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八二
【三合一】
众人的目光落在将军夫人身上, 但她却并未直接说出。而是招了招手,让两个侍从将这两个婢子直接送到李侍郎岳丈的府上。
众人了然,就算是这个婢子是陛下赐的, 在李侍郎手中落成这幅模样,也不是一生刻苦勤俭的老人家能忍受的。
说起李侍郎的岳丈是没什么官职的,不过这个以勤俭出名的商人,年轻时不知道帮了多少刚入仕途的人。其中也包括李侍郎。
王凌仍是觉得不解气, 心中急躁,“崔远已经知道了,日后阿竹更是举步艰难!”
“说来, 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丞相府上的风声了。”一位老者道。
将军夫人缓声道:“不止是丞相府上没什么风声,那些最好不要有风声的地方, 倒是风声不少。”
“哎!”王凌重重叹声气,“有些人要坐不住了。”
……
冬至刚过去两三日,街上的人便多了起来。
柳安还是如往常一般忙碌, 卢以清有些不安。晨起时,柳安让她可以去街上走走,她不是不想, 只是有些事到了明面上这的没有问题吗?
“夫人要出门?”卢以清边想着, 一边往府门走去。尚未走出两三步, 便听见周禾的声音。
“丞相让你看着我?”卢以清问。
周禾道:“丞相说,夫人若是想出去任何人都不用拦着。”
越是这样卢以清心口便越发沉闷,“那周禾觉得我要不要出去?”
“夫人, 若是有些事实在想不到答案,不如往前走着, 坦然些,任何结果都会是最好的答案。”周禾道。
“是吗?去一趟岳西楼吧。”卢以清道。
周禾笑着跟在她身侧, 迟来的念念跟在后面,卢以清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夫人这是怎么了?”周禾问。
“怕遇到一些事念念看了会害怕。”卢以清声音很小,却还是被念念听见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夫人,婢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卢以清勾起嘴角,“可有些事不用念念去做。”说着,她抬手摸了摸念念头。
“夫人,念念会长大,成为秀芝那样……或者,周禾这般。”念念道。
周禾也笑了,“念念从前可不想成为我这样。”
念念咬着牙,“那是从前!”
“别吵了,走吧,再晚了岳西楼就没位置了。”卢以清说完便从府上走了出去。
……
距离年越近,西二街逐渐成为整个长安最热闹的地方。
街上走着的几乎都是白衣少年,转身进了任何一家酒肆,里面都是醉意熏天。
一个青衣郎君第一次来到这条街上,即便是第一次来到长安,以他手中的钱财和他的才气,也不是随便一个地方能留住的。从前他瞧不起西二街上的人,第一次听说西二街上都是郁郁不得志之人时他只是笑。一群没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会这样整日买醉。
长安是一个有许多伯乐的地方,一直不被重用,除非你并非千里马。
而今日他忽然想要看看,整日混迹在西二街中的人们,其中是否有千里马。
最近的一家酒肆中最为热闹,他想都没想便转身走了进去。
“要我说,对于幽州那种地方,就该重兵把守以备不时之需!至于其他那些苍蝇,即便是不派兵过去,单是刺史手中的人马就应该把他们都铲除了!”
“非也、非也!其实只要大雍稍稍用力,他们将不复存在。还缓和?我呸!我大雍何时需要屈尊同那些人交好?”
“还不是柳相的事。”
“柳相?我听说是御史大夫郑干瑜的主意,那小老儿果真是迂腐至极!想来陛下也是觉得他年纪大了,怕他以死谏言。”
“不不不,这件事刚被提起的时候,朝中是有反对的声音的。但就在这时候柳相开口了,柳相支持郑干瑜,谁又敢和柳相对着干?”
“要我说,柳安那丞相迟早要将大雍葬送!”
“真是!仔细瞧瞧他可做过一件正经事。”
“诶!别说这些事了,单是看他身边的人,哪里有正经的?”
“呵,说到这里我可是想起来,听闻今年的上元节要大办。”
“哈哈哈哈,昏庸!这些人果真是昏庸啊!”
青衣男子站在外面,看着里面醉意熏天的人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暗自寻思,若是这样的人真的到了朝中,假使百官宴上醉了一个,岂不是要指着陛下的鼻子吗?
