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陆尚虽不介意姜婉宁吃东西, 但她突然变了胃口,少不得担心她是染了病。
他先是去麻利地准备了好消化的粥米,在粥里放了鸡丝和猪油, 又多煮了两个鸡蛋,一齐端来卧室中。
鸡丝粥的分量不少, 他是想等姜婉宁吃够,剩余的由他来吃掉的。
哪成想姜婉宁用餐的速度慢是慢了点, 到最后一点没剩,连着两个鸡蛋都吃了,盆光碗净, 看得陆尚半天回不过神。
他终是忍不住说:“要不, 咱明天去医馆看看吧?”
“啊?”姜婉宁愣住了, “夫君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陆尚苦笑:“你今天吃的也太多了点, 不光今天, 细想最近这段日子, 你吃的都不算少, 从前我没注意,这两天才觉出不合适来,阿宁你真没觉得难受吗?”
他想了想, 这连着吃两锅粥, 便是换做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勉强, 也不知姜婉宁是怎么吃下去了,瞧她现在的模样,分明是一点异样都没有的。
姜婉宁被他说得也懵了:“我、我感觉没事啊……”
“明天去医馆看看吧。”陆尚一锤定音,“前些年每月都要请大夫来问脉的, 自从去年大旱,这个习惯就免了, 距离上次问脉也有段日子了,正好大家都看看。”
“算了,还是明日我早早起来去医馆一趟,把大夫请来家里,不光你,家里人全都看看,也算是求个心安了。”
姜婉宁点了点头:“好。”
她是累了困了,一沾床就睡下。
而陆尚就怕她吃多了不舒坦,愣是守了一个多时辰,见她确实没有事,这才紧挨着她躺下,前后不过半刻,也跟着沉入梦乡。
转日清早,陆尚醒得极早,他看姜婉宁还睡着也没打扰,只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又跟早起的姜母打了个招呼,溜溜达达去了医馆。
医馆开门的时间向来很早,他赶到时门口已有百姓在排队。
好在陆家跟这家医馆本就有合作,他跟门口的学童说了一声,就被破例放进去,找到相熟的何大夫,等他看完手底下的病人,便拎着药箱跟他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陆尚将姜婉宁的症状简单说了一下。
何大夫想了想,问:“只是食欲大增吗?可有嗜睡恶心等症状?”
“在我印象里只有食欲大增,并无其他症状。”
何大夫皱了皱眉:“那且叫我去看看。”
到家里的时候,家里几口人全醒了,姜婉宁陪着陆奶奶在院里摆弄花草,姜母在旁边喝茶,而厨房那边已有下人在准备早膳了。
姜婉宁已经将找大夫请脉的事给家里人说过,除了陆奶奶和姜母外,其余下人也一并带着,也算是在陆家做工的额外福利了。
何大夫先被请去了堂厅,没过多久,姜婉宁就带着旁人过来了。
下人们的请脉要靠后些,尚在门口等着,而厅里的人也相继坐下。
陆尚说:“先给夫人看看吧。”这回请大夫本就是为了姜婉宁,给她先看也是应该。
何大夫将脉枕放到桌上,道一声“得罪”,便将双指放在了姜婉宁腕上,他习惯性地闭上眼睛,可前后不过两息,就重新睁了开,张口便是:“指下圆滑,如珠走盘,此乃……”
“喜脉?”陆尚听得耳熟,便下意识接了一句,不偏不倚,正与何大夫的声音重叠上。
猛一下子,整个堂厅都安静了。
姜婉宁整个人都是傻的,过了好半天才问:“何大夫您说?”
何大夫后退半步,拱手笑道:“恭喜陆夫人,您这是有孕了啊!”
……还真是啊。
一时间,陆尚满脑子都是这几个字,反反应不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直到陆奶奶一拍大腿:“婉宁这是怀孕了呀!好好好,这么多年,可总算是有了!”
姜婉宁和陆尚皆是一个激灵,下意识看向对方,可在视线相碰的瞬间,又不约而同避开,只觉耳尖发烫,也不知是在害羞什么。
姜母没时间关心他们的反应,只催促何大夫:“那大夫可能看出婉婉是有几月身孕了?脉象可稳?姑爷说婉婉近来食欲大增,这是不是也属正常现象啊?”
