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她曾在相似的夜幕下,同身边人,隔了一场烟花对望过短短一霎。◎

衔池愣在当场, 一时只安静望着他双眼。

昨夜刚摊过牌,刚刚对峙的那个又是她名义上曾效忠的人,她直觉自己此时应该说点什么。

可又不知到底说什么才能同他方才那番话相称, 思索半天,只有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恰在这时,怀和终于领来了御医, 候在门外试探地问了一句:“殿下, 王御医到了。可要现在进去?”

宁珣松开手,宣了御医进来。

她脖子上的伤没什么大碍, 御医本意是放着不管也成, 但看太子的脸色,最后还是开了化瘀的药膏。

入夜, 衔池对着铜镜给自己涂完药,叫蝉衣打了热水来, 刚想将手指沾上的药膏洗干净,便听蝉衣喜滋滋唤了一声:“殿下!”

蝉衣行了一礼退出去,她便也跟着站起来, 刚要见礼便被他径直抱进了怀里:“没有外人, 以后都不用对孤行礼。”

她怕蹭到他衣裳上,只能举着那只沾着药膏的手,唤了一声“殿下”。

“上完药了?”宁珣低头检查了一遍,似乎有些遗憾。

衔池点点头,他按她坐下,极其自然地从一旁的铜盆里捞起被热水浸透的帕子。

水声响起,衔池眼皮跳了一下。

经过昨夜那一回, 她现在好像看不得他拧帕子。

尤其是那修长五指绞在帕子上, 沾得湿漉漉的, 连指缝间都盈满水渍。

衔池别开视线,干巴巴问他:“殿下不是说有政务要忙,怎么还有空过来?”

宁珣看她一眼,有些好笑:“再忙,孤还能不眠不休不成?何况昨夜本就一宿没睡,乏了。”

听他提起昨夜,她眼皮又是一跳。

宁珣将她的手牵来,用软帕仔细擦过去一遍,动作温柔,也不曾拖泥带水,似乎没有别的意思。

大概是真乏了。衔池不疑有他——直到灭了灯烛上榻。

失神那刻,她看着蝉衣剪的同心连理的窗花,一时不禁怀疑是不是因为蝉衣诚心太足。

他似是不满她这种时候还盯着别处看得太久,哄了两句,抬手将她的脸掰回来,重重吻了下去。

她眼皮果然不是白跳的。

他上榻前仔仔细细洗了两遍手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衔池浑身酸软地摊开在他怀里时,还感觉得出他的热度。

她一时不忍,多嘴问了一句:“殿下昨夜说的那药,还找得到方子么?”

宁珣低头吻了吻她潮乎乎的眼睛,语气里不觉透出一股餍足:“今日去问了。当年皇祖母便对这方子颇有微词,这些年这药方在宫中更是彻底绝迹。不过拟这方子的御医只是告老还乡,孤已经命人去寻了。”

“不过要多费些时日罢了。”

但衔池觉得他是会错了自己的意。

不然他为何又洗了一回手??

她这两日睡得格外沉。如她所料,因为宁珣叫了两回水,她这儿又只有蝉衣伺候,第二日她果然是被蝉衣压不住的笑声叫醒的。

好在蝉衣还顾及了两分她的面子,虽不知是心里想什么想得那般喜形于色,但好歹没开口直接问她。

不然她兴许真会考虑一下宁珣昨夜诱哄着她时提的,让她就此搬去他寝殿。

衔池过了几天清闲日子,这期间只有长乐来找了她两回,沈澈连只言片语都没送来。

她本以为那日二皇子走后,要不了多久沈澈便会给她传话——是他先解释也好,令她解释也罢,总不会就这么轻飘飘放过去。

后来她等得烦了,干脆旁敲侧击地去问宁珣。

——听宁珣话里的意思,还是小福子牵连出的事儿,二皇子身陷其中,沈澈自然焦头烂额,顾不上旁的。

宁珣本是好端端在看政务的,她自认已经问得足够隐晦,不管是沈澈还是二皇子,她都一句没提。但还是引得他搁下了笔,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伸手进铜盆,濯去手上墨汁,拿帕子不紧不慢地擦干,状似无意地问:“还关心他?”

衔池猝不及防被他一问,本是倚坐在书案上的,当即便下来站直,一口否认:“没有。”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是关心殿下。”

宁珣抬眼,慢悠悠问:“孤都没说是谁,你激动什么?”

她驾轻就熟地搂上去,两指并拢抵在他唇上,阻住他后面的话,眼神澄澈:“谁都没有。我只关心殿下。”

他果然没再提旁人,望着她的眼神却像是要将她生生吞进去。衔池愣了愣神,一时没看住,他便已经侧过头去咬住了她耳垂,“你这么说,孤便当真了。”

上元节那天,她那处偏殿突然摆了一院子的花灯。

还是白日,花灯没点起,便单纯看个样式。

她以为是宁珣今夜腾不出空陪她,便随手挑了几盏小巧些的珠灯,挂在了檐下。

入夜后,宁珣去寻她,刚迈过门槛,入眼的便是檐下盏盏珠灯,小巧雅致,光芒莹润。

他停下步子,盯着珠灯看了很久,一言不发。

怀和揣度着太子殿下此时心中所想,恍然惊觉——殿下发现宋姑娘同沈世子有牵扯的契机,好像就是一盏珠灯。

殿下送了不少花样的灯来,宋姑娘怎么偏偏就挑了珠灯?

……还挑了一长溜,挂在檐下这么显眼的地方。

他正迟疑着该说点什么,便见太子举步走了进去。

衔池已经坐在镜前准备卸下钗环,突然看见铜镜映出的人影,回头望过去的目光里不觉盈满笑意:“殿下?”

