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回家
◎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我来接你回家?
凝珑忽然感到心寒, 回家,她哪里有家啊?
宁园不是她的家,嗣王府也不是她的家,就连她曾待过数年的凝家也不是她的家。
至亲离世后, 她在各处颠沛流离, 一直都没有家。
凝珑推开冠怀生:“你不该来, 这里环境凶险,你来了就会惹麻烦。”
说到来不来, 走不走,冠怀生又气又恼:“你也不该来。事前我明明跟你说过苏州环境多变,要你好好待在宁园。你倒好, 一声不吭地收拾行囊走了。”
凝珑甩开他的手, “怎么往我身上泼脏水呢?我哪有一声不吭?我分明那么贴心, 还专门提笔给你写了一封信, 把实情都给你说了。”
这封信不免把冠怀生的糟糕情绪给引了出来,他望着凝珑, 肃声道:“苏嬷嬷死了,被宁园里的巫教卧底给杀死的。”
凝珑脸色一灰:“苏嬷嬷……”她心里有个疙瘩,止不住去想苏嬷嬷是不是因给她守信而死。便问道:“我走后,宁园都发生了什么事?”
冠怀生没有立即回应, 领着她往荒园外走,眼里满是警醒, 生怕路边的荒草丛里会再蹦出一群刺客。
走到一道粉泥抹的长墙角, 方出声道:“苏嬷嬷外出有事,临走前把信锁在了屋里。那刺客趁此潜进屋里, 烧掉信后, 又将嬷嬷一剑封喉。幸好你还留了另一封信。”
凝珑:“幸好你还有些聪明, 能发现我留下的另一封信。”
说罢,猛地想到那夜她躲在巷子里,偷窥到巫教教首也在对人一剑封喉。
巫教派杀人,用的是他们派系内部自创的姿势。他们极其喜爱将人一剑封喉,伤口窄而深,辨识度极高。
大街小巷有巫教派的人来回窜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宁园这么隐秘的地方竟也能有刺客能潜伏进来。
她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忏悔。
其实人该死的时候,不论做什么事,哪怕躺在**睡觉,都能被杀死。所以这件事情的重点不在苏嬷嬷因守信而被刺客杀死,而在于宁园如今已经不算完全安全的场所了。
在苏嬷嬷这件事上,冠怀生看得很清醒,拎得也很清楚。凝珑与此事无关,所以他轻声安慰道:“不要自责,跟我回去吧,给她上一炷香。”
凝珑:“宁园里还有其他刺客吗?”
冠怀生:“有,不过都已伏诛。”
凝珑敛眉思虑道:“那宁园还能算是安全所吗?”
冠怀生理了理她稍显凌乱的发丝,“不算。所以等再回京向陛下说过这遭经历后,我打算带你出去住一段时间。”
闻言,凝珑眼眸一亮:“我们要去哪里?”
冠怀生称还没想好,之后便扯起她的手走出园,坐到马车里回凝府。
车里,凝珑显然对出去住这件事很感兴趣。
就像有些狗儿听到“出去玩”这三个字会立即竖起耳朵,撒娇讨好主人,凝珑也很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世风日下,京里不太平,各州郡都不太平。与其待在京里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不如出去闯一闯,散散心。
她还在脑里畅想着将来的美好出游时光。
当然,她没想过,她能有底气说想去外面散心,是因她靠着一棵不会倒的大树——程家。
无意间的恃宠而骄,无意间的享用旁人的爱慕。
冠怀生把车帘盖紧,“天冷了,等再回京,就该过年了。”
凝珑抱紧手炉,“是啊,你留在京里顺利过个年多好。本来不想你来,不过既然你来了,那咱们俩就赶紧回去吧,省得再待下去夜长梦多。对了,我忘了问,你刚才为什么和大哥在打架?你们俩是因为什么事情吵了起来?”
冠怀生只说:“我要带你走,他说他比我更了解你,你不会跟我走。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实在看不惯他那嚣张模样,就动了手。”
凝珑忍俊不禁,“我看你衣襟整齐,发丝未乱,想是打赢了?”
