪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了吧?
“若若这还什么都不会?”贺钧剑道:“我会的都是普罗大众轻易能会的东西,可是若若会的,世上独一无二。”
“我真有这么好?”
秦若挑眉笑看他。
贺钧剑认真的道:“在我心里,独一无二的好。”
“咳咳。”
一声轻咳,打断二人的互夸交流,贺逸走进来,贺钧剑起身站直,他敬礼道:“首长好。”
秦若也站起了身。
“行了行了,坐下吧。”
贺逸一挥手,贺钧剑放下了手,却没有坐下,“请首长指示。”
“没有指示,我就来看看我大侄子,不是你的首长,我是你二叔。”贺逸瞪他一眼,“我是听说你拒绝战后心理疏导,我来看看,二叔的身份说不听我就下命令了,但现在看来,好像不用我劝也不用我下命令了。”
“报告首长,我一切服从组织安排。”贺钧剑站得笔直,硬邦邦的回答道。
“咱们爷儿俩就不能好好说说话?非得搞这套?我军服都没穿你报告什么首长。”
贺逸气得不行,他特意挑着侄儿媳妇在的时候来的,想着总能和平的说说话,结果这倔小子。
“你爷爷得知你阵亡的消息都进了医院,最后知道你还活着精神才好了些,如今看着门口不说话,大哥与老爷子的恩怨我这个局外人不插言,你小子别这么倔,一家人也有吵架的,但总归是一家人,咱们不是仇敌。”
贺逸这一番话,让贺钧剑面对领导时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他道:“我父母和老爷子的事我做儿子的没有资格做任何决定,老首长生病,我作为军中一员,自该去探望一番。”
“你……算了。”
贺逸无力的叹了口气,倔就倔吧活着就好,于是点点头,“人在隔壁疗养区三楼三零八室。”
他说完,又看向秦若,道:“那若若就跟我去一趟吧。”
“你认识若若?”贺钧剑看看贺逸,再看看秦若,这么一副熟稔的口吻,让他十分诧异。
“哼,小子,想知道自己去问老爷子去吧。”
贺逸得意的冷哼一声,递给秦若一个眼神,秦若却朝他歉意的笑笑,对贺钧剑道:“这件事你可以等我回来听我说,也可以自己去问贺老,我不会隐瞒你,也不会劝你做任何决定。”
这就是在表明立场,你去不去看你爷爷,随你的心意,我支持你一切决定。
这个男人尊重她,大小事情都会跟她商量,不会自以为是的打着为她好的幌子去干涉她的决定,所以她亦然。
贺钧剑心下一暖,他的小姑娘从来都这么体贴,处处为他着想。
“老爷子我会去看,你们去忙正事吧,”贺钧剑对贺逸说完,转头看向秦若,神色瞬间柔和,“我等你回来,我想若若陪我度过住院这些天。”
他的小姑娘见过了他狼狈软弱的样子,那他这些天要做心理干预治疗,他希望她在。
“好。”
贺钧剑难得示弱,秦若应下,抬头看了眼输液瓶,“药快没了,我出去顺带给你叫护士拔针,办完事我去找朋友让她给我带几本书来,这些天我就在医院陪你。”
做完保证,秦若跟着门口的贺逸出了门。
“怪不得你说话他听,”贺逸感慨,“这小子倔得很。”
秦若笑了下没说话,那是因为她与贺钧剑立场上一致的,贺钧剑至今记得三岁时与父母在贺家门前没进去的事,他并不是说他记仇,只是他明白母亲的心结,于忆梅不释怀,他不会去替父母做任何决定。
两方都有各自的立场,贺老爷子在当时那样资本主义是毒瘤的大环境下,加之对妻子早逝的遗恨,自然对资本主义家长大的大儿子和资金千金的大儿媳妇看不上。
那贺远和于忆梅又做错了什么呢?
只能说人无完人。
“首长您的心思和一片维护之情他都懂,可是源头不在贺钧剑身上,一方是父母一方是爷爷家人,我知道您的出发点是好的。”
意犹未尽的话,秦若没有说完,但后面一句贺逸听懂了。
贺逸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道:“见你们小两口过得好我也高兴,我那傻儿子闹出的乌龙,若若你别介意。”
秦若笑了下摇头表示没事,“都过去了,小事而已。”
两人到了顶楼的特殊病人楼层,远远看去,一间病房门口有两位荷枪实弹一身武装的士兵一左一右守在那里,,应该就是那间特护重症病房。
走近,果然就是秦若猜测的那间病房,门口两个军人朝贺逸经了军礼,一个推开了病房的门,对于秦若的到来,他们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似的。
贺逸合秦若进去,把门关上之后,贺逸才道:“这就是我手下那个兵,你看看还有救吗?”
