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八一章
又是一年冬至, 雪又落了满地。
左相府上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崔远无心接待来者。尚未到正午,左相府门前的雪都已经化开了。络绎不绝的步子让人很难不去想, 左相今日得是收了多少礼。
但只有左相府上的人知道,今年比往年都要少了。
在贵妃薨世后,崔凌大病了一场。这些时日才能出门了,面色却是惨白。
左相夫人不愿瞧见她, 本应该是正当年纪的人,整日病殃殃的,这般样子, 还想要成婚?
一想到这里左相夫人便着急,整个长安城想来是没有比崔凌更年长且尚未出嫁的女子了。就连昭和公主开春后都要成婚了, 日后提起崔凌便是个羞耻。
本还想着让她寻一个能对左相有帮助的夫婿,如今瞧着,又要是个下嫁。
“今日还这般病殃殃的, 再这幅样子下去,被病根子赖上了还怎么好?”夫人训斥道。
“咳咳。”崔凌没忍住,轻咳了两声, 正欲开口又对上母亲更加嫌弃的神色。
“当心染给了旁人。”
崔凌又低下了头, “女儿先回房了。”
夫人怒气不争, 咬着牙,心头作恨!
“夫人,丞相让您去正堂待客。”婢子匆匆走来。
左相夫人不敢慢了, 快着步子往正堂去,今日左相还有旁的事要做, 万不能耽误了。
……
这一日的长安街上比往常有些安静。李侍郎打量着自己的新衣裳,甚是满意, 这是他生平穿过最好的衣裳,即便是左相什么都没说,他也知道这是上好的狐裘。
今日即便是下着雪,坐在外面也是不觉得冷的。
“侍郎,人来了。”侍从俯下身子在他耳旁道。
李侍郎略扫眼过去,只见一辆马车停在一家酒肆前,一个穿着白色裘衣的男子从上下来,直接进了酒肆中。
李侍郎旁的本事没有,最是会蹲人的。他让手下摸索了不过两三日便知道了郑淮之最喜欢西二街上的一家酒肆。听闻时李侍郎是有些奇怪的,这酒肆中的酒不仅烈,还有一股冲鼻的气息。他来过两三次,每次都在要进门时止住了脚步。
“过去看看。”李侍郎起身道。
他从这家酒肆出去,雪落在墨黑色的裘衣上,李侍郎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一侧肩头。这衣裳将这平平无奇的雪都衬的更好看了。
转过头却瞧见一个浑身破烂的小男孩蹲在雪地中,李侍郎的目光移不开了。
一旁的侍从见状,以为侍郎是心软,便走过去,想要给这孩子一些钱。
李侍郎见状,也慢慢走了过去,那孩子正颤抖着手想要接住侍从手中的钱。他忽然一脚将那孩子踹进雪地中。
那孩子颤抖着爬起来,一脸惊恐的看了李侍郎一眼。又赶快往一旁跑去,尚未跑多远,许是太冷了,便一头栽进了雪地中。
李侍郎勾起嘴角,甚是满意。轻蔑对上一旁呆滞的侍从。
他才不会救人,万一这人日后和自己一样反咬一口如何是好?他知道自己不如畜生,可正如老话所说,小人确实容易得志。即便是再感激卢相的恩情又如何,他已经不在了,不如跟着左相,这才多时就已经有了裘衣。
“你在外候着,我独自进去。”李侍郎道。
侍从弓着身子,又往后了些许。
……
昨夜的丞相府几乎没人早早睡去,天都要亮起来了,柳安才放过了卢以清。
与其说是放过了卢以清,不如说是他各种折磨人的法子都使完了。
上官青青有孕一事像是给两人提了个醒,每到兴头上,柳安都怕自己忍不住,不,是也没打算着忍住。
卢以清莫名的手劲儿提醒了他一次又一次,到了最后,卢以清还说:“再也没有下次了。”
柳安有些无奈,手搭在夫人的小腹上,“不如……夫人给我生个孩子?”
“好啊,夫君也歇一歇。”卢以清如是回。
柳安勾着嘴角,“夫人有了身孕,我一样可以不用歇着。”
这话说完后,卢以清再也没有给他好脸色。
于是柳安便想,还是要准备些鱼泡的好。至于多少……自然是越多越好。
两人相拥着,不久便睡了过去。
卢以清的第一个美梦还没做完,敲门声能震碎她的耳朵。
“怎么还有人来?”她嘟囔了一句。
柳安整了睁眼,没睁开,“出去!”
