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投怀送抱◎

方柔离了皇宫, 心底那阵不适才慢慢压了下去。

他们今日赴朝乘了马车,落地后裴昭让车夫先回将军府,眼下二人避开朝臣大流,从宫城另一道侧门悄悄往东边离去。

“还是我有先见之明, 早先托内官找了条小路, 原是为了躲避同僚闲谈, 今日正好派上用场。”裴昭笑着在方柔耳畔低语,因四下无人, 竟格外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方柔没再躲避,自然而然地回握着, 裴昭欣喜地望了她一眼, 提步继续往前, 带她往热闹的方向走去。

“阿弈,我们这是去哪?”她虽没在京城内闲逛过,可也察觉这并不是回将军府的方向。

裴昭回视一笑:“带你在京都走走,你不愿意么?”

方柔一怔,这是她很久以前的心愿。

彼时她被困在宁王府,虽心中期盼见识这京都繁华, 可萧翊从来没主张带她出去游玩, 他总以为她在王府已经足够快活, 却忽略了她听他提起外面诸事时那期盼的目光。

思及此,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转而又怔望着裴昭:“只是你这身衣裳……”

裴昭一笑:“无妨,你且等着。”

他言罢,忽而起了声哨音, 不知从哪儿跳下个素衣后生, 手里拎着个小包袱, 径直朝二人走来。

临到跟前,作揖:“将军,您要的东西。”

他将包袱递给裴昭,方柔一瞧,只见里头装着见寻常外衫,黑色作底,暗纹镶边。

裴昭避在墙根边将朝服外袍退下,快速披上那身墨衫,腰封也换了普通的款式,眨眼间便成了寻常公子的模样。

方柔背身在旁非礼勿视,听得身后的脚步声,这才转过头,见裴昭眉眼带笑地与她解释:“云尉营十旗总兵董方。”

董方生了张方脸,浓眉大眼,瞧着就十分忠厚可靠。

他向方柔一拜,随即转身又消失在墙根下。方柔看得目瞪口呆,裴昭又压低了嗓音,在她耳畔道:“我听说董总兵还与你阿嫂的邻居有些渊源。”

方柔又是一怔,旋即有些不可置信地猜测:“他可是、是阿嫂邻家妹妹的夫君?”

裴昭撩嘴一笑:“那姑娘说是报恩,日日前来大营送饭,羡煞旁人呐……”

方柔忍不住掩嘴轻笑:“我觉着云尉营的饭食也不错,你们不过是眼红总兵有姑娘仰慕罢了。”

裴昭叹:“小小真是冰雪聪明,只不过,我如今也是被人眼红的角色了,再也不用羡慕旁人。”

方柔俏脸一红,抬手轻垂裴昭的肩,“你再胡说,我可反悔了。”

手被裴昭捉住,按在心前:“天地可鉴,我所言句句实话。”

他将方柔拉近了些,两人并肩徐行。

拐过一条小巷,他们并入了人群之中,十指交握着,胳膊贴得很近,被行人簇拥着越靠越紧。裴昭恰时地抬手拢住了方柔,她抬眸,眉眼弯弯对他投之一笑。

他们从东市头开始逛,走走停停,方柔觉得新奇,忍不住在琳琅满目的摊位前驻足,兴致高时还喊着裴昭一同钻研。

这是她无比向往的日子,没有人管束她的一言一行,没有人警告她说话不可高声,情绪不得外露,不能轻易说想念,更不允许将爱慕之情挂在嘴边。

她头一回觉得京城并没有那样糟糕,她可以跟裴昭重新构筑新的回忆,带着美好甜意,回想起就足够将那些不见光的晦暗掩埋。

方柔尽兴而归,买了一堆不值钱却够新鲜的小玩意儿,裴昭照单全收,并没有挑剔嫌弃。

二人回到将军府,甚至还埋头凑在一起仔细研究。

方柔很深刻地察觉到,与裴昭相处比她想象中更加惬意,她在不久前,似乎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意,于是决定坦诚面对新的生活。

诚如沈映萝所言,裴昭很好,是跟萧翊截然不同的好。

正如当下,她十分认真地研究着那古玩摊上买回来的一方土石,裴昭坐在一旁,给她逐一递着工具。

那小贩说土石挖出后,都是前几朝的文玩宝贝,可值不少钱。方柔觉得新鲜,便买了一块想碰碰运气。

她仔细地挖掘土块,小心翼翼,生怕哪个动作过猛碰碎了宝贝。裴昭旁观,不时给她提意见,可最后,两人将那土块搓成了渣,宝物的影子也没见着。

方柔一怔,脸也花了,手脏得不能看,抬头望向裴昭,两人面面相觑,转而笑成一团。

那是她发自内心由衷的笑,一时令她顾不得手上还站着污泥,只得捧着发酸的小腹,半晌直不起身来。

“哎,我的大将军啊!”她一手捂着腰,一手指着裴昭,“你竟没察觉咱们上当了么?”

裴昭伸手握住她的食指,将她拉至身前,笑意不止:“小小,你看中了,我只管掏钱袋,现下怎还怨我?”

方柔玩心起,伸手在裴昭脸上一抹,他干净的脸侧霎时多了两道灰痕,“大将军,我偏要怨你,你不答允么?”