冠怀生说是呀,“他不敢还手。”
又把身挪过去,坐得离凝珑近了些,趴在她耳边均匀地吐着暧昧的热气,“毕竟你夫君可是世子。”
凝珑只感到有股热流自心里一直流到裙摆底下,尾椎酥麻,动弹不得。她侧了侧脸,唇瓣擦过他的下巴。她不懂这话是何意,便疑惑地“唔”了声。
冠怀生把她盈盈腰肢握紧,“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选择相信我,依靠我。我知你贸然来苏州主要是想救出马云娘,再试探苏州的情况。但这些事分明能与我商量着来……”
凝珑把他的胸膛往旁边一推,离他远了些,“你不会帮我,且也帮不了太多。”
这时她又像个把自己包裹起来的刺猬,浑身是刺,不与任何人交心。
冠怀生看了看她,兴许眼神太湿漉,倒把她看得脸生红意。
她在口是心非。
意识到这点后,冠怀生便不再计较。
*
凝府。
凝玥狼狈地跑了回来,一脸惊恐,说自己失了手。
凝理正擦着剑刃,见她慌张奔来,不耐地抬起一双杀气满满的眼。
他问:“怎么回事?”
“我原本已经把她带到了荒园里,也已设好了埋伏。万事俱备,可这时世子不知怎么闯了回来,他还带了一干精兵包围。我……我备的人手实在打不过他们。”
她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缺德的事情,这时抱着岑氏痛哭流涕,埋在岑氏怀里,不敢抬头看凝理。
面前的大哥早已不是当初温文尔雅的大哥,现在的他视人命如草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当初为讨好下属,他竟还动了把她送去讨好人家的心思!
岑氏也知道凝理的可怕之处,斗胆出声给凝玥求情:“要不这次就让他们走吧,往后有的是机会。”
凝理扯着嘴角冷笑,“让他们走?那谁又让我们走?为拉拢苏辉,我们付出多少人力和财力。苏辉手里有十万兵,只要这次我们能利用凝珑把冠怀生重伤,之后南下联合各地造反就是轻而易举。”
他把凝玥从岑氏怀里捞来,恨铁不成钢地揪着她的衣领:“你知道你坏了多大的事吗?”
凝玥哭得梨花带雨,“我错了……对不起……”
一面向岑氏求助,“娘,你救救我。”
岑氏见凝理抬起剑,“儿啊,你要做什么!她是你妹妹!”
这一说,凝玥抖得更厉害,她用余光看见凝理握紧剑柄,把锋利的剑刃对向她的身。
僵持间,凝检自屋里密室走出,呵斥道:“够了!不要胡闹了!”
凝理心里的怒气必须宣泄出来,他把剑抵在凝玥脖颈上面,“刺啦”一划,下瞬一缕发丝就掉在地上。
他把凝玥往前一推,凝玥却腿脚发软地瘫在了地上,岑氏尖声叫了她的名字,随后把她搀起摁在了椅里。
凝理冷眼瞥向母女俩:“下次再败坏事,就不止是割缕头发这么简单了。”
岑氏打量他,“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极端?你要权要钱,家里支持你,可你万不该把剑指向自家人啊!你……你有什么出息!”
凝检赶忙呵斥岑氏,“妇人短见!”说罢朝岑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带凝玥离开这是非地。
待人走后,凝检劝凝理:“拉拢苏辉固然重要,可千万不能顾此失彼。你是教首,他是下属,宠爱需有度,省得他再闹翻天。”
凝理心里有数,“再演几场戏,等把他的兵都收为已用后,再铲除他也不迟。”
后来凝检也起身离开,堂屋里只留凝理一人,独自对付接下来的场面。
不多会儿,就见冠怀生牵着凝珑走来。
凝理再没有能留俩人的理由,此时再设埋伏也不算明智。冠怀生此番是领兵而来,凝理虽不怕他,但心里想了个更阴险的招,想到时候再给他个下马威。
冠怀生脖侧的伤口不深,一路走下来,这时已经结了一层痂。
凝理一眼就瞧见他这伤口,“世子去接大妹妹,怎么还负伤了?”
冠怀生故意把话往暧昧处说:“她挠的。”
凝珑掐了下他的腰,“你怎么胡说?”
冠怀生反倒嬉皮笑脸地搂紧她,“挠的时候还挺厉害,怎么这时候就害羞了?”
凝理扫视一圈。
凝珑面色红润,脸蛋与鼻尖都是淡淡一抹红,也许是被冷天气冻的,也许是羞的。
他几乎能想象到她是怎么挠的,挥起她白皙丰腴的手臂,用她的指甲,也用她猫叫似的娇吟一起挠出一道划痕。
凝理又不想留他们了。
只淡然说道:“时候不早,世子与大妹妹还是早点上船吧。”
除此之外,半句不提在荒园设埋伏的事。
冠怀生把浪**潇洒的眉一挑:“大舅哥,我猜对喽。”
凝珑不解:“猜的什么?”
