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正文结局
魏京极是清早启的程, 慕茹安回来时,晌午已过了大半。
脚程若快些,恐怕已经出了乌州了, 且苏窈并不知他们如何行路, 有何种安排,若要去寻,恐怕十分困难。
白露与慕茹安劝了苏窈许久,可还是没能在侍女把马牵来前说服她, 只得目送她有些生疏地踩镫上马。
慕茹安见状道:“若未在乌州追上他们, 如今运河疏通, 魏京极等人定是走的水路,水路一日千里, 怕是再难追上了。”
苏窈深以为然, 也清楚,能不能赶上就看今日了, 因此只吩咐人准备了一匹快马。
白露像个老妈子似的操心,从婢女手里接过蓑衣纸伞,装了一行囊系在马身,“小姐,这些东西你且带着,奴婢这就带上侍卫, 让人收拾了马车跟在您后头。”
苏窈点了点头,策马离开。
因魏京极未曾说过他会从哪个渡口离开,苏窈只能一边赶路,一边向行人或是店家问路。
所幸魏京极此番是坐马车离开, 比苏窈的速度慢上许多。
出城后,苏窈沿着河边渡口走, 河面上停着许多货船,多如蚂蚁的纤夫正往船上装载货物。
夜色朦胧,她走了许久的路,肚子有些饿,便在一家简陋的茶水铺子停下。
寻常铺子早已歇业,可许是临近渡船的缘故,这一带的铺子并不少,且都未打烊。
店铺伙计披着毛巾前来询问,苏窈简单要了两张馕饼和一壶茶,取出帕子擦汗,问道:“店家,请问你可有瞧见一群穿着玄衣,腰佩长刀的人路过这儿?”
魏京极的侍卫穿的都是京城的样式,与乌州惯来的装扮有较大的区别,颇为醒目。
伙计经苏窈一提,也是很快回:“有的,不知姑娘您说的那群人,可是都骑着马,跟在一辆马车后?”
“正是。”
苏窈略显激动,方才跑马过一条山路,许久不见人烟,下山时有两条岔路,她只能凭运气挑了一条,竟也猜对了。
“你是何时瞧见他们的?可知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伙计回忆道:“约莫一个时辰前,他们像是在赶路,走的很急,我头回见这样的阵仗,也留意了一下,若没记错,应是往西边走了。”
“西边……”苏窈边琢磨,边道了声谢。
能将大半日的脚程缩短到如今只有一个时辰,对苏窈来说已算意外之喜,也许要不了一个时辰,她就能看到他们。
茶水馕饼上来之后,苏窈便吃的久了点,如今知道魏京极他们的方向,他们离最近的渡口也需行三个多时辰,她时间足够,保持体力便是重中之重。
哪知天公不作美。
苏窈一个饼下肚,正喝着茶,忽听得茅草顶上梭梭掉起了雨,细细密密的雨水须臾便化作一道道水帘。
她暗道不好,丢下茶杯去将马牵到了茅草盖下。
伙计瞧见也去帮忙,看见苏窈发上有水珠,取了干净的毛巾来,道:
“姑娘,近来这雨下起来可闹个没完儿,您要不在我们这吃点东西,再去前面的客栈歇歇脚再走?浸了水的路可泥泞的很,马儿也跑不动喽。”
苏窈闻言,却给他抛了一两银子,“你说的对,不用找了。”
伙计双手捧着银子,连连答应,看着眼前的姑娘从马囊里拿出蓑衣穿上,毫不犹豫冲向雨幕。
正如小二所言,雨夜行路颇为不易,也正是因为苏窈知道乌州这雨一下起来便没完没了,便想趁着雨势未大时多走些路。
河水涨潮,淹没一小半路,苏窈也无瑕顾忌那么多。
地势稍高的地方,月色被树木遮住,若遇地障也反应过来,更别说马儿如今都被雨水迷的睁不开眼。
饶是如此,紧赶慢赶,速度也慢了不少。
再次路过一片小庄子时,遇到的人同苏窈道:“姑娘说的那一行人,走了已有两个时辰了。”
苏窈霎时心凉了一半。
此时,马儿也到了极限,任凭苏窈如何催它,它也不肯往雨里跑。
苏窈感到不对,下马查看,却见马儿的眼都被雨水打红了。