这样一想,青衣男子又觉他们不入仕途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店中的小二看见了外面的青衣男子,快步走到他身侧问:“客官为何不进去?外面冷。”
青衣男子低头笑了笑,“敢问店家,为何此处的人都敢如此豪言?”
“哦,原来客官是在担心这个。”店家摆了摆手,“客官想必是远道而来的,原先西二街的醉客多,有时会说一些豪言,至于这其中对与不对,就不是小的能说的了。后来柳相知道了这件事,都以为柳相要严禁之时,柳相却说,总要给人一个能抒发的地方。所以只要是醉了人,在店中无论是说什么事都无妨。”
青衣男子点了点头,“看来柳相也并非人们口中说的那样不堪。”
“那是自然。”
他见过柳安三次,不过都是在暗处,但仅是那三次他就能认定柳相是一个难得的奇才。
“客官进来坐坐?”
“好。”青衣男子提起衣裳,走了进去。
刚进门,没有一双望过来的眼睛。他心中笑了,原来不被人盯着是这样的感觉。他走了许多地方,只要是先露出名号,必定是引无数人注目,或许是今日他觉得自己同西二街上的人没什么不同,才没有任何想要露出名讳的想法。
……
到了岳西楼下,周禾怕夫人这次再让自己去瞧妹妹,便道:“属下还是跟在夫人身侧吧。”
“那便进去看看吧。”卢以清道。
秦瑶刚忙完便瞧见了卢以清,心道,丞相夫妇二人怎么总是挑着她想要休息的时候进来。
“秦老板。”卢以清还站在门前时便开了口。
“夫人今日来得巧,我弄到了好茶。”秦瑶笑着走过来,“我记得夫人是不饮酒的。”
“秦老板好记性。”卢以清道。
她四处看了看,并没有找到想要发现的身影。
“夫人看来不只是来饮茶的。”秦瑶道。
“是啊,能否麻烦老板,给寻一个能瞧见人的地方?”卢以清问。
“自然可以。”秦瑶回。
这雅间周禾来过无数次,因为这是丞相最喜欢的位置。可如今瞧着夫人坐在这里,另有一意思。
“坐吧。”卢以清这话是对着秦瑶说的。
秦瑶有些为难的瞧了眼外面。
“秦老板若是有什么事的话,便也不为难了。”卢以清道。
秦瑶勾着嘴角,“倒也不为难。”言毕她便坐了下来。
紧接着便听到了外面小厮的敲门声,“老板,有人找。”
“说我不在。”秦瑶的目光始终落在卢以清身上。
卢以清有些意外,笑着说:“秦老板倒也不用给我如此大的面子。”
“是吗?”秦瑶没有藏着,“若只是丞相夫人来了,恐怕秦瑶也不会如此。”
“哦?”卢以清眼睛又睁大了些,“秦老板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夫人聪慧,想必早就知道我知道了。”秦瑶不论尊卑,先端起喝了一口茶水。
周禾拦住想要开口的念念。
唯有卢以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夫人不妨告诉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秦瑶问。
“第一次见到秦老板的时候。”卢以清答。
秦瑶有些意外,那一日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
“不止如此,若是我没想错,那日秦老板还帮着丞相从这里出去。”卢以清又道。
秦瑶心中惊奇,但又想,或许是这两口子已经在府上说清楚了。
“我说的应该没错。”卢以清见秦瑶这般反应,便道。
“不愧是丞相夫人。”秦瑶道。
两人正说着,敲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秦瑶没再忍着,便道:“告诉外面的人,我在陪着柳相夫人,问问他能否等得?”