她一连问了许多,何大夫一一解答:“夫人已有两月身孕了,脉象很稳,您若是不放心,稍后老夫再开两幅安胎药便足矣。”
“孕期食欲大增也属正常现象,日后月份大了,或还有其他症状。”
“哎好好好,那辛苦大夫您再给开两幅药,我一会儿跟您去医馆拿?”姜母追问。
何大夫说:“不用您多跑这一趟了,我回去会叫手下的学徒给您家送来,只是陆夫人月份还小,平日还需多注意些,切忌操劳,切忌剧烈运动,饮食也宜清淡,等到四五月份胎象坐实了,便可放松些了。”
“好好好。”姜母是生育过儿女的人,可这时仿佛忘了她的经验,她赶紧寻来纸笔,将何大夫的嘱托一一记下,转头想交代给陆尚,哪成想就这么一会儿,人家早跑去女儿身边了。
陆尚俯身挨着姜婉宁,小夫妻俩也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声音小小的,只在他们之间传递,外人是休想听见丁点儿。
也不知陆尚说了什么,惹得姜婉宁眉眼一横,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不轻不重地落在他小臂上,又被他反手抓在手心里。
“……”行吧。
姜母默默闭了嘴,只把刚记好的注意事项折起来,塞进自己荷包中。
后面何大夫又给其余人诊了脉,只有陆奶奶这几日多有奔波,脉象有些许不问,随后开两幅安神药也就无碍了。
因着夫人有孕,陆尚做主给家里的下人都发了赏银。
做完这些他仍觉不够,摸着下巴琢磨:“阿宁你说,我要不要也给物流队的工人发些赏钱啊,这可是大喜事,我提早给你积些福分,日后也好更安稳些。”
姜婉宁斜眼看他:“夫君不是不信神佛吗?”
陆尚仿佛听不出她的挪逾,正色道:“胡说,我最是敬重神佛了!”
“那就说好了,一会儿我就给陆启送消息,叫他给陆氏物流的工人全发一贯钱,就说夫人有喜,只当是给夫人和未出生的孩子积福了。”
姜婉宁忍俊不禁,轻轻推了他一把:“陆老板好生豪横。”
“嗯哼。”陆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又说,“我记着府城外有一座佛寺,过几天我还要过去给你点一盏长明灯,保佑你和孩子平安。”
姜婉宁劝了两句,见他铁了心要去,连姜母和陆奶奶都说应该,她索性也不管了。
家人念她尚在孕初期,唯恐她累到了,才把何大夫送走,就叫陆尚陪她回房休息。
姜婉宁错愕:“可我才睡醒一个时辰啊……”
姜母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劝她:“一个时辰已经不短了,婉婉听话,你只有休息好了,身体才会康健,这样你和孩子都好,去吧去吧,我和陆家奶奶会照顾好家里的。”
“……”姜婉宁想说,便是她之前没事的时候,家里也不用她操心。
可当她对上两位长辈眼中的担忧和欢喜,她也忍不住笑出来,乖巧道:“都听娘亲的。”
如此,姜婉宁出来才一个时辰,又被陆尚带回了屋子。
她到床边坐下,陆尚则回去关了房门,又在门口站定良久,才从方才的冲击中彻底回过神来,他晃了晃脑袋,却是根本控制不住嘴边的笑意。
陆尚与姜婉宁成婚也有八九年了,前些年顾及着姜婉宁年纪小,便是心里压抑得难受,也控制着自己不要越线,硬是等姜婉宁过了十八岁生辰,才做了真正夫妻。
在这个时代,女子十六七怀孕是很正常的事,但陆尚接受了更先进的教育,知道女子在这个年纪尚未发育完全,便是怀了孩子,实际也会伤身。
于是在最初那两年,他有意避孕,无论谁提该要个孩子了,都被他笑着含糊过去。
等姜婉宁到了二十二、三,两人又都忙着各自的事业,陆尚虽不再避孕,但两人接触的时间渐少,他就想着顺其自然,没有刻意追求什么。
今年他虚岁二十九,姜婉宁二十七,便是放到他那个时代,也属晚育了。
可陆尚却觉得,这个时间,姜家人团聚,他中了举人,陆氏物流也好,无名私塾也好,已步入正轨,离了谁都能稳定运转下去,这个孩子可不正是来得刚刚好。
孩子。
陆尚将这个词在嘴边念了好几遍,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大。
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内间,屈膝下去,一把抱住了姜婉宁的腰肢,不等她问,便将头贴在了她的腰腹上,轻声说:“阿宁,我好高兴啊……比我中举时还高兴。”
姜婉宁垂首看着他,眉眼间全是温柔:“我也很高兴。”
……
因着这个孩子的到来,原定下午去郡守府的时也被推迟了。
陆尚没有隐瞒,将原因分毫不差地送去了郡守府上,他原本只是想将姜父钓回来到底,哪想到了傍晚,连同郡守夫妻也一起来了。
姜父一进门就问:“婉宁可是有孕了?”
