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说起赴京赶考这事儿, 除去路上要耽搁的这些时间,另有叫一家人担忧的,便是陆尚归来的时间。
依着往年的惯例, 春闱多是在四月初,月底放榜, 五月底殿试,直至六月底才能万事皆毕, 放归。
今年因着外宾来朝,春闱往后拖延了半个多月,直至四月底才开考, 这样等放榜至少要五月中了, 便是紧赶着开殿试, 只怕没一个月也难以结束, 而不巧的是——
姜婉宁将在五月底或六月初临盆。
这是她与陆尚头一胎, 许多事没有经验, 全是从长辈嘴中听来或自行摸索着的, 好在肚里的孩子是个乖顺的,姜婉宁从怀孕到现在,除了四五个月份的时候有点胃口不好, 其余难捱的孕期反应都没有, 也就是这两个月月份大了, 方才觉出身子重来。
而这些在陆尚的精心关照下也并不是太大麻烦,总归一日过去一日的,前七个月全都顺当过来了。
陆尚在算出姜婉宁的预产期后,转念就想放弃这场会试, 反正今年是开的恩科,等明年这个时候就有正科了。
可等他说出这般想法, 姜婉宁只斜斜瞧了他一眼:“那夫君又怎知,明年没有旁的事给耽搁呢?”
“还能有什么事?”陆尚凑过去贴了帖她的侧颈,自从入了正月,他简直是恨不得时时刻刻贴在姜婉宁旁边,连物流队的事都喊不走他了。
若是有哪半天没能瞧见人,什么跌了摔了惊扰了胎气,那些不合时宜的意外全涌到他脑海中,被那些无端的妄念吓得双眼无神,
偏他又嫌这些事晦气,无论怎么被姜婉宁追问,他也不肯透漏分毫,只能越发紧着她。
姜婉宁推了推他,没能推开只好作罢,掰着手指头数:“万一孩子生病了,你是不是又想留下照顾?万一我也生病了,你是不是更不愿走了?还有爹娘奶奶他们,万一——”
“好了好了,别说了。”陆尚被她念得头疼,只能屈指按在她的唇瓣上,试图止住接下来的言语。
姜婉宁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张口在他指肚上咬了一下,继而道:“那今年春闱还参不参加?”
“……”参不参加春闱,陆尚暂且不知道,但他死死盯着才被轻咬过的指尖,一时双眸发暗,“阿宁,你记不记得大夫说过,过了最初那几个月,等胎象稳定了,就可以行房了?”
姜婉宁瞬间瞪大了眼睛:“什、什么?”
陆尚半蹲下来,箍住她的手腕不许她往后躲,哑声说道:“我不想当禽兽,阿宁你也老实点,别总招惹我。”
“什么叫——”姜婉宁被他这话说懵了,张口欲要问个清楚,偏再一抬头,陆尚已大步走向门外,细看其背影还带了点慌张。
姜婉宁实在没忍住,抄起手边的枕头,用力朝他离开的方向丢去,又骂一声:“你混账!”
却不知混账本人听没听见这句骂,陆尚出门直奔书房去,还不忘叫底下人准备一盆冷水。
下人满头雾水:“这寒冬腊月,老爷要冷水做什么?”
……
事关前途大事,光是陆尚不想上京没用,他在外头说一不二,可回到家里,还是有许多能左右他的人了。
哪怕光是为了不叫姜婉宁操心,他也要慎重考虑。
这样一家人好说歹说,总算叫陆尚消去了缺考的念头。
一转眼又是三天过去了,陆尚便是嘴上应了会入京,可行动上还是能拖则拖,他熟悉大昭的舆图,也晓得若是日夜不停地赶路,从松溪郡到府城仅需一个月。
叫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虽没有行动,屋里人却是替他把一切都准备齐全了,连着两月的吃食和换洗衣物,丁点儿不落。
姜婉宁连着两三天都在外奔波,第一天是联系上了物流队的人,叫府城的管事帮忙准备了两辆马车和几匹好马,又约定好五日后到陆家门口接上陆尚。
第二天就是一些随行物品的准备了,因陆尚自身会带银子,许多东西都是可以在路上买的,这提前备下的物件儿就宜精不宜多。
首先是吃食,吃喝之事最不能马虎,姜婉宁怕陆尚出现水土不服,索性直接给他准备了整整两个月的吃食,全是些耐放的馍馍和腊肉,还有几包用油纸包好的肉包,能在上路的前两天吃。
其次便是换洗衣物,除了他们房里的那些外,姜婉宁又给他多买了五套新衣,其中两套是耐脏耐穿的,再有两套是用来结交同窗时穿的,最后一套则稍显正经富贵些,适宜用来会客。
最后就是一些七零八落的小玩意儿,姜婉宁参考了她幼时流放路上的经验,又备了不显眼的钱袋、百用的伤药、暖手暖脚的热水袋、以及一应笔墨纸砚等。
东西的种类不少,但她小心控制在了一车之内,这样一车坐人,一车拉东西,两驾马车正好都安排上了。
等陆尚得信儿,装满行装的马车都到了家门口,就等着到了约定的日子,车夫一到就能出发。
姜婉宁假装瞧不见他面上的无奈,絮絮说道:“我托人给詹大哥去了信儿,詹大哥说这段时间得闲,可以护送你入京,这样便是遇上匪徒也不怕了,当然不碰见最好。”
“反正我能想到的就这些了,夫君你再自己查点一遍,看还缺不缺东西,趁着最后两天,也好赶紧补全。”
陆尚轻哼一声,转身将她拽到身边,不高兴地说道:“缺个陪我说话的小媳妇儿,阿宁能给我补上吗?”