他大喊一声,让卢以清的头更疼了,她不满道:“你也出去。”
“我不动了夫人。”柳安抱着人蹭了又蹭。
直到有了些异样的反应。
熟睡的卢以清是没察觉到,柳安只能闭着眼等了许久。
正午头的太阳落在窗台上,若是说出去也没人相信政事堂丞相和夫人能睡到大正午。
一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的卢以清和柳安瞬间被冻的更清醒了。
卢以清伸了个懒腰,“今晨为何敲门?”
周禾道:“是王津敲的。”
“是王尚书说一定见丞相,属下无论怎么唤丞相,都没有声音。”王津又道:“王尚书很着急的样子。”
“哦。”柳安应下,他可不觉得王尚书找自己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可留下什么话?”柳安知道他肯定走了。
周禾拱手道:“王尚书还在等着您,属下见外面实在冷,便将人请了进来。”
“什么!”柳安瞬间提高了声音,他倒不是觉得周禾让人进来这件事有什么错,而是,王泽这老小子岂不是要知道自己能睡到这个时辰?!这个嘴不会把门的,日后让他在朝中如何立威!
一边想着,柳安便要往正堂去。卢以清见状也这样跟去。周禾忽然拦住了她的步子。
“夫人,您不能去。”
卢以清蹙眉,周禾难道不知道王尚书见过自己?故意笑着说:“我就是要去。”
“哎呦,夫人,这可是会出事的。”周禾有些急。
卢以清实在想不起来当日周禾是否在那里,笑着问:“你是不是忘了,我见过王尚书。”
一句话让周禾愣住了,他不良帅见过夫人,王尚书还真的记不清了。
“无妨,我去瞧瞧。”卢以清又问:“你可要与我同去?”
……
看着醉倒在桌案上的郑淮之,李侍郎轻笑。这样的人也能是长安城最负盛名的才子,当真是可笑。
李侍郎将酒水钱放在案上,正要起身离开,见郑淮之踩上了自己的裘衣。顿时蹙起了眉头。
他手上用力,将郑淮之一把推在地上,拍了拍尘土。
刚一出门,李侍郎有些烦躁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左相今日怎来此了?”李侍郎拱手道。
崔远双手扶起李侍郎,“今日知道侍郎要来见人,本应是陪同家人的日子,念着侍郎辛苦,便想来瞧瞧。”
“啊!左相严重了。”李侍郎忙道。
崔远大眼一看就知道他身上的衣裳是自己送的,而崔远今日故意没有穿很好的新衣,为的就是让李侍郎明白他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不知侍郎今日可还顺利?”崔远问。
李侍郎道:“回左相,上元节能请陛下看灯了。”
崔远嘴角一抹不经意的笑,“这灯还是侍郎亲自掌的,陛下定然会欢喜。”
崔远拍了拍手,两个婢子从方才的马车上下来。崔远贴近李侍郎道:“这恐怕和侍郎府上的不大一样。”
李侍郎笑了笑,“多谢左相。”
“今日可还有事?”崔远问。
“去……去。”连着两个字说出,李侍郎还是没能说明自己要去何处。
崔远道:“该去的地方自然要去,你去的勤了,我们才能更顺。”
“左相说的是。”李侍郎回。
崔远见时辰也差不多,便转身上了马车。
李侍郎拱手相拜,直到马车远走才直起了身子。余光看见两个瑟瑟发抖的女子,“随便你们去哪里吧。”话说完,便自顾自上了马车。
马车使出许久,李侍郎心中又惦记起来那两个女子。既然是左相给的,想来是和寻常女子不同。妖娆的身姿出现在脑海。
“回去。”李侍郎又道。
他方才没有带走两个婢子,是怕夫人知道。但他怎能因为鼠胆而放过此等机会!
……
柳安见王泽坐在正堂冻得人都在发抖,有些意外,“王尚书为何不燃起暖炉?”
“啊?下臣想丞相应该很快就来了。”话一出口,王尚书冻得鼻子都要流了下来。
柳安有些愧疚,“夫人生辰,昨夜没有休息很早。”他不必同王泽解释这些,或许是觉得对方冻的太可怜的,便道。
“哦!”王泽恍然大悟,“丞相不说,下臣差点忘了,夫人的生辰是冬至。”
“是啊。”柳安笑了笑。
“当时丞相没有来长安,或许并不知道。夫人出生那日整个丞相府都很热闹。官员们都在等着庆贺卢相。可您猜怎么着?”
“怎么了?”柳安顺着他的话问去。嘴上这样问着,但柳安清楚,就是那日的晚上,他在长安城外遇见的卢相。
王泽笑着说:“官员们等了整整一日,就连夫人都出生了,卢相还是没有回来。”
“但长安的宵禁让人等不得,那日下臣也不知有没有人同卢相直接道喜。”王泽道。
“或许……有。”柳安道。是有的,在他听说那日卢相有了个女儿的时候,同卢相进来的路上,柳安见他的嘴角都没下去过。
他便问,“你如何知道是个女儿?”
