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要骗,你就骗一辈子。”◎
烟花停了下来, 天幕似乎都黑了一霎。
短暂的寂静过后,喧嚣人声重新流淌进她耳朵里。
她捏着那半张面具,安静望着他。
宁珣直起身, 语气闲散带笑:“认出来了?”
衔池没有回答,只抬手用面具轻轻抵住他左肩,视线从他肩头慢慢上移, 最终停在他眼底, 问了一句:“疼吗?”
时隔一年,她在问他肩上那道箭伤。
其实早就想问了的, 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她进东宫后, 便再没见过那张银面具。
宁珣也从来没将这道伤疤露出来过。
他顺势抓住她的手,似是真的回忆了半天, 才缓缓道:“疼。”
“伤得不浅,一连三个月, 只要天色不好,就会隐隐作痛。”
她目光骤然便软和下去。宁珣五指挤进她指缝间,“既然会心疼, 一年了, 怎么也不问问我?”
他知道自己早就识破他的身份了?
衔池一僵,发凉的手被他慢慢揉热,顿了一会儿才问他:“殿……公子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最热闹的时辰过了,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下去,几家摊主已经在收拾摊子。但他身份实在特殊,又没带护卫,称谓上衔池便不得不谨慎一些。
宁珣重重捏了下她指尖, 纠正她:“在外面, 我该是你郎君。”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什么, 竟脱口而出问了一句:“在宫里呢?”
他没有直接回答,俯下身与她视线齐平,直直望进她眼底,不紧不慢反问道:“衔池想我是什么?”
明明没有逼迫她,可他俯下身那一刻,他身上如影随形的侵略感骤然涌入她体内,让她呼吸一窒。
她退了一步。
恰在这时,一道怯生生的声音插了进来:“哥哥姐姐,买盏灯吧,佛祖会保佑有情人早成眷属。”
是个六七岁光景的小女孩,身上桃红色的袄裙浆洗得已经有些泛白,手里捧着一盏祈愿用的莲花灯。
衔池掩饰一般蹲下身,去看她手中那盏灯。
见有人感兴趣,小女孩立刻积极起来,“姐姐,这盏就是专门求姻缘的灯,可灵验了呢!刚刚人多的时候大家都抢着买,这是最后一盏了!只要十个铜板,佛祖一定会保佑姐姐和哥哥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小孩儿一长串说完,连气都不带喘,衔池笑起来,刚要翻找钱袋子,身侧便已经伸过去一只手,将一锭银子放到小女孩手心。
衔池转过头,见宁珣蹲下身,从小女孩手中接过了那盏莲花灯,“承你吉言。”
衔池忍不住看他。他笑容温和,正低头端详那盏灯。
什么吉言,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小女孩盯着银子的眼神一亮,赶忙收好,兴高采烈地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喏,诚心诚意将莲花灯点起以后,从那儿放进护城河,灯漂得越远,就越是一帆风顺。”
京中每年都有灯会,每年都有无数人放莲灯祈福,那地方是慢慢试出来的——冬夜里多是北风,那儿的河流平缓,水却深,不至于推不动灯。从那放莲灯,能漂出很远很远。
小女孩跑远后,衔池被宁珣拉起来,他像是忘了方才反问她的那句话,接着先前她问的,同她解释道:“你原本瞒得很好,不过去岁秋忌辰那天,你喝醉了。”
衔池倏地睁大了双眼:“可那天酒醒以后我明明问过你,你说我没乱说什么……”
“那时候告诉你,你只会惶惶不可终日,不如不说。”他牵着她的手,慢慢朝护城河边走,“何况那时候我也有些东西,需要先确认好。”
马上便要走到了,她落后他半步,突然开口:“殿……”
一时半会总改不过口,见这里四处无人,她索性原样叫了:“殿下既然那时候便知道,为何不……”
“杀你灭口?”宁珣停下步子,回头看她,像是被她气笑,“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人?”
衔池望着他,语气执拗:“殿下该灭口的。我知道得太多,即便那时候在殿下心里,身份来历还算干净,但总有个万一。处理干净兴许麻烦,但也总比头上时时悬着一把利刃放心。”
宁珣眼神沉下来,她仍不退不避:“还是说……殿下那时候便动了心?”