她只能去庄子里挨家挨户寻人,另买了一顶斗笠,借用绳子给马绑实,又给它喂了几把草,才重新上路。
如此一来,又落后了小半个时辰。
重新上马坐好后,苏窈忽然有些后悔吃那个馕饼。
明明雨水没溅到她身上,可她还是觉得鼻子仿佛受了刺激,眼眶也微微发热。
不知在雨里行了多远的路,等苏窈看到最近的渡口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勒住马,呆呆的在渡口停了半晌。
马儿响鼻翕动,淅淅沥沥的雨中喷洒出几团热雾。
有船家问她可是要登船,她却一个字都没听清,只觉连这倾盆大雨都下的寂静无声。
心里的懊悔到达巅峰。
强烈的不安情愫充斥着苏窈所有感官。
昨日她还在口是心非,分明魏京极抱她,亲她,她都是欢喜的,可她却还放不下矜持,推开他,呛他话。
现在想来,那些情话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他想听,她为何就不肯说呢。
她其实也有很多想告诉他的话,如今却一句都不能说给他听。
还是来晚了。
苏窈双眸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
她慢慢扯绳回马,视线无意间扫过地面,生生顿住。
雨夜赶路虽难,可因为地上泥泞,有印子也分明。
方才她只看到了渡口旁有凌乱的车辙痕和马蹄印,却不曾想,这往北延展的路上还有相同的痕迹。
她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挥动马鞭,驱马跟着这些印子走。
……
侍卫为梁远撑着伞,不远处,匆匆赶来的乌州唐太守与监军正骑着马,领着侍卫走在前方开路。
在他们身后,马车里的青年正在假寐。
“今夜雨势太大,船只不足,殿下还需在乌州休整一.夜,你们今夜分班值守,清晨出发,提前做好准备。”
侍卫长点头:“遵命。”
唐太守与监军本是来送太子回京,可却没撞上好时候,他们临时得知这消息,也只能就近调用船只,民船远行诸多隐患,何况雨夜。
而太子回京需途径数州水路,其间若有歹人埋伏,也需以防万一,因此护航的人手与船只也必不可少。
如此一来,今夜是怎么也动身不了了。
唐太守将魏京极送到他的庄子后,也不敢怠慢,自个儿就在庄子里住下。
第一时间将庄子的布防图交给侍卫长,奔劳许久,上下一通叮嘱警示,才算是安置好。
为养精蓄锐,魏京极手下的人除却值夜的侍卫外,都早早歇下。
苏窈骑着马,沿着泥迹一路来到庄子外,门口的人却不识得她。
她不知这是何人的地盘,便不好道破魏京极的身份,急问:“你们庄子里可是有人留宿?”
守门的侍卫面露狐疑,“你是?”
“方才可是有一群黑衣侍卫送了一位公子进来?我与他们相识,可能放我进去?”
若苏窈还是苏府那会儿的装扮,侍卫必定不会怀疑。
可眼下她钗环尽散,裙摆也混着泥浆黑水,斗笠蓑衣戴着,瞧不清模样,侍卫不敢贸然放她进去。
“那位公子是我家大人都毕恭毕敬的人物,怎会与你是相识?走走走,别在这挡路!”
苏窈正着急,想报梁远的名字,让侍卫进去为她传个话,起码先来个认识她的人,她才好进去。
正巧这时,她看见了个熟悉的面孔。
“唐文华!”
唐文华一听这声音便先酥了半边身体,想着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叫的如此销魂,一转头,看见个戴着斗笠的人被侍卫拦在门外。
他皱眉,才想拿架子,竟看见戴着斗笠的小娘子把斗笠掀开,露出一张叫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精致面容来,顿时吓得屁滚尿流。
“永嘉郡……郡主!”