“猜我和他,谁更了解你。”冠怀生死死瞪着凝理,“大舅哥,你输了。”
凝理勉强维持着一个微笑:“不过是输了一件事而已。”
冠怀生:“那可说不准。”
待听探子报冠怀生与凝珑已经乘船离去后,凝理方稍松一口气。
可不待他放松,下一刻就见下属慌忙奔来,嘴里只念叨:“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凝理悠闲地撇了撇茶沫子,嫌弃地瞥他一眼:“什么事?”
下属跪在地上:“那批计划在明日送给苏辉的幼女,刚才被人给放走了!他们不知道怎么探到了幼女被关押的地方,趁看守侍卫换班,直接冲了进去,带走了所有幼女!”
凝理“噗”地把烫口的茶水都吐了出来,“什么?!”
要知道,正是靠这批幼女,他才把苏辉这员猛将给拉拢过来。如今幼女不见了,而按照约定,明日他就得把幼女献给苏辉,否则俩人就会撕票!
这可如何是好。
凝理脑子一转,咬牙切齿地咒道:“冠怀生,走着瞧!”
*
回程时又下了一场雪。
凝珑倚着阑干,听假“凝珑”汇报苏州的情况。
凝珑莞尔一笑,“走之前还把巫教派阴了一回,当真痛快。你多安排些人手,把幼女照顾好。她们原都是住在京里的孩子,失踪多日,家里定是都找疯了。这次回去,想必京里的动乱也会少一些。”
假“凝珑”说是。
凝珑继续望着这方白雪皑皑的天地。
此行最大的收获有三:一是取回娘的遗物,二是找到吗云娘,三是成功取走苏州的堪舆图。
靠这张堪舆图,冠怀生才能将幼女救出。
“你是怎么拿到堪舆图的?这堪舆图由凝老爷日夜看管着,旁人根本没近身的机会。”
冠怀生胳膊倚着阑干,反过身侧目望她。
凝珑狡黠一笑:“你猜!”
俩人这时仿佛生出一种搭档之间的默契,彼此相望,又是一笑。
尽管已平安归来,可冠怀生心里还是生她兀自出走的气。
在船上他笑意不达眼底,一下船,就把凝珑拦腰抱起。
凝珑尚未搞清情况,捶着他的肩头:“你发什么疯?”
冠怀生:“一码归一码,我犯错你打我骂我惩罚我,那你犯错呢?”
凝珑想他还在计较她逃去苏州这事:“我……我那是为当英雄牺牲自己!这次跟上次不一样。”
冠怀生:“你既还记得上次,那这次连上次一起罚。”
她继续用力挣扎,捶他打他。可她的拳头像小雨点般地落在他身上,半点不起作用。
直到他把门一锁,把她扔在床榻里,再把床幔解下,她才意识到俩人体力差距有多大。
折磨、惩罚、报复人的手段有很多种。
可以上刑,可以羞辱,可以碾碎尊严打压人格,这些招数对犯人很好用。
但冠怀生要审的是一个狡猾的姑娘。
她聪明、心思细腻,自尊心强。显然无法用那些落俗的招数来对付她。
她脸皮薄,总把真实想法隐藏在心里。好在他脸皮厚些,能臊着脸皮黏着她。
他拿出一副镣铐,把她的手腕扣住,系在床头。
凝珑开了眼:“喂,你是不是扣错了人?这不该是我扣你吗?以前都是这么玩的。”
冠怀生:“以前就是太按部就班,你才觉得没趣。现在反过来,我要审一审你。”
凝珑又无语又觉得好笑。不过她心里倒是因他这话而有了底。
她很怕别人折辱她,也无法忍受这份折辱。
冠怀生虽然长了张不靠谱的脸,但做事总是靠谱的。
旁人都劝她降低高自尊,不要清高自傲,他却竭力维护她这份自尊,附和她的独特癖好,还反过来安慰她:她不是另类。
凝珑也就不再要死要活地挣扎,冠怀生拿根羽毛扫着她的身,痒痒的,麻麻的,感受很新鲜。
他用手掌取代了拍子,拍她的这里,拍她的那里。
问她知错没有,错在哪里。
却又在她别扭地认错后,安慰她不要紧,不是她的错。
最后把手摁在了她的心上,“那你心里,现在还有没有我?”
这时俩人已经筋疲力竭,凝珑累得眼皮打架。她本能地伸手推开身前这座山,却怎么也推不开。
他的话她听不清,只当是有个蚊虫“嗡嗡”地叫,叫得她心烦。
凝珑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臭蚊子别叫了。”
冠怀生被扇懵了,不再动弹。良久,疑惑地“啊”了声。
啊……
莫非他的本体是臭蚊子?
不,他可没蚊子那么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