姜婉宁被他逗笑了,嗔怒道:“没有小媳妇儿,再胡说连马车都没有了,你就徒步走去京城吧!”
“阿宁能狠下心?”陆尚笑着,趁她不注意,垂首在她耳尖上亲了亲,本想在另一侧再亲一下,只旁边来了人,他只好遗憾作罢。
又过两日,詹顺安和物流队里的车夫一同到了陆家门口。
陆尚早有准备,只真到了离开这一天,还是有诸多的不舍和忐忑,他守在卧房的床前,望着姜婉宁的睡颜,心头百般纠结,一面是不愿打扰她的好梦,一面又想临走前跟她说说话。
只可惜他守了半刻钟时间,到底没能等到姜婉宁睁眼,最后他只能在她手背上蹭了蹭,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去。
而就在房门被合上的瞬间,却见姜婉宁忽然睁开了眼睛,她艰难地坐起来,双唇紧紧抿在一起,沉默良久,低头时险些落了泪。
今年私塾中了举人的学生共有十四人,只旁人不似陆尚这般为旁事所扰,早在年前就提早上京准备着了。
其中庞亮和冯贺结了伴,原本他俩是想跟陆尚一起的,奈何陆尚始终拖着,他们怕陆尚一个想不开真缺考,只能先行一步。
他们从陆氏物流借了人手,虽不似詹顺安那般能打,但也都是孔武有力的汉子,常年做着远途货运,如今不过护送两人入京,自然也不在话下。
等陆尚抵达京城,庞亮和冯贺已经抵达一个多月,早早寻好了住处,甚至结识了好几个外地来的书生,他们都是住在青名巷子里的,之前还约着一起去参加了三月底的诗会。
这些年陆氏物流往各地发展,便是在京城也有一个小小的中转点,只是因着未与京中人士有合作,那个中转点设在京郊的一个小村子里,护送庞亮和冯贺的长工入京后就去了中转点暂住。
陆尚也是头一回来到大昭京城,他虽知物流队在京郊有一个小院子,却也不知道具体方位,还是被詹顺安带着在城外几番打听,耽搁了七八日时间,才找到长工住处的。
随后他又在长工的带领下,顺利与庞亮和冯贺会面。
几月时间不见,陆尚一脸的沧桑,反是冯贺和庞亮面带红光,才跟他见面,就给他介绍:“你瞧见左边那户人家没,那户人家乃是京城本地人,他家三个儿子全在念书,老大老二都中了进士,到外地做官去了,老三今年刚过了院试,正准备明年的乡试呢!”
“那户人家姓魏,原本出了两个官身,也算发迹了,只是他家觉得此地风水好,这才带着老三住回来,我们在这住了一个月,也只见过魏家人一次,还真别说,是跟咱们不大一样……”
陆尚收回视线:“然后呢?”
“然后……啥?”冯贺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我就是想叫你知道,我们租的这间宅子旁边住有了不得的人家,要是有机会,不妨跟他家结识一二,说不准于科考也有助力呢。”
不光是他这样想,整个青名巷子里,十之八九都是外地来的赶考人,难得碰上一家本地住户,还是个接连出了官身的,有这想法的占了大多数。
偏偏陆尚离家一个多月,时间越长,对姜婉宁的四年越深,眼下他只想着赶快考完赶快回家,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至于结交有识之士什么的……
在他看来,还不如琢磨琢磨把陆氏物流开到京城来得实在些。
待陆尚表明他的想法,冯贺顿是无言:“陆兄,你这可真是——”他们一心想着脱离商籍跃身士族,唯有陆尚数年前就一心做买卖,便是到了举人这一步,竟还不改初心。
陆尚摆了摆手:“不冲突不冲突,能不能入朝为官,说到底还是要看上头人的意思,光我一人努力是不成的,既然是拿不准的事,还不如把心思放在有把握的事上,也不枉费我经受的几月思念之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