守门的侍卫一听,立刻松了钳制,连忙跪下。
唐文华自打上次调.戏苏窈不成,反被魏京极打断两条腿休养了数月才好后,对苏窈那是再不敢动什么心思,连路过她的书院都觉得腿痛。
如今看见她,他膝盖骨就发软,像狗腆着哈喇子,“郡主,敢问郡主光临寒舍有何吩咐?”
苏窈牢牢盯着他的眼睛问:“魏京极在这?”
竟然敢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讳,唐文华心里又怕几分,“在的在的,家父请了殿下在此地住一.夜,郡主是来寻太子殿下的?”
苏窈心下稍松,各种滋味糅杂,“带我去见他。”
“是是,属下这就带郡主去。”
苏窈将蓑衣脱下,早有侍卫侯在一旁接过,另有侍卫来为她撑伞开道。
走到一座环抱假山的建筑前,有人过来,在唐文华耳边耳语:
“公子,太子殿下方才正在此处沐浴,此刻兴许已经睡下了。”
唐文华一敲他头道:“你懂什么,给爷退下!”
吃了苦头他才知,得罪谁,就算是得罪太子殿下,也不能得罪眼前这位永嘉郡主。
把郡主送到太子身边,他便可以溜之大吉!
苏窈一路上都安静的很,也没去问唐文华与侍卫都说了些什么。
进了假山别苑,唐文华道:“郡主,就是这了,太子殿下金尊玉贵,住的地方非小人不经传召便能踏足的,后面的路请您自己走了。”
苏窈点头,走了几步路,发现这里从远及近一共有三间房,便还想问问唐文华魏京极在哪一间。
谁知一转头,连个人影都不见了。
她只能一间间找。
这一处假山在城外不远,与当初他们住过几日的温泉客栈相隔颇近,是以也有专门的温汤。
魏京极住的是最好的别院,泡过温泉后,他闭上眼,眼前苏窈的一颦一笑却依旧挥之不去。
汗水与温泉池水顺着起伏的腰腹肌肉往下,没入亵裤。
他随意擦了擦发,正想离开,却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下一刻,门被推开,刚才还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少女,此时冲过来抱住了他。
魏京极愣了半晌,感受到苏窈夹着他的腰,头放在他脖颈间小声抽泣的时候,他才从怔愣中慢慢回过神来。
他捧着她的臀不让她掉下去,低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苏窈闷闷道:“你要出征,不告诉我,还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少女一双漂亮的水眸此时含着泪光,鼻尖也不知是被风吹得还是如何,娇气的红着。
她说完,仰头吻住了魏京极的唇,轻轻蹭了蹭道:“我出现在这里,你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魏京极感觉到苏窈浑身都凉的厉害,定是冒雨赶来,一时又心疼又欢喜,也没放开她,借着自己的体温去暖她的身子。
也没心思去听她说了什么,应了两声,便将她抱到屏风里的小榻前坐下,动手脱下她的衣裳。
刚一脱完,魏京极想去让人准备一身女子穿的衣服,苏窈却从后抱住了他的腰。
“你别走。”
魏京极安抚似的握住她的手,感受到身后温软的弧度,他身体有些僵。
“我不走,我去让人给你拿衣服。”
这一日太过跌宕迷离,苏窈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而真正的魏京极已经坐船走了,闻言,她还是不愿放手。
就在苏窈以为魏京极会强行拿开她的手时,忽的感到身子一轻。
魏京极转身把她抱了起来。
苏窈十分配合的勾着他的腰,身子随着他走动的步伐颠动着,心也颠的厉害。
叫来的侍卫在门前似乎看到了有女人环着太子的脖子,也不敢多看,连忙过去听吩咐。
因身上挂着个人,魏京极背对着门说话,从苏窈的角度,能看见他的喉结一上一下的动着,撩人的厉害。
苏窈看得心痒,抬头轻轻舔了下。