秦若视线扫过房间里各种目前华夏来说最先进的医疗器械,最后落在了病**闭眼躺着的人身上。
病**的小伙子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敞着胸膛躺在病**,露出被子外的身体上,以及脸上的肤色不是华夏人的小麦肤色或者黄肤色,是泛着淡淡的青色的,就像是小孩子把铅笔的铅灰涂抹在了脸上一样,只脖子上一道抓痕格外显眼,看着还血滋滋的,没有结痂愈合的趋势,就像几秒前被人才挠的。
“我能救活,但是,肤色就这样了。”
秦若说着,看向贺逸,“还有个问题,就是不会有后代,用科学的话说,他的基因已经不是正常意义上的人类了,改变了体质,与人结合无法孕育后代。”
“男人嘛,不白丑点儿就丑点儿吧,”贺逸心下一松,大手一挥,“生死面前无大事,命都不保了还想后代,你放心救吧。”
“还有,如果他意志力不够强撑不过去让尸毒占了上风,那我会终结他的命,如果撑过去了,那他依旧是个人,虽然脸有点青,可思想和心态以及神志不会有任何问题,附带的好处就是,僵尸就算亲口咬他,他也只是受伤而不会出现感染,身体各项机能也会属于人类比较顶尖那一部分人的状态,吃喝拉撒以及生老病死和各项身体检查与普通人不会有任何不同。”
秦若的这番解释,彻底解了贺逸心下的隐忧,如果救回来的人却与普通人不一样,势必会遭遇孤立与猜忌,人性就是如此,谁都无法直视,但是现在秦若直接表明这个兵能与正常人一样,那他彻底就放心了,于是道:“那就好,这小子好了还能当兵,不错!你只管救吧。”
这是个父母死在战场上的孤儿,自己也争气,贺逸是真的不想让这个小伙子就那么憋屈的死了。
秦若点头,“那麻烦贺首长您退后站到门口吧,当心误伤了您。”
她说着一把扯下了这个士兵身上的各种管子,看得贺逸眼角一抽。
等贺逸走远,秦若左手轻叩右手小臂,在心里道:“这个人我要救,劳烦借你煞气一用。”
打过招呼,秦若左手从右手手臂里抽出煞气开始布阵画符,这次她画了八张符布下两个阵法,一个是聚怨阵,一个是祈福阵。
一者主生一者主死,两者恰恰都是医院里都有的,医院里迎接新生送走死亡,聚集的怨气能冲刷这个士兵身体里活人的气息激发他体内的生机,而祈福阵借来的生机能保住他的命。
医学的治疗手段是对抗的僵尸的尸毒,已经给他全身换了血,却还是无法阻止尸毒随着脉络流遍全身,她没有带那枚齐国六字刀币,当然,就算带了,如今也失去了直接治好他让他恢复如初的机会,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以这两个阵法为核心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在贺逸的眼中,秦若摸了摸手臂在空中一顿比划,最后,双手结了个印,好像就结束了。
只是下一秒,他感觉到一股阴冷的风从他身上掠夺而过,那一刻,贺逸心下充满了不甘心,愤怒,怨恨,但他到底经历过战火淬炼,只一瞬间,就一个激灵恢复了过来。
紧接着,又是一阵宛若春风一样和煦的气息拂过,他觉得人生美好,国家好社会好,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他想起了儿子降生时他初为人父的喜悦,想起了默默无闻的妻子对他的陪伴与无言的支持,脸上不由泛起一股温柔,但也仅仅几秒时间,贺逸脸上柔缓的展望神情猛地一滞,清醒过来了。
“让您往门口站,您看,殃及到您了吧。”
秦若看着**小伙子的反应,还有闲暇调侃贺逸一句,她对贺逸的感官还好,也可能是出于对军人的尊敬,也可能是有贺迁做对比,贺迁虽然没有恶意,但是身为政客的那种感觉让秦若绝不会这么跟他说话,当然,两方本就没交集,互相无关就是了。
贺逸苦笑了下,往后挪了挪。