秦瑶说完,瞧了卢以清一眼。对方气定神闲的饮着茶水,目光时不时落在外面的路上。
“夫人是在等谁?”秦瑶问。
卢以清想到自己在等的人,又觉得心口堵着,便道:“不说这个。”
“那……我同夫人说说我的事。”秦瑶试探着道。
“正有兴致。”卢以清一直很好奇像秦瑶这样的女子究竟是如何在长安城接手岳西楼这样大的酒楼的。
秦瑶瞧了一眼站着的两个人。
“坐下听。”卢以清没有看向二人。
秦瑶的目光又落在卢以清身上,有些好奇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意思的,她甚至没有告诉丞相夫人,自己究竟是想要这二人坐下还是想要他们出去。
“快说吧老板。”卢以清又倒上了两杯茶水。
“我要离开这里了。”秦瑶忽然道。
卢以清的手停在空中,分明与秦瑶认识的并不算久,可为何听到她这话,有些空落落的。
“我不是来听老板要走的事的。”卢以清道。似乎这样说,她便可以听到秦瑶风生水起的发家史,而不是这让人有些惋惜的结局。
秦瑶勾起嘴角,“看来是我将最后的结果说的有些早了。”
“岳西楼的发家史不知夫人是否清楚。”
卢以清点了点头,“这个还是清楚的。”
“后来岳西楼成了长安城唯一的酒楼,紧接着无数的人争相效仿,其中不乏一些达官贵人,夫人也知道,在大雍,商人的孩子是不能为官的。所以贵人们只敢私下做手脚,没人敢摆在明面上。那一年我的父亲从江南地区过来,一眼便瞧见了岳西楼,可他即便是有再多的钱,在长安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也是瞧不上眼的。父亲便在长安做了个小生意,结果做着做着,便和户部有了关系。”说到这里,秦瑶抬眼看了眼卢以清,见对方对这事儿似乎并不反感,接着说:“户部的人盯上了岳西楼,他们只缺一个人手。我父亲思量着只有我一个女儿,本就不能科考,便开始和户部合作。”
听到这里卢以清端起茶杯的手又落了回去,若是她没记错,多年前,户部被洗了一次牌。
“只是后来,我还是有了个弟弟。”秦瑶笑着说:“死了,死在了我庶母手中,对了,那个弟弟便是庶母自己的孩子。”
卢以清不能平静了,这次是已经要送到口中的茶水又被她放在案上,“她、她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我父亲说,日后这岳西楼是给我的。”秦瑶道。
子承父业是整个大雍,乃至往前数无数辈都没有改变的事,别说秦瑶的庶母接受不了了,就连卢以清都有些意外。
“好啊!”一旁的周禾忽然拍手。
几人的目光落在周禾身上。
卢以清饶有兴致,“在这种事情上,周禾向来是站在女子一侧的。”
“哦?”这可不像是秦瑶听说过的周禾,“恕在下孤陋寡闻,一直以来只知心狠手辣。”
“咳咳。”周禾有些尴尬咳嗽了两声,“老板接着说。”
秦瑶长叹一声,“为了报复父亲,庶母便在父亲生辰的那日,亲手杀死了弟弟。没什么意外,父亲接受不了这件事,当日也跟着去了。结果夫人定然好似猜不到的,母亲见父亲去了,一口气没喘上来也走了。一夜之间,整个府上就剩下我和庶母两个人。”
说出这件事的时候,秦瑶平静的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
听着话的人,内心如波涛汹涌。
“当时我刚及笄,本来是要说亲的。”说到这里秦瑶有些遗憾,“这一切的根源似乎是源于父亲要将岳西楼给我,但似乎又是因为庶母杀了自己的孩子。总之,江南来的家中老者们没有一个愿意放过庶母。”
“他们难道愿意放弃岳西楼?”卢以清问。
“自然不愿意,但这事儿由不得他们。”秦瑶有些嘲讽道:“他们最初盯上了岳西楼,便想着给我寻个亲事,赶快嫁了。就在这时候户部的人找上了门,夫人想想,即便是江南再大的家族也是不敢在长安城内放肆的。即便是八大氏族的人来了,在长安也会收敛几分。”
“他们哪里见过那样的阵仗,便一把将我推了上去。而我也知道,我要成为傀儡了。”说到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秦瑶像个木偶一般。
“我听说如今的户部经历过一次洗牌。”卢以清道。
秦瑶有些意外她还能知道这些,略微睁大了眼,“倒还不知道夫人知道的这样多。”
“是啊,洗了一次牌,当时的丞相还是卢相。”秦瑶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夫人应该看不出来,我应该年长夫人十多岁。”
“确实瞧不出。”卢以清笑着说。
“哈哈哈,夫人日后就知道了,这女子不成婚不生孩子,自然是要年轻些的。”秦瑶说着喝了一口茶水,她砸吧一下嘴,有些不尽兴,若是酒水就好了。