魏京极说话时停顿半秒,语气如常的吩咐完,只有怀里不着寸缕的少女才知道他语速比之寻常稍快了些。
侍卫走后,苏窈不给魏京极开口说话的机会,双.腿一紧,捧着他的脸吻下去。
气息交融便一发不可收拾,苏窈主动了一步,接着就被魏京极夺过了主动权。
她感觉身体像是两个极端,吹在皮肤上的空气是热的,她身体内却是烫的。
而魏京极的身体更烫,吻到哪一处,哪一处就像是着了火,一路蔓延到心尖。
在两人还有一丝清明的时候,苏窈贴着魏京极的耳畔,被他弄的声音娇媚,“我舍不得你。”
“我之前和你说,我每回都会挑一个男子留下来,是骗你的。”
青年抵着她的身体一顿。
“我只有你,我只想你碰我。”
魏京极的眸子隐隐透着血丝,像是处于失控边缘。
“阿窈。”
他的声音低哑异常,手下也失了力道,引得苏窈低吟不止。
可即便是这样,苏窈还是配合地死死缠住他,细白的长腿摩挲他结实的腰腹,亲密的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与暴涨的青筋跳动。
今夜的苏窈胆大妩媚,不断刺激他,甚至还嫌不够一般,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爱他。
甚至在他用了狠劲时也不推开他,一声声叫着哥哥,哄诱他继续。
魏京极从没见过这么热情的苏窈,那些从前他半哄半迫的话,此时被苏窈活学活用,青出于蓝,他头回不知轻重,在浴房与寝房辗转,别苑的灯一.夜未灭。
苏窈未到子时来的庄子,清晨时分,灯燃一.夜燃尽,里面的动静才彻底停下。
夜里巡逻的侍卫一开始听到有门窗碰撞和桌椅移动的声音,以为有贼人入侵,直到守在门外等着给衣裳的侍卫将他们打发走了,他们才去告知了梁远。
而守门的侍卫抱着的女子衣裳却并未用得上,反倒是听屋内暧.昧的水渍声响了一.夜,间或有男人和少女的重喘高嗯,门被推开时,少女披着殿下的衣裳出来。
而殿下,看都没看一眼他,径直将人抱去了寝房。
梁远听说苏窈来了,唐文华还直接把她带去了殿下的浴房,立刻心领神会。
吩咐侍卫安排下去,清晨许是动不了身,先让人在岸上把早膳解决了,再静候安排。
苏窈存了要弥补魏京极的心思,无论他变着什么花样,她都配合着他,到了最后,她也十分忘情,声音也忘了收。
连魏京极那样沉稳又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性子,最后都听得红了眼,死死捂住她的嘴,身下却狠的尽皆深入。
醒来时,苏窈累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嗓子也哑的说不出话。
环顾四周,像是在船上。
她一下便精神了点,掀起窗帘时,衣领遮到喉结的青年弯腰进来,说话时的声音哑的与她有得一拼。
“醒了。”
苏窈昨夜听得最多的,便是他在她耳边低声喘气,磁麻蚀骨的声音诱哄着她,不断探索她的极限,只是那时她同登极乐,忘了羞涩。
如今白日里再听到魏京极的声音,那噬魂销骨的场面还没淡去,顷刻间便浮上眼前。
她脸上冒热气,“嗯,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魏京极见她低头,全然不见昨日难以克制的模样,拥她入怀时还有几分餍足,“你还没醒,我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那。”
况且她身上还有伤,依她的性子,要上药定不会假手他人。
而自己上药,却也会扯动伤口。
除了让他来。
苏窈被他抱着,身边独属于青年的气息环绕着她,方才还有些害羞的心情顿时踏实落地,像是小船回了避风港。
“我可有耽误你的时间?”
“没有。”
苏窈犹记得昏睡过去时他仍然不曾停下,后来依稀有登船的迷糊画面在眼前闪过,甚至上船之后,身子似乎又被魏京极抱坐了过去,随之而来灭顶的欢爱。
想到这里,苏窈将头在魏京极宽阔坚硬的胸.前埋了埋,“你要带我去哪?”