“府上人来报的。”
“恭喜。”
“你可是今日第一个同我道喜的外人,不过,自今日起,你便不是外人了。”
王泽笑着,想到了自己来的正事。他转过身子在凳子的后面拿出一坛酒,“下臣知道丞相不喜官员今日来拜,巧是不巧,下臣今日弄到一坛子好酒,实在找不到人同饮,便思量着来找丞相。”
“要饮酒啊?”一道女声从门口处传来。
王泽听见女声便身子发颤,可目光刚好落在前面的丞相身上,丞相似乎也颤了颤。
“不不不,夫人听错了,是王尚书自己想要饮酒。他……他惧内,便来这里小酌一杯。”柳安慌忙解释。
王泽和酒在一处,难免让卢以清想起上次的事。她面色绯红,转身吩咐,“周禾,去让厨房准备些下酒菜。”
“是,夫人。”
卢以清笑着往前,“王尚书今日雅兴,丞相陪同喝上两口也未尝不可。”
柳安支支吾吾,猜不准夫人这是真心还是暗自生气。
“夫人,生辰快乐。”王泽拱手道。
卢以清有些意外,“多谢王尚书。”
“下臣来时忘了这档子事,也没有准备什么贺礼。”王泽有些不好意思。
“又不是几岁的孩童,用不得贺礼。”卢以清道。
王泽举着酒坛到卢以清面前,“下臣不知能否将这坛子酒作为贺礼?”
“啊?”卢以清意外,这不是他要同丞相对饮的吗?但王泽如此说了,拒绝了显得自己瞧不上一样。便点了点头。
卢以清没有伸手去接,这时候是要有个侍从接过的。只是此处没有一个侍从。
一双手从王泽手中接过酒坛。
王泽心想,若是一个侍从长成丞相这等模样,也是赏心悦目。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王尚书既然也来了,便同丞相共饮一盏。”卢以清道。
“不可。”这话是柳安和王泽一同说出的。
柳安同王泽对视一眼,皆有些自嘲般笑了笑。
“夫人,下臣还要回去陪着家人,便告辞了。”王泽道。
卢以清有些不解,难道王尚书来此就只是为了送一坛酒?
“还有一件事。”柳安忽然道。
“丞相请讲。”
柳安指腹摩挲过酒坛,语气冰冷,“今年的上元灯节办好些。”
上元节?王泽迟疑了一下,丞相可是从不喜欢这样的事。
“丞相想要热闹?”王泽问。
“最好是,人都在一处热闹。”柳安道。
“下臣明白了。”
分明是最简单的对话,却听的卢以清有些紧张。她只需按部就班跟着走就好了,可为何总给她一种很难操控的感觉?
一直到王泽从自己身旁过去,卢以清的心像是卡在了嗓子眼一般。
“夫人怎么了?”柳安将手中的酒坛放下,本想给夫人暖暖手,又想到他的手被酒坛侵的冰冷。
“想到上元节,还是有些慌张。”卢以清并未瞒着柳安。
柳安明白,这不是像上一次的赌注了。他问:“那夫人信我吗?”
“信。”卢以清抬眼看向柳安,她如果不信,也不会想要拼一把。只是她不清楚柳安为何要这样做。就算是想要摆崔远一道,这样也不会让崔远失信于陛下。
柳安瞧出了她的疑惑,但有些话,却不能明说。
……
唯一算不得热闹的,便是死气沉沉的宫中。
以往最吵闹的人在夏末时离开了。
妃嫔的年岁越来越大,皇后也无心组织一些什么活动。
今年的六宫中,一个太后都没有了。皇后以为所有的太后都会向前朝一样,是宫中活得最久的人,可见大雍的不是。
以前她还会疑惑,如今想想,等昭和出嫁,留她一人在这深宫中。余生只会瞧着新皇的妃嫔们思念过往。
“娘娘,皇上来了。”老嬷嬷道。
正在失神的皇后忽然被拉了回来,她刚起身便瞧见皇上已经进了门。尚未来得及欠身行礼,皇上已经走到了跟前。
瞧着皇上越发好了的面色,她也忍不住想外面的传言,说是淑贵妃替皇上受了罪。
“陛下的气色越来越好了。”皇后嘴角带着笑,但心中却在滴血。如果那传言是真的,她宁愿见大雍重新换一个天日,留下她的程裳。
皇上笑了笑,“多亏了皇后整日为朕祈福。”
皇后又问:“陛下今日怎得空来了此处?”