秦瑶口没有那样干了,便接着说:“户部的人没有将我当做傀儡许久,我也不知因为什么事儿,户部被洗牌了,之后我便真的接手了岳西楼。我以为,只要是个人见了我都想欺负,可夫人你知道吗?没有一个人敢来岳西楼找事情。”
秦瑶双眼有些迷糊,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她仅笑了一下,两行泪便夺眶而出。
话说到这里卢以清有些清楚了,所谓背后的人应该就是自己的父亲了。
“是啊,是卢相。”秦瑶说,“我从不知我能给卢相带来什么,便暗自决定,若是日后卢相有用的到我的地方,我一定会拼命回报。”她耸了耸肩,“可是不久,卢相一家也出事了。”
卢以清心头一紧,还是有些疼。
“再之后便是柳相了,柳相护着岳西楼,我才一步步在这里扎根了。”秦瑶说完,目光又落在卢以清身上,声音很淡,“夫人命好,但又不好。可在长安的人中,夫人是真的命好。”
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悲哀,人们时常只能靠着自己往前走,而夫人身后永远有人。
“秦老板为何要走呢?”卢以清没有接她的话,反而是更不理解,她好不容易走到了今日,怎么要放弃自己的心血了。
“因为那个才子呀。”秦瑶笑了,如春日迎了满面。
“怪不得秦老板愿意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大费周章。”卢以清笑着说。
秦瑶点了点头,“今日本该让夫人见他一面的,只是他也刚出门。”
卢以清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换做旁人或许不会为了一个人放弃自己的家业,但秦瑶或许是瞧见了那个能一直陪着她的人。
“我和他围绕着大雍的制度兜兜转转,他不想继承家业,我也不想。他走了出来,我走不了。”秦瑶又有些失神,她想着,自己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夫人喜不喜欢听。
“然后呢?是他先表明的心意还是秦老板?”谁料丞相夫人托着下巴又往前了些,像是要听尽这个故事一般。
“是、是我。”秦瑶说着低下了头。
卢以清登时不知如何说了,她生出一丝念头想要劝秦瑶再谨慎些。听秦瑶的意思那男子也是个有家业的人,万一他中途瞧上了旁的女子,岂不是辜负了秦瑶的一片心意!何止是一片心意,还有秦瑶的钱。
想着想着,卢以清又摇了摇头,自己怎能这般肤浅的看旁人的爱情,说出去倒是离间了两人。
“那……那才子如今多大了?”卢以清试探着问。现在秦瑶的年岁算不得小了,卢以清确实是担心。
“夫人是担心我?”秦瑶爽快久了,倒也不想和卢以清暗着说。
“其实,我是相信你们二人的情谊的!”卢以清马上道,毕竟自己和柳安,或许还没人家感情深。
秦瑶笑着说:“夫人不必慌张,我知道夫人是为了我好,只是,我信他。”
卢以清见秦瑶如此肯定一个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没想到连秦瑶这般雷厉风行的女子,也能因为一个人转头就抛弃自己如此大的家业。
“日后这岳西楼要怎么办?”卢以清问。
“岳……”秦瑶忽然往窗外瞧了一眼,“夫人等的人到了。”
卢以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郑淮之刚好从此处路过。卢以清不可思议的看向秦瑶。
对方已经站了起来,“夫人不必好奇。”
……
长安城中的人聪明的,不,亦或是狡黠的让人难以捉摸。
青衣男子一个时辰内听到了无数个意想不到的事,但其中让他觉得最不可思议的,还是关于丞相柳安的事。方才未进门便听见有人对柳相骂的体无完肤,但不多时又来了一桌人,对柳相那是夸上了天。且这两桌各说各的,竟然丝毫没有要争吵的意思。
“长安就是这般景象,若是说从未有过骂名的,还要数前丞相卢征。”店家见他疑惑,便走过来道。
店家也是个随性的人,直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青衣男子道:“我听过卢相的事。”
“是啊。”店家往嘴里丢了两颗花生,先是解释道:“这花生算你的哈,卢相是怎么死的大家都知道,只不过这么多年几乎没人觉得卢相真的做了那些事。”
“卢相定然是得罪了人的。”店家小声说。
“对了,你来长安多久了?”店家又问。
“有几个月了。”青衣男子回。
店家蹙眉,“那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住在何处?”