姜母正和陆奶奶坐在院里剪花,蓦然被他吓了一跳,姜母不悦地扫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还以为你要等外孙出生了才肯回来呢。”
姜父讪笑两声,张口欲要辩解。
而跟他同来的曲恒却先一步开口:“师娘莫怪,并非是老师不肯回来,全是我的错,是我求着老师别走,这才耽搁了许久,师娘要是生气,就罚我吧。”
姜母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你别替他说话,我跟姜之源这么多年,岂有不了解他的道理。”
“行了,辛苦你们跑这一趟,晚上便留在这一起吃顿饭吧。”
“哎!那就谢谢师娘了!”曲恒赔笑,又用手比划了两下,示意于氏过去陪姜母。
于氏了然,分别给姜母和陆奶奶问了好,很快便跟他们凑到一起,没过一会就聊到了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起花草来,这话音一转,又说起当初有了身孕后。
留下姜父和曲恒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绕过他们,转去后面的书房里。
两人在书房没等多久,陆尚和姜婉宁就来了。
说起曲恒这次过来,一是为了姜婉宁有孕,二来便是为了她那私塾了。
曲恒先是恭喜了他们两人,随后不得不提:“原本我还想着,你那私塾现下风声太盛,不如找个名头关停一阵子,如今可好,你有了身孕,倒是有正当理由了啊。”
早在乡试放榜时,他就和姜父讨论过无名私塾的事。
要说姜婉宁只是一女子也就罢了,可毕竟姜家曾获罪,姜家二老又被偷摸送来了松溪郡,要是有心人抓住这一把柄,往县衙里告上一状,那就真要出大事了。
——窝藏罪臣,这可不是什么小罪过。
两人一致觉得,这私塾最好还是关一段时日,等日后没多少人关注了,再开业不迟。
正好陆尚年后要入京参加会试,姜婉宁闲赋在家,更能一心陪他备考,倘若陆尚整齐能高中,日后在官途上再出一番作为,为整个姜家脱罪也并非不可能。
曲恒和姜父将其中利弊全摆在明面上,认真分析给了姜婉宁两人听。
却不想,他们考虑的这些问题,都是两人早前想过的,姜婉宁若没有成算也就罢了,可她既已决定将私塾分作男学女学,便不想白白耽搁这将近一年的时间。
待曲恒和姜父话落,她摇摇头:“爹,曲叔,你们不妨听听我的想法。”
她将先前与陆尚讨论过的事又讲了一遍,最后道:“如今已在私塾里的学生,我亲自教他们到离开私塾,至于以后再有人入学,除非是女学生,其余人我便不亲自带了。”
“我知曲叔和爹的意思,但无名私塾现在名声大盛,无非是在科举中占了太多位置,若以后我以女学为主,她们不参加科考,自然也不会触犯了旁人的利益,眼红者自然也就少了。”
“爹和曲叔说的是,如今我有了身孕,定是不能像之前那般操劳,正好等我月份大了,私塾里的学生也该进京赶考了,我也跟着闲了下来。”
“至于女学这边,因我也只是有个初步想法,具体如何做还需细细考量,不过大致就是这个意思,您二位觉得呢?”
曲恒和姜父都是知道女学的,但像这般规模庞大的女学,却是第一次见。
他们所见过的所谓女学,那只是有钱人家或富贵人家给家里子弟请的西席,因着全是自家人,便没那么多男女大防的规矩,趁着孩子们年纪小,才好叫女孩们跟着识识字的。
当初他们第一次知道,无名私塾里女学生的数量不在少数,也是全吃了一惊。
可人家女学生的家里人都不在意,商籍都能参加科考了,女子念书又算什么?