“多日未见,朕有些思念皇后。”皇上道。
从他的语气中皇后瞧出,他并非是思念自己,或许他已经开始思念曾经的日子了。
正想着,便听皇上道:“从前的冬至,宫中热闹的很。”
“是啊。”皇后不说是因为妃嫔,她道:“皇子和公主们都长大了,就连嘴角的十七公主都已经会作文章了。自然是不吵闹了。”
皇上扯了扯嘴角,他厌烦这种对方分明知道自己想要听什么,却不说的感觉。
“开春后,又该选秀了。”皇上道。
皇后心中一颤,心想着,陛下应该时日无多了,真的还要让正当年华的女子们入宫?
“陛下要选秀?”皇后迟疑着问了一嘴。
“皇后觉得不妥?”皇上直接问。
皇后心中冷笑,“自然是妥当的,那臣妾这便命人先准备着。”
“嗯。”
程裳走了,连拦着陛下选秀的人都没了。皇后在心中想了想大臣们的女儿,不知能否传出风声让她们早些定下姻亲。只恐被陛下瞧上了,一辈子又锁在深宫中。
“朝臣们又要高兴了。”皇上笑着说。
“家中若有女子能入宫,于朝臣而言必然是祖上照拂。”皇后顺着皇上的意思说。这话并不违背皇后的心,或许不止是朝臣,有些女子也想要入宫。
毕竟如程裳一般能享天子荣宠,是一件无比荣光的事。想到此处,皇后又想,或许是程裳的缘故,以至于自己会下意识怜悯那些要入宫的人。
“昭和出嫁一定要盛大。”皇上握上皇后的手,“前段时日的事你也担忧了,昭和能留在长安必然是上苍的意思。也是这孩子的福气。”
“昭和身为公主,就算是要为大雍的百姓做些什么,也是应当的。”皇后道。
“皇后心中当真这样想?”
“臣妾自然会将大雍的百姓看的比昭和要高。”此言一出,皇后果然瞧见了皇上脸上的笑。
“对了,左相的女儿似乎还没有婚配,皇后觉得,此女能否入宫?”
“左相的幼女?”
“嗯。”
……
李侍郎是最后一个到将军府上的。
他刚结束了马车上的活色生香,就连去糊弄那群老东西,也是觉得惬意的很。
从马车上下来,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他瞧着将军府门前两个正义凌然的人,扯了扯嘴角,心中有种莫名的自得。
小人又如何,不还是将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中。
“哎呦,将军怎么出来了?”李侍郎正准备进去,却看见了被人扶着出来的王凌,只见他一瘸一拐,也不知那腿能疼成什么样子。若是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岂不是惹人大笑?
心中嘲讽归心中,李侍郎还是走上前去搀扶。
“啊!”就在他要碰到王凌的一瞬间,一个拐杖打在了他身上。
跪在地上的李侍郎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王凌,不曾想这老东西手臂还这样有力!
“将军这是做什么?”李侍郎委屈的能流出泪来。
“哈哈哈哈。”王凌大笑,“既然做了崔远的狗,莫要踏入我将军府半步,脏了我的门槛,我掀了你一个府邸。”
王凌用拐杖指着李侍郎,他颤抖的手使得拐杖眼见要打在李侍郎头上。
王凌一咬牙,重重一棍子落在李侍郎头上。
眼瞧着跪在地上的人倒了下来。
“哎呀!这……这没事吧!”后面的老者们有些惊慌。
“怕什么,不过是打了一条狗,人就算是死了也是死在我手中,与你们不会有干系!”王凌大声道。
他冷哼一声,又道:“把这贼子的人都带进来,打到不能回去,将这贼子丢在雪地中。”
府上的侍从一应而上,抓了李侍郎的车夫,掀开马车帘的一瞬间,侍从愣住了。
“将……将军、里面有两个死人。”侍从面色苍白道。
众人有些意外,“什么死人?”
侍从磕磕巴巴道:“是两个女子。”
王凌瞧了夫人一眼,将军夫人意会,马上让两个见识多的婢子走了过去。
“这个混账!”王凌举起拐杖落在李侍郎身上,“当初他跪在雪地中求卢相,卢相心善才有了他这条狗命。如今他连个畜生都不如,这狗命,我替卢相取了!”
说着,王凌便拔出佩刀侍卫手中剑。
“不可!”夫人赶忙拦住了王凌,“将军,再不济他也是个朝臣,杀了他于将军而言,无用!”
“不过。”将军夫人话锋一转,“将军若是想看他吃苦头,妾身有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