魏京极给她擦了药,眉心就没松开,早知她哪里都细皮嫩肉,与他不甚匹配又许久不经人事,他昨夜竟也没控制的住,这次伤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厉害。
苏窈耐心的等他给她上完药,又黏黏糊糊抱了过去。
魏京极单手扣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给她按摩:“再行半个时辰就到梁州渡口,那里有我的人,他们会送你回去。”
苏窈察觉到他马上就要走了,一眨眼的功夫,情绪已经低落的不行。
而魏京极正在试图淡化这种离别的情绪,不时亲一下她的额头,“肚子饿不饿?”
“不饿。”
“真不饿?”
苏窈道:“你一定要上战场吗?”
魏京极沉默了一下。
她又道:“你是太子,为何次次都要你上战场?”
魏京极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破天荒的,在她面前主动提起了莫羡嘉,“莫羡嘉剿匪有功,流寇作乱,伤及你我,在圣人眼中,功过参半。”
“我平乱有功,此次再起祸事,累及百姓,根源亦在我,功过相抵,若不及时化解,只会成为隐患。”
苏窈不说话了,尽管此时此刻她很想意气用事,想胡搅蛮缠让魏京极别去,可她听出了魏京极语气中的果决,所以沉默。
魏京极把话题带过去,传了膳后,苏窈简单吃了几口,话也少的可怜。
半个时辰一晃过去,梁远在门口道:“殿下,郡主,梁州渡口到了。”
苏窈心知已经耽误了魏京极很多时间,闻声,也没停顿,起身时,她的手臂与魏京极来扶她的手擦过。
接着,一直到下船板的那刻,魏京极也没喊住她。
苏窈没忍住回了头,却发现魏京极的眼神从未离开过她。
几乎是她转头的那一瞬间,就和他对上了眼神。
那眼神是她不曾见过的复杂,隐忍有之,不舍有之,失落有之,还夹杂着许多她看不分明的东西。
苏窈忽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梁远只来得及看见即将下船的少女,突然不管不顾地朝船头孤身而立的青年跑去。
魏京极没料到她回折返,可身体早已替他做出了反应,双手稳稳地抱着她。
他低头伏在她颈间,贪恋地嗅着她的体香。
“对不起。”
苏窈眼睛红了一圈,“你说的,‘下次也好’,是不是怕你自己回不来?”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水面,金粼波动,高如楼阁的船尽数停下。
魏京极低头吻上她的睫,高束起的长发像是世间最为凌冽的剑,在他身后飞舞。
有时无声便是默认。
这其中还有更深层次的意思,苏窈不愿去想,她嗓音微颤,道:“没有下次,我会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
魏京极眼底微动,失笑道:“阿窈,求亲应该让我来。”
苏窈开始耍赖:“这不算求亲。等你回来了,要再向我求一次。”
饶是世间心肠最冷硬的男人,眼中藏着万千冰山,如今也得融化成一池春水。
魏京极也不例外。
他抱着怀里的苏窈,良久,承诺道:“好。”
……
苏窈在梁州渡口一下船,便有早就在此蹲守的人接着她的行李和马。
她去时只带了一个行囊,装了些茶水点心和银钱,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下来时,却多了好几个箱子。
本是为魏京极准备的寝具食具等物,此时一件不落的给她也打了一份,甚至只有一份的,也都给她装进了箱。
苏窈随接待的人在梁州住了半日,想写信告知白露她们她的位置时,白露等人却已经赶到了梁州。
魏京极派来送她的人手一路将她们送到乌州苏府,清点了所有东西,这才离去。
苏窈回到府上,奔波之感才止住。
慕茹安看见他们送苏窈回来,就知道她追上了,想与她一起说说话高兴高兴,可苏窈见完魏京极之后,反倒更沉闷了。
几个人变着花样逗她开心,她也笑不出来。
慕茹安本以为,过一两日便好了,谁知一晃将近一月,苏窈都不见好转。
苏窈已经尽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仅日日去书院,闲暇时也帮着慕茹安处理铺子的事。
可心里却还是提着一担子水,落不到实处。
慕茹安实在担心,怕魏京极没出事,苏窈倒先自己担心的病了。
便叫上了萧应清与师明镜,还有乌州的友人,在碎月楼设宴摆舞,权当给苏窈解解闷。
苏窈近些日眼皮总是跳个不停,也没心思玩,但也不忍拒绝慕茹安的好意,从书院离开后,便去了碎月楼。
离她们开宴的时辰还有好一会儿。
苏窈大半个月没听戏,便坐在台下,看酒楼花旦开嗓。
她兴致缺缺,分神之际,“太子殿下”四个字闯入她耳中。
苏窈让白露与慕茹安帮她注意京城那边的消息,可至今还无半点有关魏京极的消息传来,这会儿猛然听见他的名字,不吝于平地惊雷。
“……那一仗打的可真是惨啊。”
“可不是么,就连太子殿下都未救下二位将军,那群蛮人的手段简直令人发指!”