“岳西楼。”
店家将手中的花生米放了回去,心中一紧,能住在岳西楼哪有什么简单的人。他不禁悔恨,方才都是说了些什么话啊!
“店家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青衣男子赶忙解释。
店家扯了扯嘴角,“不过……你若是在岳西楼的话,有没有见过那位才子?”
尚未等青衣男子开口,店家又接着说:“哦,你可能也不知道岳西楼里住着一位才子,一诗震长安,定然是整个大雍都少有的人才!”
青衣男子轻蔑一笑。
“嘿,你还不信了,我可是听说这才子最后是被王尚书带走了,你恐怕是觉得在这里喝酒的人说的似乎都有道理,定然是博学之人,可我告诉你,若你真的见了那才子就会明白,这里都是一群……总是,相差还是很大的。”
“依我看,还不如这里的人。”青衣男子抬手喝下了第一杯酒。
店家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心道,没什么见识的人,也不用跟他一般见识。
“有才识的终究会被赏识。”店家想,这人或许是刚遭遇了打击,还是要安慰些的合适,用不了多久这人便会和外面一桌又一桌的人一样,只能借着酒劲儿抒发自己的豪情壮志。
“店家,长安城真的有从底层往上走的吗?”
“有啊,户部员外郎曹庚。”店家一下就想到了这个人,“此人就是科考上来的,也算是运气好,这些年户部空缺,刚好补足了位置。众人都觉得他活不了多久的时候,人家抱上了柳相这个大腿。”
“柳相?”
“所以说,长安的伯乐很多。”
两人正说着,一身着墨色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吵闹的环境中,没人发现他的存在。
……
西三街的路马上要到了尽头,从背后看去郑淮之有些浑浑噩噩的样子。
卢以清一路上都没想好如何同他说上话。
周禾和念念急的头上都是汗珠。
“夫人,咱回去吧。”周禾恨不得直接上手拦住夫人,这要是运气不好碰上了丞相,真的是命不久矣,“夫人,郑淮之已经有婚约了。”
卢以清脚步忽然顿住。
“或许夫人有旧情缘,该断要断。”周禾又道。
“啊?”卢以清笑了出来,“周禾,你瞧着我像是心悦郑淮之的样子吗?”
“从前不像,今日夫人一直跟着他,不像也像了。”周禾双目有些恳求的意思。
“我只是有些事想要问问他。”卢以清道。
“问丞相!夫人,丞相什么都知道!”周禾有些鄙夷道:“郑淮之就是仗着郑时言罢了,没有他爷爷,郑淮之全然就是个空架子!”
卢以清叹了声气,“是丞相让我去问郑淮之的。”
周禾心中冷笑,夫人竟然想用这样的话来哄骗自己。
“你不信我?”卢以清问。
“信。”周禾点了点头,又一本正经道:“但夫人恐怕不清楚,那一定是丞相的气话!”