却不想,有朝一日,姜婉宁竟想将侧重点全放到女学上。
两人从不曾想过还有这般方法,一时也是沉默了。
片刻后,陆尚说:“我觉得阿宁的想法没有问题,至于爹娘的身份问题,其实我倒是觉得,过了这么多年,皇帝兴许早忘了这事,且我也有听阿宁说过姜家获罪缘由,虽说是有站错队之嫌,可姜家本就不曾参与过夺位,说是无妄之灾也不为过。”
“相反,爹在朝时编撰的许多著作,至今还被视作科考必读书目,便是真被人举报到了衙门里,谁又能知道是福是祸呢?爹名下弟子无数,不算那些挂名弟子,便是像曲叔这般的也不再少数,当年皇帝刚登基,急需肃清朝堂,下手许是狠厉了些,但这么多年过去,世道稳定,他也许有名望之人,皇帝便是真想做什么,也要顾及爹的声望吧?”
他的一番话引起姜父和曲恒的深思,两人沉默良久,皆是表示了认同。
姜婉宁说:“那这事就这么定了,辛苦曲叔帮我,日后要是再有人打听我那私塾,曲叔便帮我说两句话,还有之后要招的教书先生,也请曲叔帮我关注一二啦!”
“好好,没问题。”曲恒自没有不答应的,还主动提出,“我和学政本就有到大小书院里讲学的习惯,等之后我们也可去私塾里多看看,或者有什么旁的需要我做的,你也尽管说。”
就是可惜了姜父,安全起见,往后还是尽量少在人前露面,就是真想教人了,这不还有陆尚在呢。
陆尚被三人注视着,不禁苦笑:“我能有爹和阿宁一同教导,这就算赢在了起跑线吗?”
众人哄笑,曲恒笑道:“可不是,你要是考不了个状元回来,可就是辜负了老师和婉宁的一腔希望啊。”
这天大的压力叫陆尚不禁汗颜,忙道“求放过”。
两日后,无名私塾开学。
庞亮和大宝等人前段日子回了家,当初陆尚举办流水席时,还曾见他们露过面,大宝和林中旺这些年已学了足够多的东西,他们又不打算科考,其实早给从私塾离开了。
只在姜婉宁眼下长大的情谊到底是不一样的,陆尚又想将他们培养成如陆显一般的大管事,便想叫他们在私塾多待两年,培养一二眼界和胸襟也是好的。
如今庞亮高中解元,前途一片光明,其余几人便想着,也该担起养家的责任,寻出他们自己的出路来了。
四个孩子站在陆家书房里,将他们的想法一一说给姜婉宁听。
姜婉宁听了有点意外,但也表示了了解,她沉吟片刻,开口道:“大宝和中旺学得也有很多了,之前我便跟你们家里说过,日后从我这儿离开,就可以直接进物流队。”
“但还有一事我没有跟你们说过,你们进物流队不假,却并非是从最底下的长工做起,而是会直接升大管事,也就是跟着陆启办事,在他手下做两年,就跟学徒一般,继而接任四管事和五管事,这两个管事的意义,你们应是清楚的吧?”
此话一出,两个孩子皆是满脸错愕:“真、真的吗?”