“本以为只是东瓯部,哪知他们竟早就和那些石穆人勾连在一起!这明晃晃就是圈套!”
“那些腌臜东西!若殿下寻不回来,我大周铁骑必将踏破他们王都!”
“难说啊,殿下失踪已有七日,据传,圣人已经准备御驾亲征……”
“嘭”的一声。
有杯盘碎裂的声音传来。
白露惊呼着捧起苏窈的手,少女的手指白皙纤嫩,可此时指腹处划过一道寸长的血口,正往下渗滴着血珠。
“小姐,您的手!来人,快请大夫来!”
周围人朝苏窈投来诧异的目光,苏窈却好似察觉不到痛似的,问道:“方才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刚才说话的人不明所以,但看苏窈丢了魂似的,也点头道:“是真的,太子殿下失踪数日,据说是为了稳定军心,消息才一直没传出来,可纸哪能包得住火,如今整个大周都传开了。”
……
慕茹安和师明镜赶到碎月楼时,还以为苏窈没到,想坐下等她来,碎月楼的掌柜却亲自出来了。
听完掌柜的话,慕茹安震惊的抓着他的肩膀,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你说阿窈去哪了?”
掌柜只好再重复一遍:“苏姑娘说,她回京城了。”
乌州虽繁华,却不比京城耳聪目明,军国大事,亦并非寻常百姓能窥探。
慕茹安虽商通四方,能得知的消息,也只是其中一二。
要清楚魏京极如今近况,与及时的战报,苏窈只能回京。
这些人口口相传的未必是真。
但有一人,是她此时能见,也最可能清楚魏京极此时情况的。
那便是长公主。
苏窈再次回到京城。
在她与魏京极分别的次月。
她启程之前,便传信于长公主,因此一下船,就看见了莺儿站在渡口前等着她。
莺儿身后跟着两队仪仗,金甲将士分列街头,侍女中间一顶华盖马车,车身镶金嵌玉,垂珠玛瑙,极尽奢华。
长公主素来简朴,这样的仪仗足以彰显重视。
苏窈见着莺儿,就想开口询问,莺儿却道:“奴婢知晓郡主想问什么,长公主殿下请郡主您暂住公主府,所有您想知道的一切,殿下会告诉您的。”
苏窈止了声,往长公主府去的路上,瞧见旧时风光,沿街叫卖的熟悉面孔,恍若隔世,心越发悬的高,不知何时便会狠狠跌落。
她以为她会分外抗拒回京,直到踩到京城的地时,她才发现并非如此。
从前她为了自由离开京城,将京城视作洪水猛兽,不知何时降临她身的囚笼。
如今同样也是为了自己心之所向,再次踏足。
长公主府一如往昔,典雅大方,门前的石像都像是染了梵香,静心澈明。
苏窈望着长公主府前的门匾,忽的想到,她在乌州时听过一个传闻。
“据说永嘉郡主离京那日,太子殿下曾散冠在雨中行走半夜,凄惶惶追去长公主府,望着那冰冷的大门,却只能得到爱妻远走的消息,而后一病数月……”
君子死而冠不免。
何况魏京极虽不算守规矩,但也没做过过分出格的事,这样当街失态,听起来并不像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她本对这传言一笑置之,可不知怎的,竟也记得分毫不差,如今站在这儿,甚至能想象出魏京极当时的模样。
苏窈兀自怔忪,莺儿也没有催她,只侯在她身旁等着。
“郡主。”
长公主另一近侍燕儿从门内走出,“恭迎郡主。”
苏窈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客气的回了礼。
燕儿道:“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请郡主移步,前往佛堂一见。”
—
长公主仍是一身素色衣裳,白玉簪白玉钏,也正因如此,黛黑的眉与殷红的唇显得明烈夺目。
她闻声而动,侧头时瞧见的浑身珠光宝气的少女,项下的璎珞圈轻轻发出声响,肤色羊脂玉一般的白,杏眸明亮。
魏婉百感交集,眼前的女孩身世跌宕,可经历再多,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二十不到的年纪,当真是为难她了。
她张开双手,“阿窈。”
苏窈上前抱住了魏婉,“姑母。”
说完,她才觉称呼不对,想改口时,魏婉却说:“便这样称呼。”说完,她又道:“才下船,身子可有不适?”