一阵风起,搅得河水湍急,一时只听得水声潺潺而过。
她这话若是换个地方,换个时间问,听起来便像是某种刻意的引诱。
诱他低头,诱他心甘情愿地步步退让,最好是能将一切拱手奉上。
宁珣抬手,将她鬓边被风吹乱的一丝头发别到耳后,声音淡然:“是。”
她也不知道她在求证什么。
兴许是入戏入得久了,戏里戏外,总分不清楚。
她似乎更习惯上辈子那个宁珣——即便举止亲密,却始终隔着一层似的,井水不犯河水。
那样似乎才更合常理。
明明他利索认下了,她的一颗心却好似越悬越高。
衔池伸手,眉眼低垂,跟他要那盏莲花灯:“还是我来吧。”
他不信这些,若是被人看到,怕是不好。
何况他连信都不信,如何能心诚。
宁珣将那盏灯放到她掌中,陪她一起点上火。
护城河边儿只有零零散散的还未归家的行人,今夜水急,河面上早些时候放下的灯早被水波推远,遥遥望过去,还能看得到一星半点的亮光。
衔池蹲下身,小心翼翼将那盏莲花灯放进水中。
那盏灯被水推了回来。
她眼皮一跳,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好在她是自己过来的,宁珣站在她身后等着,从他的角度看过来,她的背影应当刚好能将灯盏挡住。
确认他没看到刚刚那一幕,她才低下头去,试着拨了拨水,终于将那盏莲花灯送了出去。
可如此一来,兴致也便淡了。
衔池甩了甩水珠,起身朝宁珣走过去,“起风了,好冷。我们回去吧。”
她没回头看,因而便不知道,岸边石头嶙峋,莲花灯被水波推着,没走多远便靠向岸边,在石子间晃了几下,不知是哪一角卡住,竟进了水,慢慢沉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便不如出来这一路气氛松快。
衔池换了个话头,问他:“四殿下身边可有胡人?”
大周向来包容,虽然边疆战事不断,但京中还是到处可见胡人的面孔。
“胡人?”
“是个年轻女子,”她回想了一下,“应当会武。腰上挂了一把弯刀。”
她将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仔细同他讲了一遍,宁珣眉头微皱——宁勉身为皇子,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该与胡人走得太近。
见宁珣似乎对此人一无所知,衔池声音弱下去:“上元夜人多,兴许四殿下只是偶然路过,才同那人有些牵扯。”
但两人举止自然,即便不是熟识,也不像是陌生人。
罢了,四皇子总归也是宁珣这边儿的,何况她不过是偶然瞥见这么一眼,强调太过,倒像是在挑拨——她依稀记得,上辈子直到最后,四皇子还在为东宫鸣不平。
“我会去问问。”他握紧她的手,踏入东宫。
两人回去得晚,宁珣借口蝉衣应当早就睡下了,她若是回去还得折腾蝉衣起来伺候,三言两语便将她留在了自己寝殿。
衔池先收拾好,她躺在里侧,背对着外侧,听见宁珣上榻的响动时,干脆闭上了眼。
床榻自侧面陷进去一块儿。可许久也没再听到动静。她没忍住,睁开眼,轻轻转过身去——正撞上他视线。
宁珣半支着身子,守株待兔一般等她自投罗网。
他有些好笑,伸手将她揽到身前,“不是睡了?”
“到底在想什么?”
衔池犹豫了片刻,小声问他:“在想殿下若是对我情深义重,可我不能给殿下同等的……”
他打断她:“我问你要过这个么?”
衔池愣愣抬眼,不是恩恩爱爱白头偕老?是她会错了他的意?
“那殿下……想要什么?”
宁珣深深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从你想清楚的那天开始,不能瞒我,不能骗我。在此之前,我可以等。”
“或者,”他轻笑了一声,“要骗,你就骗一辈子。”
衔池默不作声,被他拥进怀里。
她听见他喟叹般道:“别让我等太久。”
开春后,长乐往东宫来得逐渐少了,跟衔池待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时不时就心不在焉。
衔池盘问了半天,好容易问出来——春闱之前,她偶然结识了一个叫阮元修的考生。
阮元修出身贫寒,长乐隐姓埋名,只说自己是京中一户富商之女,借机资助于他。一来二去,便有些相熟。
阮元修的名字衔池有些印象。
上一世他高中状元,此后仕途通畅,短短一年间便官居大理寺少卿,为人清正——她知道这人,还是因为宁珣时有提及。
衔池问她为何偏偏资助这人,没想到长乐回答得爽快:“当然是我喜欢他啊。”
可算起来他们相识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月,见面的时间更少,何况阮元修要专心准备春闱,如今春闱虽是放榜了,可还有殿试,他能抽出多少时间来?
衔池不解,也存了私心问她:“可你怎么知道是喜欢他,而不是什么旁的?”
长乐眨了眨眼:“他生得好看。眉眼,鼻梁,唇形,还有手……”说到这儿她略有些遗憾似的:“旁的也没看到。但这些,处处都是合着我心意长的。”
“再说,喜欢一个人能有什么原因?皇兄和你两情相悦,你们有谁说过是为了什么吗?”
“我就是知道我喜欢他。真心喜欢的时候,骗不了人的,连自己都骗不了。”
连自己都骗不了。
衔池失神了一会儿,直到长乐说要去书院,才醒过神来。
上辈子她同长乐认识得太晚,不知道她这时候有没有遇上过阮元修。
但她很确定,在她死之前,长乐不曾嫁人。
前朝曾有驸马发动政变的先例,所以大周朝自开朝以来便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驸马都尉不会在朝中担任要职。
而阮元修,那时候已经是大理寺少卿。
作者有话说:
衔池:想念上辈子那个莫得感情的宁珣。就说不能跟工作任务谈情说爱,很影响工作心态。
宁珣(前世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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