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见面
◎我来接你回家。◎
隔日睡得头脑发懵, 凝珑扶着腰起身,只觉全身像散架一般。她的皮和骨似乎是被分成了两份,久久不能回劲。
晕晕乎乎的,仿佛怎么睡都睡不够。
天一亮, 婢子推门进屋, 伺候她洗漱。
凝珑利落地收拾好细软, 把小包袱挎在手肘弯,款裙跟着婢子走到前院, 想给凝家几位问安辞别。
哪知走到半路,忽然见一个嬷嬷急匆匆跑来:“不好啦!堂屋里两位打起来了!”
嬷嬷直冲凝珑而来,在她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凝珑也不知打架的这两位到底是哪两位, 只听嬷嬷说现场战况很激烈, 谁一脚把谁踢翻, 谁把谁揍得鼻青脸肿。难道是凝家父子俩?还是凝家和仇家直面杠上了?
凝珑摁住嬷嬷比划的手, “到底是哪两位?”
这嬷嬷是刚招进府的仆从,没读过书也不识字, 目光短浅眼界狭窄,先前并不认识冠怀生,因此只道不认识,“是大郎君和一位二十岁左右的郎君, 只听他们吆喝着‘世子、世子’……莫不是为争抢一个柿子而打起架来了?”
话音刚落,嬷嬷抬眼打量凝珑的脸色。只见凝珑小脸煞白, 久久不能说出话。之后便直直往前院走去。
嬷嬷心里叹她行径怪异, 同被她撂下的婢子说道:“她怎么了?她也想吃柿子?”
婢子是凝理安插在凝珑身边的眼线,她不欲暴露身份, 只骂嬷嬷多嘴, “主家之间的事情, 哪里容我们做下人的胡乱非议?”
世子就是世子,当朝只冠怀生这一个世子,还能是哪个世子?
凝珑气冲冲地大步迈去,心里一面咒骂冠怀生来得忒不是时候,把她的计划全都打乱了!原本倘若他不来,她这时想必已经乘坐了回京的船。他这一来,把本就复杂的局面搅得更乱。
苏州是巫教派的地盘,人多眼杂,多来一个人就会多惹出一个麻烦。她不愿叫冠怀生来,是因她已把马云娘送回马府,最大的困难解除了,剩下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全身而退。
她已成婚,不可能再荒唐地跟着凝家南下章州。如今凝家阖家南迁,自不会拦着她不让她回京。
她总觉冠怀生一来,她若想走,那就难了。
片刻走到前院,还未走进堂屋,便能听见堂屋里的殴打声,以及花瓶茶盏被摔碎的声音。
偶尔还能听见岑氏与凝检的劝架声。
凝珑悄悄躲在一面影壁后面,默默观察前面闹出来的动静。
岑氏给凝检使了个眼色,凝检会意,旋即佯装眼前发黑,身子一软,亘在了凝理与冠怀生俩人当间。
凝理顾不上招呼冠怀生递来的拳头,赶忙蹲下把凝检搀扶起来:“爹,你没事吧!”
之后又装模作样地掐了掐他的人中,这才见凝检悠悠醒来。
凝理不知冠怀生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府里,只知道刚与冠怀生对视一眼,他便被冠怀生揍了许多拳。
这一拳打在侧脸,那一拳打在丹田。
凝理没还手,只是随手关紧了门。
彼时天还未亮,整个府邸尚还陷在一片黑暗朦胧中。
凝理不欲把事情闹大,干脆关起门来说话。
他自然知道冠怀生为甚会这般生气,甚至气得失去理智,竟敢来他的地盘揍他。
是为了凝珑,但更多是为了给那些被辣爪摧花的幼女出气。
俩男人直截了当地撕破脸皮,谁都不给谁面子。
“那些幼女是无辜的。”冠怀生一脚将他踢飞在地。
凝理起初想装一装,“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冠怀生冷笑着抽出一把挂在墙上的长剑,耍了个巫教教首惯用的杀人姿势。
接着把剑扔在凝理面前,“你都敢把手伸到马家了,你还有良心吗?之前你跟着顾将军远赴边疆,受了重伤,是老马将军不顾旁人阻拦把你救下。如今你拐卖他的孙女,岂不是白眼狼作风?”
凝理:“良心?良心有什么用?马将军早就蹬腿归西天了,我做什么他能知道?再说,与其怪我拐卖马家孙女,不如怪马家警戒不严,让我有机可乘。”
之后又起了些争执,谁也不肯让谁。但凝理一向不善近攻,他更擅长站在远处指挥,谋划布局。今下贴身肉搏,虽不肯相让,但却对冠怀生造不成任何伤害。
反倒是他自己浑身挂彩。
又一次被推搡在墙角,凝理身子一歪,把墙边的束口花瓶撞得稀碎。
这才引来了岑氏与凝检。
现在凝检与凝理合伙做了一场戏,暗示冠怀生到此为止。
冠怀生满不在乎地扽了扽衣袍,“听闻凝老爷要辞官南下归隐……凝老爷机警聪慧,就此告老还乡,岂不可惜?”