**的小伙子,仿佛在经历善恶拉锯生死争夺,脸上的表情一会儿狰狞痛苦一会儿安祥平和。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他脸上的神色渐渐归于平静,秦若逼出一滴指尖血涂在了他脖子上的伤口上,那伤口上的血迹肉眼可见的开始干涸。
最后,等病房里的聚怨阵散尽,秦若从右手臂上抽出了一把小刀,也是兽头九环刀的模样,但是也就手指上,她上前站在床边,朝这个士兵心口处随手划了个交叉的口子,一股黑色的血伴随着恶臭涌了出来。
贺逸本来震惊秦若拿刀仿佛开膛破肚一样的做法,但是下一秒,恶臭熏得他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那种比夏天战场上死人堆里的尸臭还难闻的气息让他都有些受不住,可是那年轻的女孩儿却脸色如常的站在那里。
他不由得心生敬佩。
秦若当然不是没有嗅觉,可是右手手臂上带着一个煞气库,连这点儿尸毒的臭都处理不了那也太没用了。
最后,贺逸实在受不了了捂住了口鼻,秦若瞥头看他,口中赞赏道:“您这意志力真不错,没有人能撑这么久。”
如果可以,他一点儿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考验意志力,贺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尴尬的眨眨眼。
好就好在在他忍耐到了极限的时候,病房里空气焕然一新,**士兵胸口处流出的血已经成了正常的红色。
秦若手中的小刀化作一股煞气笼罩在了她手心里,她手隔空朝着这人的伤口拂过,那还在流血的伤口瞬间血停了。
“好了,等人醒来自己洗个澡就没事了,”她说完收手起身,“我走了。”
贺逸走近病床,**的小伙子黑色的血污流的病**和身上到处都是,但,胸口在微微起伏,脖颈上的动脉处轻微的跳动虽然微弱但清晰可见。
“若若,多谢你了。”贺逸道。
如今知道她是自家侄子的妻子,叫秦大师到底叫不出口,叫秦若显得又生硬,索性就摆着长辈的款儿直接叫她若若,如此,倒显得亲近多了。
“不客气,”秦若应下,算是默认了他的称呼,“因为我是个爱祖国爱人民的好同志啊。”
秦若说完,转身出了病房,贺逸也跟着走了出来,病房外面,没有任何恶臭的气味,倒是给他省了不少事,心下再次感叹秦若做事滴水不漏。
离开这里后,秦若去了趟女病区,找到梁欢,她道:“欢欢姐,你去我家找我妈给我要几本书过来,可以吗?”
“没问题,如今路上有雪,我车速降下来了,若若要不要跟着回个家?”
梁欢以前听丈夫晁文强说秦若新婚就守寡了,如今却忽然得知,秦若的老公在男病区住院,至于中间说自己守寡,有那么些时候她也气的恨不得自己守寡算了,她都懂。
秦若慌忙摆手,“不了不了,我晕车,少坐一趟是一趟,你就跟我妈说我和贺钧剑在医院都好着呢,让她找几本小说给我打发时间。”
兴安路和梁欢家不顺路,要是带上她,梁欢还得跑两趟,而且她是真的不想坐车。
护士站另一个女护士眼神儿滴溜溜的在秦若脸上溜了一圈儿,随即不着痕迹的撇了下嘴。
秦若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搭理。
“好,用我给你带饭吗?”梁欢笑道:“我手艺不错吧?”
秦若笑着夸赞道:“欢欢姐手艺很棒,大厨级别的,但带饭就不用了,那儿还有一个拖油瓶儿,我不好意思吃独食。”
她拖油瓶儿的说法逗得梁欢哈哈大笑,两人又聊了几句,秦若这才离开。
等她走了,护士站那个打量她的护士道:“哎梁姐,听说哪位首长家的儿子娶了个乡下的,就是这位?”
这护士啧了一声感叹道:“真不愧拥有这么一张让人看了嫉妒的脸!”
“乡下的怎么了?你出生是在城里,你祖祖辈辈保证也是城里人?”