姜婉宁笑说:“自然是真的,不然我为何要将你们留这么久,不是白白耽搁了时间。”
“那,那我们——”大宝他爹就是在物流队做的,他偶尔跟着陆启上工,自然明白大管事的地位,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姜婉宁说:“你们既然已经决定了,那这两日就可以准备回家了,先回去歇个三五天,我叫夫君给你们安排好,等都定下来,就可以去物流队报道了,往后有了工,可不比念书时轻松,我能教你们的,也就截止到这里了。”
大宝和林中旺眼眶一涩,忙低头掩去神色。
他们端端正正地站好,复笔直跪了下去,给姜婉宁磕了三个头才罢,又说:“多谢夫子多年教导之恩。”
姜婉宁扯了扯嘴角,走过去将两人扶起来。
“没关系,你们这还在陆氏物流呢,我们往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无非是换个场所罢了,这也是早晚的事,无需伤怀。”
“嗯!”大宝和林中旺抹了一把脸,重重应下。
解决了大宝和林中旺的事,项敏的去处也是一个问题。
项敏今年十九岁,家里早就想催她找婆家,她知以一己之力抵抗不了家里,就一直借姜婉宁的名头,多数时间躲在陆家,这才躲避了成亲。
她今日既是也提了离开,姜婉宁还以为她是打算回家说亲了。
谁知不等她说话,项敏先跪了下来,她说:“夫子,我还想留在你身边,夫子,我跟你说了好多年,认识了好多字,也念了好多书,我还会算数,我也可以给小孩启蒙了。”
姜婉宁一怔,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直到项敏又说:“夫子,你还愿意收小孩子吗?如果你愿意收年纪小的学生,那我可以帮你上课,我不要工钱,只要你能叫我留在府城就行,我不想回家,我也不想成亲。”
“这——”姜婉宁明白了,却也不曾想过她还有这般主意。
“抱歉阿敏,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没有办法给你准确答复,不过既然你提了,我也会仔细思考的,你若说想留在私塾帮我,眼下确实有你能做的。”
项敏惊喜地看过来:“夫子你说!”
姜婉宁只好再将她欲分男学女学的事说了一遍,又道:“我知你算学学得极好,那若是女学中有人想学这门功课,就可以由你来教,你觉得呢?”
“当然可以!”项敏一点不害怕,甚是自信,“夫子你放心,我肯定能教好!”
姜婉宁就喜欢她这股横冲直撞的劲儿,比起一些男子也分毫不差,若有她在私塾,想必日后私塾的管理上,也能添一大助力。
有了这个想法后,她对于把项敏留下更是确定了。
三人皆解决了去处,还要留在私塾的也只剩庞亮一个,庞亮是个性子稳重的,他早就决定在科举路上做出一番名堂来,便是被姜婉宁压了好几年也不怨,听到小伙伴们一一离去,虽也是伤感,却并不会改变他的志向。
再说了,不还有师公陪他一起准备来年会试。
大概是因为有了熟悉信任之人的陪伴,他心里的最后一点忐忑和迟疑也散了。
私塾开学没两日,姜婉宁就将她的打算跟所有人都说了,她叫女学生们将这事也跟家里商量一番,若是愿意留在私塾学些本事的,她最是欢迎,若不愿继续的,她也不强迫。
至于剩下的男学生,他们虽不愿被新夫子教导,却也知改不了女夫子的主意,只能越发珍惜起现在的课程来,省得日后后悔,课上没多认真些。
一月后,私塾正式分作男学和女学。
原本的女学生大多数都选择了留下,但还有七八人,不知是自己不愿,还是受制于家里,提出了退学。
男学暂不招新生,而女学则开始了第一批面向全程百姓的招生,入学女子不拘年纪,也不拘家境,学费按照每月两钱来算,包两餐和笔墨纸砚。
这个学费比之前少了许多,但因是面向女子的,一个月下来也没多少人报名,其中多数还是家境不错的,送家中姑娘来,无非是想提前熟悉一下夫子,万一日后再招男学生,也好近水楼台先得月,提早给家中子弟谋个位置。
姜婉宁知道他们的想法,倒也没有生气,毕竟来学堂到底所为何,实际还是要看学生本人,家人只算一个参考,总不能真为她们规划了一生。
可惜这些女子多数没个目标,便是姜婉宁问她们想学什么,她们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最后只能叫姜婉宁做主,各方各面都涉猎些,主要还是以教她们一门立世的手艺为主。