凝检说这消息传得倒是快,“不可惜,不可惜。乱世之中,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
“凝老爷是要去章州么,章州可不是个好去处。”冠怀生侃笑道,“那里是巫教派的地盘。凝老爷莫非暗中跟巫教勾结在一起了?”
凝检心里一惊,面上却仍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这是哪里的话。我去章州,只因章州远离天子,僻静安逸,省得再被某些不怀好意的小人坑一把。”
又问:“不知世子早早前来是为……”
凝检没问俩人打架的原因,想想便知这出是冠怀生故意找茬,要给他们家一个下马威。
冠怀生敛起疯性,这时端起世子架子,淡声说:“自是来接内子。”
凝理敷着脸:“世子愿意接,大妹妹怕是不愿回去吧。”
冠怀生面色一冷:“她愿不愿意回去,你怎么会知道?”
凝理:“我自然知道。再不济,我也是与她相伴多年的大哥。世子与她成婚不过小半年,自然不敌我了解她。”
那头凝珑虽听得认真,可到底没听清堂屋里几位到底在说什么。只听得他们嘀嘀咕咕的,声音时高时低。
正想抬脚往前走去,肩膀却蓦地被人一拍。
“呀!”
凝珑吓了一跳,登时转过身,眼神惊恐。
凝玥站在她身后,神色很焦急,“我刚才去外面的一个园子闲逛,结果回来才发现我的簪子掉园里了。你陪我一起去找吧。”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扯过凝珑往府外走,又慌忙上了车,急着拉她去那园里找簪子。
凝珑再反应过来时,马车已经走了几里远。再回府找冠怀生已不大可能,凝珑只得认命似的随凝玥下了车,在一个偌大的园里找一根小簪子。
亏得她眼力好,寻了片刻,终于在草丛里寻到一根不起眼的玉簪。
凝珑拿起簪往回走,走着走着,再抬起头寻人,忽觉身边风景变了几变。
凝珑心里暗叹不好,转眸望了望,四周寂寥无人,只有比人高的荒草丛一波盖着一波。
凝珑试探地喊了几声:“凝玥!凝玉虎!你在哪儿,你丢的簪子我已经找到了!”
结果无人回应。
凝玥坑了她!把她拐到这荒郊野岭,设埋伏害她!
须臾凝珑后背陡然变冷,她垂下眼,见身后一片黑影压近。
这黑影聚成一大团,颇有压迫感,从她的脑袋劈下,一直贯穿到她的脚下,连绵不断。
她悄悄动脚,那影子也跟着晃了晃。
凝珑握紧玉簪,心里想成败在此一举,不是她刺杀成功,就是被别人更快更狠地反杀。
凝珑竭力把呼吸放轻,一面安慰自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应是她第一次杀人,杀人非她本意,她要在这荒郊野岭自卫自保,就必须下手狠些。
一、二、三……
凝珑认命地转过身,凭感觉往前一刺。
“啊!”
明明是她主动行凶,可她却害怕地喊出声来。
甚至把眼睛都紧紧闭上,像只怯懦又不得不假装坚强的羊羔。
玉簪似从皮肤上面一划而过,之后便甩在了空气里。
天地间异常静悄,连风都不曾刮过。
冠怀生任由脖颈上的伤口往外渗血,这玉簪飞快划过他的侧脸与脖颈,留下一道长而狭的伤口。伤口不深,没伤到重要血脉,只是象征性地淌了几滴嫣红的血珠。
受害者云淡风轻,反倒是行凶者拿着玉簪颤颤巍巍,眼睫飞颤。
这时候,冠怀生竟还有闲心去逗她。
他在她耳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睁眼,是我。”
凝珑立即把眼睁开,却见她不仅没能抓到凝玥等一干人,反倒把冠怀生划伤了。
一时连忙丢下玉簪,掏出手帕给他止血。
“你没事吧?”
她踮着脚,努力扬起头。脚面一晃一晃的,带动她鬓边插着的步摇也慢悠悠地**了起来。
冠怀生一怔。
鼻腔里终于又充斥着她的气息。
但令他心跳不断加快的不是这重原因,而是她竟不再像往常那样冷嘲热讽,而是主动凑近他,给他的伤口吹着气。
这可不像她的作风。
一时顾不得疼不疼,冠怀生俯下身,将她紧紧环住,抱紧。
凝珑的手伸在半空,滞留着,不知如何是好。
“喂,你还有伤。”她道。
冠怀生只是把她搂紧,“你怎么不回抱我?这么久没见面,难道就不想我?”
凝珑无语地“啊”了声,“谁想你?再说才过几天,哪有那么久。”
可冠怀生这话似是有无限魔力,她刚反驳过,眼下又觉得她也很想他。
仿佛真的有很久很久不曾见面了呢。
凝珑的手在半空捞了半晌,最终落在了他宽阔的背上。
她问:“你怎么会来这园里?”
冠怀生:“我听见你的惊呼声,之后便追了出去。”
她又问:“你来苏州做什么?不是告诉你,云娘既已送到,之后你就不必再来寻我了么。”
他道:“放心不下。”
又道:“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