“你以为她像某些人一样靠关系?”温柔的梁欢神色间嘲讽一闪而过,“她漂亮的不只是脸,还有本事,她的本事,让你我一辈子都只配仰望。”
难得见温柔的梁欢也说话这么不客气,护士不自在的撇了撇嘴,切,一个攀高枝一个舔钩子,绝了。
梁欢不用看就知道她想什么,她也懒得解释,心术不正的人总觉得别人也是和她一样。
这头,秦若回到贺钧剑的病房里,他正坐在桌前写东西呢,桌上,放着一篮子水果,苹果、香蕉、冬枣、橘子还有葡萄,贺钧剑见秦若回来了,笑道:“若若忙完了呀,怎么样?”
“忙完了,人救回来了,不过脸色有些青黑,其他都没事,”秦若说着走近,“你写什么呢?”
“工作总结,”贺钧剑大方往秦若跟前一推,“下午三点要进行心理疏导,一次四十分钟,若若一个人要待着了。”
“我有没有夸过你,字写的不错?”秦若看着没有格子横线的白纸上笔锋凌厉却整齐的钢笔字,夸赞道。
“以前没说过,不过现在说过了。”贺钧剑道:“若若字也写得好。”
秦若惊讶,“我回得信你又没有看到,你怎么见过我写得字?”
贺钧剑把钢笔的笔帽盖上,把书和稿纸收拾好,笔压在书上,人回来了他就不写了。
“若若忘记咱们的结婚证了?”贺钧剑笑道:“当时若若签字时我就该想到若若应该很厉害,可是我太笨了竟然没猜到。”
他说着,又问秦若,“水果是老爷子让带回来你吃的,我不拿都不行。若若想吃什么,我去洗。”
“葡萄和苹果都要。”秦若坐在床边上,说着自己笑了,“我到底是陪病人的还是来住院的呀?”
贺钧剑一遍把秦若要吃的水果往不锈钢的饭盒里放,一边笑道:“我就那点儿伤又不是老得动不了了,就算成了老头子,给我家小姑娘洗水果的力气还是一定有的。”
“而且还有件事儿我忘了跟若若说,抽血做检查之后,我身体各项指标都好的惊人,那老院长恨不得抓着我问我从小到大吃的所有东西,我知道这是若若的功劳。”
秦若靠着墙呵呵笑,“贺同志身体不错那就去洗水果吧。”
中午,两人去医院食堂吃了饭,回到病房里午休,没过多久,走廊上吵吵闹闹传来了一阵哭嚎声。
贺钧剑看着昏昏欲睡的秦若被吵醒,眉头一皱起身,想出门去看看究竟,一股大力“砰砰砰”的砸着病房的门。
“贺营长你开开门,我娃儿临终前,留下啥子话了嘛,你开卡门噻!”
连哭带嚎的声音透着一股绝望,第一句话还是蹩脚的普通话,第二句已经在哭嚎声里转成了方言。
贺钧剑打开门,一个满脸鼻涕眼泪的中年妇人哭着拽住了贺钧剑的胳膊跪在了地上,“贺营长你还记得吗?你来过我家嘞。我娃儿死在战场上了,连遗物也不让我们拿回去埋了,他的魂怎么找到回家的路……”
跟上来劝阻的护士们,听到戳人心肺的话也湿了眼眶。
“大娘您起来,我记得,您是宋有文的妈妈,我去过您家,您做的红烧肉很好吃。”
贺钧剑双手将人扶起来,“他……他说,要弟弟妹妹好好长大,要您二老保重身体,下辈子,还做您儿子。”
宋有文,蜀地的人,二十五岁,小个子身手矫健,这次任务中……没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只留下半件衣裳。
“当我娃儿有啥子好的嘛,他小时候淘的很,我总打他,我娃儿当兵走的那天,我就想过,可能有一天他回不来,但当解放军光荣,我送我娃儿去当兵打坏人,可是这一回,镇上的干部拿着电报来我家让我来燕城认领遗物,我来了,连我娃儿的衣角都没见着,这么多年他当兵,家里连一件他能穿的衣裳都没有,我想给他起个墓,棺材里都没啥子放。”
宋有文的妈妈哭的撕心裂肺,“就你一个活了下来,我就是来问问你,我娃儿临死的时候,说啥子话了嘛,有啥子遗物留下吗?”