或是农耕之法,或是纺织之术,又或者只是单纯的经商之道……无名私塾一改之前作风,好像一下子变得世俗市侩起来,偏姜婉宁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随着无名私塾主女学后,那些对姜婉宁一介妇人开办私塾颇有意见的人也逐渐偃旗息鼓。
还有那鹿临书院的院长,得知今年解元乃是姜婉宁亲传弟子,而曾被他们书院百般不看好的陆尚都中了举人后,竟是登门拜访,欲叫姜婉宁传授授课经验。
陆尚在旁旁听,将他打得主意看得一点不差,开口的讽刺道:“院长要是真敬仰夫人的学识,求什么经验啊,就跟郡守大人一般,直接请夫人去鹿临书院授课便是。”
院长被怼得脸上一阵青白,最后道一声“荒唐”,拂袖而去。
暂且不论旁人是何想法,私塾的事算是告一段落,姜婉宁连着忙了两月,中途一度忘了自己怀有身孕,常常要被陆尚提醒,才想起该休息了。
既然私塾分流结束,她也该调一调重心,多关注关注自己的身体。
这两月何大夫隔段时间就会来家里请一次脉,姜婉宁胎象始终正常,也没有旁人那般的孕期反应,要不是脉象有异,何大夫甚至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怀了孩子。
凉秋过去,寒冬扑面而来。
姜婉宁稍微显了怀,有了微微隆起的小腹提醒,她终于知道多注意些了,再有便是姜母和陆奶奶轮番送来的营养汤,有没有营养不谈,味道甚是奇怪。
她最开始还给两位长辈面子,捏着鼻子喝了,到后面则是能躲即躲,还拉了陆尚来帮忙。
陆尚跟她和姜父学了两三个月,已满脑子的天下大义,他本就不是多爱学习的人,如今只想着尽快参加为会试,也好早日结束这痛苦的日子。
好在冯贺也过了乡试,得知陆尚在家里开小灶后,厚着脸皮跟了过来,有他帮忙分担姜父和姜婉宁的注意力,这才叫陆尚稍有喘息的空当。
日子平淡而顺利地过着,直至这日傍晚,郡守遣了家中小厮,请陆尚过去一趟。
陆尚不知缘由,但也没有拒绝,只跟家里说了一声,便匆匆赶去了郡守府。
哪知等他跟曲恒碰了面,对方一句话叫他愣住了。
曲恒表情严肃:“你可知有你状告你一边科举一边钻营,欲违背皇上圣旨,为官且行商吗?”
“什么?我这不是还没做官吗?干行商什么事?”
曲恒说:“你说的没错,但问题不是出在这里,你就没想,是谁将你告上衙门的吗?”
陆尚晃了晃脑袋,这才注意到关键点,他的表情也渐渐冷了下来:“还请曲叔告知于我,眼下我虽并未入朝,又有皇上所赐恩典,便是真一边为官一边行商也无妨,但这事并未公诸于众,在外人看来,二者兼顾乃是死罪,这般状告于我的,怕是要置我于不义。”
曲恒这才点了头:“正是如此。”
“原本这事耽搁不到你,我也不该与你说的,只是这状告之人与你牵扯颇多,我怕日后真陷你于不义,这才要跟你提个醒。”
“你可知陆显其人?正是他到塘镇县衙,将你告上衙门的。”
陆尚想过许多人,或是他不经意得罪的人,或是与他生意有摩擦的老板,甚至连鹿临书院的院长和夫子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陆显。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又或者:“曲叔你是不是记错了名字?”
曲恒说:“这是今日我在衙门面见各地县令后,塘镇县令亲口对我说的,他还说那陆显乃是你异母兄弟,这些年一直在你手下做工。”
“那陆显跟塘镇县令说,他虽谢你提携之恩,却也不忍家国律令受到违背,这才大义灭亲,将你之之告知县令。”
“总归就是这么一回事,没什么大影响,我也就是告诉你一声,至于你那异母兄弟该如何处置,我便不多问了,这时间也不早了,大晚上叫你过来,只怕婉宁担心,我这就叫人送你回去。”
陆尚看了一眼天色,只好跟曲恒道了谢,复返回家里去。
回到家后,姜婉宁问他出了什么事,陆尚怕说多了惹她担心,便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
只是陆显办出这种事来,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在陆尚看来,他待陆显一家也算仁至义尽的,就说陆家这么多口人,他唯喊了陆显来做工,哪怕他本事不够,还是叫他做了管事,后面又把新起头的建筑队交给了他。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他有哪里对不起对方,才叫他做出这般事来。
把他告上公堂?
也亏得他还没入朝为官,又有天灾时得的恩典,万一没有这些事,只怕他真要狠狠栽一个跟头了,而他不好过,对陆显又能有什么好处?