宁珣走上前,俯下身自她身后抱住她:“想不想去灯会逛逛?”

衔池想也没想便应下来。

蝉衣进来帮她换衣裳——殿下穿了身黛蓝的常服,蝉衣便特意给她挑了一身海棠红的袄裙。

宁珣看着她换好从屏风后头出来,先是夸了一句好看,才问:“檐下的灯,是你挑的?”

衔池点头,完全没意识到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只听他声音柔着应了一声:“好。以后孤每年都送。”

他偶尔是会有那么一两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的,衔池没在意,将自己刚取下来的那支梅花玉簪递给他,示意他替自己簪上。

铜镜映出的人影略有些模糊,她看着他一手扶着她侧颈,另只手从她身后绕到前面,玉簪没入乌发。

他亲手刻的簪子。

宁珣缓缓站直,“上回踩碎了你一支步摇,等孤给你补上。”

听他这么一说,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收着发钗发簪的匣子,突然发觉她竟连一支步摇都没有。

她疑惑抬头:“殿下不是不喜欢我戴步摇?”

“你喜欢的孤都喜欢。”

只是要看是谁送的。

衔池莫名其妙,看着他给自己系好大氅,直觉他今夜哪儿哪儿都透着古怪。

上元夜,京中热闹远胜平日。

长街灯火如织,绵亘到远方,时明时暗,火蛇吐信一般。

人潮如沸,宁珣衣着低调,也没带侍从,一手揽着她护在里面一侧,如街上万千携手同游的寻常夫妻一般。

从踏出东宫起衔池手里就没闲过,什么都想试试,试完以后那些东西自然而然便落进了宁珣手里。

宁珣腾出一只手来牵着她,另只手已经快拿满了,眼看着她又从一旁的小摊上拿起一只拨浪鼓,转了两下便爽快付了钱。

衔池兴高采烈举起在他眼前又转了一下,响声清脆:“去年来逛的时候忘了带银子,只能到处看看,当时就有好多东西想要。”

话说完她才意识到他应该是知道的。

去岁这时候,两人见了一面。在酒楼,她被他绑去讯问,又正碰上刺杀,他中了一箭。

——她衣裳上沾了他的血,最后还是跟他借的银子才去换了身衣裳。

……倒也没还。

她及时打住话头,再一抬头却依稀看见了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霜白衣袍,略有些瘦弱的脸在蓬松的狐毛领子衬托下显出几分清贵。

似乎是四皇子宁勉。

而他身边,站着一个胡族女子——眉眼较之中原人明显要深邃不少,明艳中却透出几分冷意,窄细的腰身旁别了一把弯刀,刀鞘嵌宝。

衔池看见他们二人时,宁勉正从她腰旁抽出那把弯刀,低头看了一眼,抚了抚刀背,像是同她说了两句什么,将刀递到了她手中。

那女子迟疑片刻,还是收刀入鞘,却在宁勉伸手的那刻退了两步。

一切发生得很快,衔池不过是望了一眼,立刻便被那女子察觉。

她抬眼望过来,眼神相接那一刻,衔池不觉后退了一步,后背刹那出了一层冷汗。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那人望过来的视线,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她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宁珣察觉出,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可那里空空****:“怎么了?”

衔池犹豫了下:“我好像……看见四殿下了。”

宁勉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向来不爱凑这些热闹。

宁珣若有所思地朝那儿又看了一眼——正是人多的时辰,到处摩肩接踵,唯独那儿空出来一小片地。

也没空多久,立时便有行人填补上空缺。

想到宁珣与四皇子和长乐公主三人从小便亲厚,四皇子生母温妃娘娘又曾帮过自己,衔池摇摇头:“没准儿是看错了。”

灯会难得,宁珣便没在这时候问她,任她继续兴致勃勃地拉着自己逛。

衔池跟着热闹走,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走到了酒楼下面。

这儿摆了一长溜的摊子,选面具的,猜灯谜的,题字卖灯的……

衔池抬头看了那酒楼的门头一眼——正是宁珣去岁里绑她过去的那家。

酒楼门前依旧客来客往络绎不绝,二楼廊道的雕花栏杆前也依旧有三两贵客凭栏观景,拐角的悬灯换了新的,光晕柔和。

钟声一响,有谁惊叹了一声,四面霎时有无数烟花腾空,漫天金粉如雨,飒飒而下。

衔池怔了怔,恍惚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曾在相似的夜幕下,同身边人,隔了一场烟花对望过短短一霎。

她下意识扭头,去找身边的人。

火树银花,人间映着天上的璀璨。

她望见了银面具后的那双眼,眼中情愫暗涌,似星河倒悬。

宁珣从一侧小摊上取了一只半面的银面具,她回头那刻,他正刚刚戴上。

烟花还在不断腾空,响声震耳欲聋,他身后人潮如织,穿梭不息。

衔池怔怔看着他,看着他低眉俯首,贴近她抬起的手。

她的手隔着面具抚上他的眉骨,慢慢描摹着向下,划过鼻梁,而后一顿。

面具揭了下来。

他侧过头,轻轻去吻她的手腕。

万籁俱寂。

作者有话说:

怀和:(看珠灯,操碎了心)不会误会吧?!(握拳)要把误会掐灭在摇篮里!

宁珣:沈澈虽然人不怎么样,送东西还是挺会。

怀和:?

宁珣:他送我就不能送吗?

怀和:??

怀和:(小本本总结)不是恋爱脑就不会有误会,恋爱脑达到一定程度以后,好像也不太容易有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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