卢以清有些为难,看来柳安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周禾。或许是怕周禾给自己出什么坏主意?现在且不说周禾能给自己出主意了,成了第一个拦路的。
“夫人,我……我虽然想要早日成为秀芝和周禾这样的人,夫人也要给我一个成为的机会。”念念见周禾似乎拦不住,也绕到了卢以清的面前。
卢以清见这两人都要哭出来了,又道:“真的是丞相让我去问的。”
“夫人,丞相说的真的是气话。”周禾也很坚定。
卢以清叹气,正准备想个新的理由让两人放自己过去,一抬头,瞧见了郑淮之的双眸。
“夫人在跟着我?”这声音温润又清冷,让周禾和念念觉得寒颤。
“没,不是。”卢以清忙道。
周禾和念念心如死灰的脸转过去,扯了扯嘴角,“我们夫人才不会跟着你。”
“那夫人可有空?”郑淮之不理会这两个婢子,他只在乎阿竹说了什么。
前几日他从醉酒中醒来,迷迷糊糊记得阿竹的生辰过去了,似乎又想到他见了李侍郎一面,李侍郎说阿竹想要见太子。这与郑淮之的想法不谋而合,李侍郎口口声声说他是阿竹和太子的人,郑淮之心中迟疑。可对方又说,上元灯节是个好机会,若是错过了,恐怕阿竹再想见太子就难了。
郑淮之只是想问问阿竹,这是不是真的。
“有空。”卢以清从他的双眸中瞧出了太多东西,可她还不起,也不知如何劝说。这句话一说出,她无疑是又欠了郑淮之更多。
周禾和念念见两人的眼神能拉丝一般,着急的想要强行将两人拉开,谁料郑淮之这人直接将周禾甩了出去。
周禾眼见着夫人要和郑淮之离开,在后面蹦蹦跳跳,“郑淮之我劝你清醒一些,若是……若是我们家丞相知道了,你整个府上都要遭殃。”
卢以清回头瞧了周禾一眼,让他闭嘴。
周禾张着嘴双手不停比划着,他闭嘴?闭了嘴回去就要被丞相砍了。
周禾正欲让念念再跑上去,转头便瞧见念念的两行泪。
“周禾,我们可能就要死了。”念念道。
方才周禾还不觉得,如今听念念一说,他也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若是我们真的死了,便做一对阴间夫妻吧。”念念道。
周禾瞳孔放大,“念念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
“不,你现在不清醒,快去拦住夫人,这样我们就不会死了。”话说完,周禾快着步子往前。
念念仍在原地没有动,她想,原来周禾连死了也不愿娶自己。
……
周禾第一次觉得长安街上如此吵闹,每个人的声音都落在他的心里。周禾恨不得冲上去打那个正在哭的孩子一顿,不就是个糖葫芦,这也要哭。
夫人和郑淮之已经交谈了半个时辰了,从他们一进去,周禾便被赶了出来。
周禾瞧见一个挑着扁担的男子路过,嘴里吆喝着:“芋头、芋头!”
呵,一个卖芋头的头上顶着个绿叶干什么!
心中嫌弃着,周禾的目光还是随着这个人移动,瞧着瞧着,他一时眼花,那人的脸竟然变成了丞相的!
周禾赶快摇了摇头,丞相头上怎么能盯着绿色的东西。他没有再犹豫,直接冲了进去。
“夫人,我们还是回去吧。”周禾喘着粗气,见里面正在交谈的两人喝着茶水,心中送了一口气,还好,丞相头上没绿。
“既然这样,便麻烦了。”话也说完了,卢以清便起身告辞。
“好,阿……夫人等我消息。”郑淮之道。
消息?周禾眉头紧蹙,如恶狼般盯着郑淮之。而对方对他却视而不见。
“你!”周禾直接指向他。
“周禾,不得无礼。”卢以清呵斥道。
周禾放下手,却放不下心中的怒气。
卢以清在前,周禾跟在后,她瞧了一圈也没发现念念,“念念呢?”
“去给夫人买糕点了。”周禾垂着头。
“这时候买什么糕点?”卢以清问。
周禾道:“念念怕丞相问起来今日都做了什么。”
“周禾,你不用怕,我有分寸。”卢以清道。
“夫人。”周禾抬眼,即便心中还很难受,还是耐着性子说:“若是让丞相知道了,会伤了你们二人的感情,夫人还是别见郑淮之的好。”
卢以清没有再解释,“那我们去个地方?”