苏窈摇头,终于问出了萦绕她一路的问题:“无碍,姑母,我想问问您,可有魏京极的消息?”
长公主面对她的问题,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道:“阿窈,你已经遂了心愿,去了江南,如今为何要进京?”
苏窈不假思索道:“他为我去乌州,我也可为他进京城。”
长公主似有动容,道:“你听到的消息不错,行止那里,暂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苏窈心一紧,道:“连您都不清楚?”
魏婉看她着急,命人传膳,拿来消暑的冰酪,握着她的手去到凉亭内,道:“阿窈,你我都清楚,有时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战场瞬息万变,哪怕是圣人或者是行止自己都无法预料,我们能做的,也只有静候他凯旋。”
苏窈纤长眼睫慢慢垂落,遮去眼中情绪。
长公主道:“姑母知道,如今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可你信姑母,千里迢迢来寻我,我也不会辜负你,姑母同你保证,日后若有行止的消息,圣人是第一个知道的,那我与你便是第二个知道的。”
苏窈听到长公主这样掏心掏肺对她,也强打起精神,不欲让她担心,“好,多谢姑母。”
后来半月,苏窈日日跟着魏婉在佛前祷告。
可惜上天似乎并没有因此眷顾魏京极。
噩耗传来时,长公主手中的佛珠应声而断,噼里啪啦掉在地上,滚到了苏窈跪着的蒲团前。
她也像是被人扯断了心脉,丢在了磅礴大雪里,浑身冷的发抖。
“姑母,为何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听不懂,却为何能明白他的意思,像是远在天外的血肉模糊的景象,在眼前重现。
长公主道:“阿窈,去东宫吧。”
太子若亡,按照祖制,生前所用所有遗物都需陪葬。
长公主的意思是,让她趁着东宫未禁,再去东宫看一看,若有可念之物,便留个念想。
此番去的匆忙。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做足准备,从前好歹也有遗书。
苏窈顶着寒阳出了长公主府,白露发现她的手在轻微的颤抖,为她披上披风。
可她还是道:“好冷啊,白露。”
白露哭道:“郡主,您别吓我。”
苏窈冲她笑了笑,两行泪毫无预兆的落下,“我们进宫。”
几年前他放在先后宫里的遗书,竟在这一刻应验。
她想,长公主有一点说错了,若魂兮归来,东宫不会是魏京极会回去的地方。
无诏进宫,逾越祖制。
苏窈在宫门前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刘公公请她进去。
圣人站在养心殿前,白发苍苍,唇色没有半点血色,如同一只曾经雄霸山林,如今垂垂老矣,眼中遍布沧桑的老虎。
相隔数丈的地方,苏窈跪在金砖上,腰背挺得笔直。
圣人回过头来,总觉得眼前一幕似曾相识。
他对苏窈的态度十分矛盾,忠臣名将之后,本该是能匹配极儿之人,却一.夜间父兄皆丧。
若非她祖母执意离京,若她愿意,便是极儿不曾为她请封,她也可以以郡主之身,活的比他任何一个公主都恣意。
可偏偏……
圣人长长的,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苏窈从中听出了深深的疲惫。
他不开口,苏窈也安静的跪着,所求之事,她已说完。
沉默横亘半晌。
圣人道:“你既不愿当太子妃,又过来作甚?”