战场上的尸体可能带不回来,宋有文的妈妈只当儿子说打仗死在了战场上。
贺钧剑安慰道:“大娘,每个牺牲的战士都是国家烈士,会在统一的烈士陵园里安息,他们一定找得到回家的路,遗物……我没能带出来。”
宋有文的妈妈眼里的希冀渐渐灭如死灰,她道:“我听见有人说你是当官的家里的娃儿,才没死,我娃儿死了,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娃儿总提起你,说你是最好的队长,两个月前我家还收到过我娃儿写的信,叫识字的知青念了,我娃儿信上说是他说你写的,我感激你的很,我知道你也受了伤,如今得了话,我就回去了。”
“等等,大娘,你先等等。”
秦若出声留住她,这才对贺钧剑道:“你的战友,所有人都送遗物出来了吗?”
或许在那堆遗物里,能找到那些人魂魄不见了的原因,也能让这些烈士遗属带着自己的亲人最后一点东西回家聊以慰藉。
染上血的东西别人不能碰,可是对她没有影响。
贺钧剑神色一动,明显也想到了她想做什么,于是也直言不讳道:“我确定,所有人遗物都或多或少带了一点。”
只除了他,他的遗物早就留在家里了。
心如死灰的妇人听到秦若与贺钧剑的对话眼睛死死的盯在了她身上,“女娃儿,你是?”
“这是我的媳妇儿,我受了伤她来照顾我的。”
贺钧剑介绍了秦若,又道:“大娘,你身体不好先在医院住下,这次战友们的遗物,牵扯了其他的事,马上就能处理完,就能交到你们手上。”
妇人紧紧攥住贺钧剑的袖子,两只粗糙的手上布满了裂口,“真的?”
贺钧剑道:“真的,我保证。”
见她平静下来了,护士这才把人劝走。
病房里留下的两人,温情再次被沉重侵吞。
秦若道:“这位妈妈说的对,人已经死了,不能连魂也回不来,就算遗物里找不到线索,也至少让那些烈士遗属们带着最后的一点念想回去。”
“若若,幸好有你,幸亏有你。”贺钧剑攥住了她的手。
秦若为刚才这位失去儿子的母亲难过,怜悯她一颗慈母心,“我会和你一起面对这件事,我一定把他们的魂魄找到,让他们能在烈士陵园里安息。”
贺钧剑的心理创伤疏导再次延后,两人找到贺逸,说明了来意。
“那些烈士遗物我处理完就还给他们吧,”秦若道,“毕竟最后一点念想了。”
贺逸道:“遗骸已经焚烧之后骨灰葬进了烈士陵园,葬进了一个墓里,碑上刻着二十九个人的名字,只是烈属们受刺激身体不好,我下令初八统一过去,其余的东西都在。”
因为牵扯尸毒,一个不慎就是全国大难,贺逸在出事之时就当机立断让人穿着防护服把所有遗骸焚烧了,骨灰留下了,他到底也是军人出身,把那些遗物没有下令一起焚烧,他当时打的注意也是请秦若帮忙。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秦若主动找上门来了。
贺逸道:“我本来也打算找你帮忙,东西我看过,二十九件,除了贺钧剑的,其余每人一样。”
“那我们现在去看吧。”
贺钧剑说完,贺逸从办公桌后出来,见他要亲自去,贺钧剑一想也随即了然,若若会玄学的事不能暴露。
秦若和贺钧剑跟着贺逸到了放遗物的地方,零零碎碎的东西却是他们生前惦念。
她带着煞气画了一个祈福阵,医院的生机庇护这些失去亲人最后拿到遗物的人受到一点福运眷顾,之后,她手上的煞气画成一个又一个净化符,亲手把一样一样东西挪去了祈福阵里。
有一寸的黑白相片儿,有一节红头绳,有纸上写的遗言,有一枚红发卡,还有一个带着一串铜钱的红项圈……
一件一件经过秦若的手,最后落在了祈福阵里,秦若皱着眉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直到最后一样,她拿起那个带着铜钱的红项圈儿,就在她松手放在祈福阵里那一瞬间,秦若猛地眉眼一厉又攥紧了手心,随即另一只手快速牵着一丝煞气画了一个寻踪诀点在了那项圈上的铜钱串里第三枚铜钱的方孔处。
贺钧剑和贺逸站在一边屏息看着,只见秦若那一番操作之后,那枚铜钱就像受到了剧烈的打击一样开始震颤不休,甚至发出“嗡嗡嗡”的声音,而秦若的手,早已经拿开了。
几秒之后,铜钱裂开,秦若指尖拂过碎片,牵起了一丝透明的银线,那是一缕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