“夫人,我们回去吧。”周禾有些恳求的意思,他确实不敢跟着夫人在外乱走了。
“去第一家酒肆。”卢以清道。
周禾像一只丧气的小狗,跟在卢以清身侧,夫人往前一步,他便跟着往前一步。
“不是说了站直了身子。”卢以清道。
闻言,周禾确实站直了身子,但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
青衣男子坐不住了,他虽有雄心壮志却从未同人真的交谈过。如今瞧着口舌之争,倒有几分稷下学堂的样子。
他起身要往人群中走去,店家拦住了他。
“我见公子不善言辞,还是观望的好。”店家道。
用不了多久,他便要从长安离开了,如果错失了这个机会,日后再碰上,或许就不是这般意气风发了。
“无妨,我去看看。”青衣男子道。
正当他要下去的时候,只瞧见门外进来了两个人,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和一个瘦弱的侍从。
“哎呦!”店家忽然起身抓住青衣男子的胳膊,“好戏来了,公子您且瞧着,若是那夫人身侧的侍从今日开了口,您才是涨了见识。”
“看来这侍从有些本事,今日还不见店家如此夸赞哪个人。”青衣男子道。
“公子您可不知道,这是柳相身侧的人。”
闻言,青衣男子眼前一亮,能让柳相瞧上的人,想来不会差到哪里。他确实多了几分兴致。
眼瞧着青衣男子坐下,店家却站了起来,“想必,那是柳相的夫人吧……公子您先坐着,我得过去瞧瞧,万一这夫人在此处出了什么意外,我这店也不用要了。”
几句话说完,店家便匆匆往下走。
卢以清大眼瞧了一圈,没有看见柳安在何处。心想着,不会是还没回来吧,便找了个位置和周禾一起坐了下来。
一旁乱糟糟的声音传入耳中。
“依鄙人拙见,但凡是圣贤书再多读几年,定然能考上功名。”
“这位兄台说的有理,鄙人没有考上就是家境贫寒,实在是有多念书的机会。”
“哈哈哈,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一个男子诵出口后,仰头饮下酒。两行泪顺着他的脸颊下来。
‘砰!’
不知是何人喝到了兴头上,拳头砸在案上,酒瓶晃动。
“要我说,有些官家子弟,就是不知道读书,占着个坑不拉屎!”
“哼,别说官家子弟,单说这六部的人,若是能有个熟读圣贤书的,能成这般模样?”
卢以清看了眼面前的茶水,还是没有端起来饮下,“圣贤书被他们说的,像是神书一般。”
“哼,什么狗屁圣贤书。”周禾道。
因周围太乱,除了卢以清没有一人听见周禾的话。
卢以清忽然想起,当年周禾就是亲手扬了圣贤书,扬了似锦的前程。上次本以为能问出个所以然,又被中途打断。
“斯,曾饱读圣贤书,在整个乡中都有斯之名!”
“哈哈哈,这位兄台怕是醉了,乡中?方眼望去,这店里哪一个不是有着名声的人?!”
“吾常与书同榻而寝,夜里风大,烛台落在榻上,半夜火起,吾不怕被烧成灰烬,只怕圣贤书不留半分!”
“好!兄台,我看你就应该高中!”
“来来来,我们举杯痛饮,共敬圣贤书!”
几个碗相撞的一瞬间,周禾的拳也重重落在案上。
几个醉酒的汉子尚未来得及饮下,目光便被周禾吸引了过来。
远处的青衣男子勾起嘴角,看来今日是不虚此行了。
青衣男子并未注意到更隐蔽的角落有一位墨色长袍男子,柳安见夫人进来的那一刻便想下去了,恰逢此时,他听见堂下人正在高声吹捧圣贤书,柳安又饶有兴致坐了下来。
他倒是要看看周禾能否忍得。
“这位兄台,你也觉得我们说的很对?”其中一个男子问。
周禾没有任何反应,他想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毕竟现在还有夫人在身侧,若是惹了事情,伤了夫人便不好了。
他准备沉默不语。
只听夫人道:“周禾,你可不能输。”
周禾抬眼,隔着面纱,他觉得夫人眼中有光。
“丞相不会看错人,我来瞧瞧丞相究竟看上了什么样的周禾。”夫人又道。
身后又传来了醉汉的声音,“兄台莫不是有些羞涩?大可不必!既然今日能遇上便是有缘人,兄台何不来共饮一杯?”
周禾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嗤笑,“什么狗屁圣贤书,斯以为,不过是些陈腐不堪的旧物罢了。”
“你!你什么意思你!”
“呵,怪不得你在此处,想来是圣贤书读的不好,此生都不会有功名在身!”
“若是靠着那些陈腐的东西,这功名不要也罢。”周禾语气轻蔑,并没有将这些人看在眼中。
“哈哈哈哈。”有人大笑一声,“上一次说这话的人是谁来着?”
“不记得了,瞧不起圣贤书的人怎么配有名声。”
“诸君当真觉得,那些对女子充满枷锁的旧物能学?诸君当真觉得,那些将礼法尊卑固化的东西能学?诸君当真觉得,那些仰仗着嫡庶之分而断定一人才干的东西能学?”周禾站直了身子,“还是诸君觉得,这世道该是一成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