苏窈道:“我是他的妻。”
圣人觉得可笑,也当真笑了出来,可在她说完的那一刹那,心里的复杂之感攀至巅峰。
在行止最风光的时候,她离他而去。
却在他生死未卜的时候进宫,只为了几年前的行至留下的遗书。
圣人道:“你不怕朕让你为行止殉葬吗?他既如此看重你,朕为他父,岂有让你独活于世的道理。”
苏窈面色无悲无喜:“请圣人开恩。”
没头没尾,连说话的腔道也和那个逆子如出一辙,倒不愧是夫妻。
可他却听得出来,她求他开恩,并非为他说的话求情,而是为了去行至母后的宫殿。
圣人想到亡妻与亡故的长子,又想到行止也要离他而去,仿佛瞬间行将就木。
“去吧。”
苏窈放于膝上的手动了动,白露连忙扶她起身。
“谢陛下。”
梧桐殿内,琼姨带着一众旧仆,也在等着魏京极的消息。
没等来消息,却等来了苏窈。
琼姨诧异间迎上去,惊疑不定道:“郡主?”
宫里不比其他地方,要入后宫需得圣人首肯,除圣人外,太子殿下也是可以带亲眷进殿的,想清这一层,梧桐殿内的侍女太监齐齐往外看去。
苏窈没解释什么,道:“圣人允我在这住一.夜。”
琼姨点头,尽管心里有千百个问题,可还是没有问出来。
她将苏窈带到了原先魏京极的寝殿,妥善将人安置了,才推门出来。
有人问:“可是殿下的意思?让郡主在这住着?”
琼姨道:“是圣人的意思。”
“圣人?郡主不是与殿下和离了?为何圣人忽然允郡主在这住一.夜……”
说着说着,其余人渐觉不对劲,说话的宫女声音也逐渐小了下来。
有些年纪大的宫女已然红了眼眶。
琼姨勉强稳住了表情,道:“都干活去,好生伺候郡主用膳。”
“……是。”
梧桐殿内,苏窈住的偏殿曾是魏京极的居所,菩提树在窗前晃着树荫,夜色下枝叶分明。
她找到了魏京极几年前留下的绝笔。
指尖碰到泛黄的纸页时,苏窈心里冒出了一个突兀的念头。
他回京之后,有很多次机会将这封不吉利的绝笔处理掉,却没有这样做。
是不是意味着,他早预料到,那一次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苏窈将信封好好擦拭干净,在琼姨的看顾下,这封信上并没有什么灰尘,可她还是擦了很久。
一直到月挂高枝。
她把信放在心脏的位置,借以微薄的踏实感。
这一场梦做了很久。
苏窈梦到自己躺在梧桐殿的时候,魏京极没能熬过东瓯部的第一场大雪。
血水将干净的雪地染成鲜红一片。
剑穗也看不出底色。
那玲珑的白兔玉坠被利刃划破,碎在了声势浩大的敌阵中。
她起身,如往常一般洗漱更衣,面圣,最后出宫。
浑浑噩噩的梦似乎与现实纠缠不清。
清晰感知到阳光温度的那日。
有人不断在她身边说着什么。
她记不清了。
可忽然,白露和长公主,盛华姐姐,还有不知何时,冒着巨大风险赶来的慕茹安,纷纷让出了道。
苏窈看到,敞亮的,洒满阳光的正门,鼎沸的欢呼声涌入。
青年骑着一匹黑马,慢慢停在了御笔亲提的“东宫”牌匾之下,手持缰绳的姿势有种置身事外的散漫感。
无数声音喜极而泣,在她耳边接连汇聚,在此刻一字一字,清晰响起:
“太子殿下回来了!”
苏窈听清了。
这场长达数日的梦,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