陆尚百思不得其解,连着如何处置他都决定不下来。
就在他尚为陆显的作为神思不安之际,哪成想还不等他做出决断,塘镇那边的生意又出了事。
这日找上门的乃是一个生面孔,陆尚辨认了好久才认出,这个中年男人不是物流队的长工短工,而是招来盖房搭屋的工人,叫杨初,当初山间农场盖的竹屋就有他参与。
后来郭老爷家盖新宅,他手下的建筑队也是第一回 出工,陆尚过去巡视时,发现这人办事麻利,人也算诚恳,就提拔他做了个小工头,在陆显不在时多盯些工。
月前郭老爷家的新房竣工,三层小洋房可是吸引了一批人来看,他们还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房子,听说屋里还安了一种叫做“地暖”的东西,跟地龙用处相同,但又不太一样。
这种三层小洋房占地面积小,偏偏内里空间极大,才一盖好就叫许多人动了心。
这不郭老爷甚至满意,主动付了工钱,还给做工的工人们添了赏银,他家的房子刚结束不久,就有好几家找上门,全是要盖新房的。
按理说建筑队扬名,也是好事。
谁知杨初说:“老板大事不好了!兄弟们都收拾好家伙准备去干下一家了,谁知到了他家家门口,却被告知不打算用咱们了。”
“咱们还以为是哪里做的不好,叫主家生了厌,可不管我怎么问,人家都不肯说出缘由,还是我在他家周围蹲守了半个月才发现,原来他家又找了新的泥瓦匠,那只盖房的队伍工钱要的低,偏生能盖出跟咱们一模一样的房子,就打地基的方法,跟您教我们的一模一样!”
“不可能!”陆尚根本不相信,“那些房屋的图纸都是独一无二的,我只给了你们一份,盖房的技巧也全在图纸上,怎么可能被别人学了去?”
“莫不是建筑队有人离工,把盖房的方法也带走了?”
杨初否认:“并不是,建筑队一直都是最开始的那二三十号人,我记得清清楚楚,从没有变动,且大家负责的是不同工作,就是真透露给旁人,旁人也盖不出一样的房子,除非是把咱们建筑队的工人都挖走了,但那又这么可能。”
陆尚完全无法否认他的说辞,正要提出什么其余猜测,却是忽得心头一震:“不对,等等——那图纸,你们可能拿到过?”
杨初摇头:“没有,图纸一直是陆工把持着的,便是平日遇到问题,也都是陆工看过图纸再教给我们,我们见到图纸的次数都不多,更别说拿到了。”
他说着,渐渐意识到什么,眼中浮现出震惊之色。
而陆尚也在他的言语中逐渐确定了他的猜测,既然建筑队的人没有知晓整个工程方法的,便不存在告密之人,排除了所有可能后,只剩下最后一个——
是陆显背叛了他。
陆显先是去了衙门,欲以律法将他制裁,又将建筑队的图纸泄露于人,可谓是双管齐下,恨不得毁了他的全部。
陆尚遍体生寒,彻底不再为其寻找辩解缘由。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眼中尽是寒意:“我知道了,你且到门口等一等,我跟家里人说一声,这就跟你回塘镇。”
不管陆显背叛原因为何,陆尚只知道,他是不能留了。
此时此刻,他甚至忍不住迁怒,不愧是王翠莲的孩子,果真与其母其舅一个德行!
他到书房找到姜婉宁后,仍是怕惹她徒增伤忧,只说是物流队新招了一批人,他想过去考察一番,顺便看看大宝和林中旺,若是两人适应的好,也好提早提拔起来。
姜婉宁不作他想:“好,那你帮我给大宝和中旺带个好。”
“好,没问题。”陆尚答应,垂首在她额心亲了亲,又轻轻碰了碰她微隆的小腹,转身欲走之际,忽然想起陆显家的孩子。
他并没有忘记姜婉宁对那小姑娘的关心,此时也少不得多问一句:“阿宁还记着陆显家的姑娘吗?”
“记得,怎么了?”
陆尚斟酌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她来,你要是想她了,我要不把她接来府城住一阵子?”
熟料姜婉宁笑着拒绝了:“想倒是有一点,但接来就不必了,她又不是没有爹娘,再说我看陆显和她的妻子对明暇很是上心,我哪有夺人所爱的道理。”
“另外则是——这话其实不当说,但我始终觉得,陆显夫妻对明暇的教育是有问题的,可我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我既改变不了她家情况,索性就别插手了,也省得孩子夹在中间备受为难,至于她日后如何,只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有了姜婉宁这话,陆尚再没了任何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