裴昭抬手拉过她的腕,动作很克制,脸上带着笑:“好,就怨我。”

方柔心念一动,俯下身,揽着他的脖子自然地坐在了裴昭腿上。她贴近他的怀中,却明显察觉身前的男人身子一僵,握着她手的力道忽然失准,鼻息一沉。

她一怔,只觉自己是否一时得意忘形失了仪,她先前与萧翊这般相处惯了,并没有细想如此亲昵会否不妥。

方柔忙要起身,谁知裴昭忽然按住了她的月要,不叫她就此离开。

他的脸凑近了些,方柔怔然望去,并没有避开。

“小小。”他低声唤她,手指轻抚过她的脸颊,极为克制珍重。

又贴近了些,两人的鼻子碰在一起,轻轻摩,.擦着,方柔能察觉他温热的呼吸落在唇间,像冬日里晒在身上干燥温暖的阳光。

方柔微微仰起下巴,主动吻了上去。裴昭轻啄着她的唇,生涩而带着极致的温柔蜜意,像是对待不敢亵玩的神女那般小心翼翼,他捧着她的脸,方柔能察觉到他五指不断收力,他在克制。

呼吸渐重了,方柔低喘,有些透不过气,她的双眸蒙上一丝水汽,拧着眉,楚楚可怜的模样。

裴昭松开了力道,两人拉开了些距离,他抚上她的侧脸,“小小,你还好么?”

方柔这才回神,脸不可自抑地红了少许。她有些难为情地垂下头,心想自己是否无可救药,怎好似轻易就能对男子主动投好,她登时像做错事那般产生了羞愧的念头。

她忙站起身,这一回,裴昭没来得及拉住她。

方柔往后退了几步,忙摇头:“我、我……”

支支吾吾,说不出合理的只言片语,只得别开脸走到屏风后,佯作净手。

她捧了抔水,洒在脸上,那阵热意很快退去。方柔心中大叹:裴昭是正人君子,她方才实在太失礼了……

裴昭在屏风外怔然望去,耳梢的那抹红渐渐淡了,可心中满是说不出的甜。

这厢欢欣美满,如梦似幻,而他们不知道,萧翊这回做足了筹谋。

原本固若金汤的将军府,而今对于他手底下的暗卫来说早已如入无人之境。

自散朝后,他们的一举一动,先前在街市所行所言,已事无巨细地被记录在册,入夜之后呈递到了萧翊的书案前。

烛火之下,萧翊翻开那册最新的密函,每个字都像是一根刺,令他恨红了眼,心中怒意沸腾不休。

今日裴昭带着方柔所行种种,皆是他原本的筹谋,他知晓方柔想出王府观光,也知她天性好玩,这些他都可以满足,只待大事了结,她别再计较那所谓正妃侧妃之位。

无论是逛东市又或下馆子,这些他都可以轻松做到,甚至做得要比裴昭好千百倍。

那些东市的走卒商贩,只消他一个手指,全包圆了也不在话下,方柔要什么就有什么,何须挑挑拣拣,买了这样放下那样,好似总得不了圆满似得。

那密函上书:“方姑娘问,你说就买这样好不好?裴昭答,依你。方姑娘笑,问他为何不还价,裴昭也笑,逗了方姑娘一下,惹得方姑娘开怀大笑……”

暗卫几乎只是平铺直叙所见种种,用词十分严谨,可这些枯燥乏味的文字铺开在面前,却实在太过刺眼。

他在宿丘山隐藏身份之时,也曾随方柔前去城中闲逛。彼时他身上最值钱的就是那块玉佩,见方柔喜欢小玩意儿,他大手一挥解了玉佩递给摊主,吓得那人连退几步不敢接。

玉佩并没有暴露他的真实身份,只是格外贵重,那小摊主应是见过些市面的,认出了此物有价无市,不敢起贪欲。

像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不能忍受,为何方柔竟像格外欢喜那般,难不成与裴昭扮作寻常夫妻就这般有趣?

再翻过一页,他更是怒火冲顶,当即攥紧了五指。

今日大殿之上,他已忍得足够辛苦,他生怕自己克制不住,直接强掳了方柔带回王府,再不让她有机会逃离,永远做他一人的笼中娇雀。

却不料她竟如此自然地对另一个男人投怀送抱。

萧翊今夜宿在了书房,他侧卧在榻上,连衣裳也没换。那许久之前曾梦到过的事物,不知为何又浮现在眼前。

还是那双被抛在地上的红玛瑙坠子,还是散落一地凌乱的衣衫,那床幔之后映出了两道人影,木头相撞发出暧,.昧的动静,有细微的碎音自那头传出来,那是方柔低声呜咽的叹息,听得人口干舌燥,心烦意乱。

梦中的他怒从心起,大步朝**走去,想要掀开床幔,可在抬手那一瞬,他竟产生了无限的惧意。

萧翊手一颤,梦散去,他慢慢掀开了眸子。

书房昏暗,他的手中握着那对玛瑙坠子,因用力深,掌心已划开了条细细的口子,边缘结了道薄薄的暗红痂痕。

他眸色一暗,“何沉。”

屏风之后徐徐有人影靠近。

“去查清楚,今夜她宿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