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清晨尚有几分凉气, 沁冷的露水沿着叶脉,颤颤巍巍坠挂在苍绿尖端。
屋内门窗紧闭,温暖如春。
载有浓香的炉子被打翻, 扑散在案台上, 香灰轮廓形状不一,其中似有半边十指相扣。
梁远进来时,手里拿着老太医给的方子,躬身道:“殿下, 郡主, 大夫给的方子微臣已让府医去抓, 一道在药房里煎,不知郡主是要在殿下这用药, 还是回自个儿的的院子去?”
早膳用完, 便到了喝药的时辰,为治魏京极的伤, 老太医将药分为三个疗程。
此为第二疗程,方子与之前都有所不同,梁远也是一个个盯着。
先是让老太医检查了药品,又细细叮嘱了熬药的活,什么药材要先煎,什么要后放, 厨房里的菜该如何调配,如此好一番,才交待完毕姗姗来迟。
他进来时,是殿下亲自给他开的门。
郡主此刻坐在屏风后, 听他说完,一清嗓音, 也不知是不是隔了大半房间的缘故,显得有些缥缈不定,“不必,我回我自己的院子。”
一旁的太子殿下朝她瞥了眼。
梁远看着两人的视线隔着屏风对上,下一秒又若无其事的移开。
他无端觉得,太子殿下与郡主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可也无瑕多想,回道:“是,微臣这就吩咐下去,命人将郡主的药送去。”
“慢着。”魏京极叫住他,道:“将这些公文也送出去。”
这是梁远的分内之事,他应了一声就往榻前的案台走,顺手扶起倒下的香炉,疑惑间抬头,看到了窗棂前的条条分明的划痕。
“殿下,这……”
苏窈猛不丁呛了口茶,剧烈咳嗽起来。
魏京极扫了梁远一眼,转进屏风拍着她的背。
可惜梁远这回并未领略魏京极眼里的深意,而是仔定睛端详了窗棂上的痕迹,还用手确认了一番道:
“殿下,微臣昨日听侍卫说,最近府上常有一只野猫出没,那野猫可是趁殿下不曾注意之时进了屋?厉害的连香炉都打翻了,这爪子可算十分锋利,殿下可切莫叫它抓伤了。”
语罢,魏京极手上一空,苏窈从屏风里走出来。
梁远不期然看去,只见苏窈脸上泛起桃花般醉人的红晕,一双眼盈盈若水,可也只是一眼,他立刻低下了头。
“郡主。”
“嗯,”苏窈压着狂跳不止的心脏道:“既然大夫已经来瞧过,这里便交给你了,我另约了人,现在便走了。”
“是,恭送郡主。”
梁远低头相送,为防风大,他将门关上,正想禀告,却察觉到一记冷飕飕的眼刀。
他小心抬头看去,心里咯噔一下,琢磨着道:“是微臣办事不力,竟让野猫惊扰了郡主,微臣这就命人去抓了它。”
魏京极随意挑了支笔,慢悠悠一笑。
“你很闲?”
梁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显然,青年并不打算解释给他听,只拿起茶杯,在手中晃了晃道:“还有何事?”
梁远提到正事,“大夫说,殿下的伤如今可适当在外走动走动,晒晒太阳,不必时刻待在屋子里,微臣便想问问殿下,日后的午膳和晚膳,可要和郡主她们一道用?”
魏京极不曾受伤时便是与众人一道用膳,这明摆着不符大周礼制,可在郡主的府上,郡主的规矩大过天。
他也早就习惯事先将观雨台的膳食都查验一番,故有此问。
魏京极点头。
梁远记下,又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件,肃声道:“圣人密信,请殿下过目。”
……
苏窈早早回了院子,慕茹安背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便开始着手打点生意。
师明镜自山匪一事后便不常在府中逛,段凛奉旨办案也逐渐步入正轨。
虽他们大都时候都会回来用膳,可偶尔也有不便之时。
譬如今日。
白露接二连三来禀:“小姐,安掌柜说今日新铺子开张,她需得去坐镇立立规矩,今日午膳和晚膳都不必等她了。”
慕茹安不回来,那萧应清必然也不回来,段凛和师明镜也有各自的事不能相聚。
“小姐,他们都回来不了,可是现在就传膳?”
苏窈想到魏京极也是一个人用膳,犹豫了一秒要不要去寻他,可想到今早发生的事,耳根子迅速蹿红,道:“这便传膳吧。”
“是。”
白露低头应下,一转身却瞳孔紧缩。
“太子殿下。”
苏窈背对着月门而坐,闻声刚侧了半个身子,眼角余光便被青年玄蟒色的锦衣填满。
魏京极在她身边坐下,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苏窈反应过来,一时什么事都忘在脑后,只不赞同道:“你怎么出来了?大夫不是说了让你不要随意下榻吗?”
魏京极看了眼梁远。
梁远解释道:“郡主莫要着急,大夫方才和微臣说了,殿下可在府中多走动走动,有助伤口恢复。”
苏窈心跳加快:“我没着急。”
梁远疑惑一瞬,他这话的重点不是医嘱么?瞧见魏京极反手给了他个手势,他闭了嘴躬身退下。
走时顺带把除上菜之外的丫鬟侍卫都带走了。
因是临时接到消息,厨房还是做的几人份的菜,摆了一大桌。
三脆羹、鸳鸯炸肚、鹅盹掌汤、螃蟹酿橙……
说来奇怪,方才有人在时,苏窈可以大大方方同魏京极说话,可如今连送膳的侍女也端盘离开,四下无人,她反而浑身不自在。
宽敞的桌面本不拥挤,坐八人也绰绰有余,可魏京极坐在她身边,这宽敞却显得她与他之间的距离过近。
她不说话,魏京极也没有开口。
这其中又掺杂了道不明的压迫感与紧张,伴随着略高的体温,连途径他身体丝丝缕缕的风,扑在她脸上都是热的。
终于,在魏京极抬手夹第三块羊肉时,苏窈按住了他的手,又在他看过去时及时收回,正色道:
“羊肉不宜多吃,这些菜太荤,你多吃那些山家清供,好的更快。”
魏京极便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碗里,随喉结滚动而出的嗓音低磁:“大夫说,我的伤再过七日便能好全。”
苏窈问:“伤口长好了,还会裂开吗?”
魏京极的筷子在空中停顿半秒,淡淡道:“小心点,就不会。”
苏窈唔了一声,埋头吃饭。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云层被染得乌黑,细细的雨丝斜飞。
从天而坠的雨滴像是化成了鼓槌,每一声都击打在苏窈心头。
“下雨了。”
魏京极道。
他的声音初听随意,可在躁乱的水流声与他周身沉寂的安静里,落入苏窈耳畔,却有几分惊心动魄。
“也不知夜里可会打雷?”
……
苏窈也不知自己是抱着何种心绪推开了书房的门。
屋外电闪雷鸣,狂风呼啸不止,室内漆黑,月色也在这倾覆乱流中黯了颜色。
她抬手握住灯盏。
魏京极慢慢握住她的手。
披风下单薄的寝衣在案台移动声里与男人玉质的腰带摩挲。
苏窈臀下是冰凉的案面,脖子被滚热的手反拧,身后的魏京极吻住她的唇,腰间禁锢着她的手臂传递灼人的温度。
他极有耐心的卷起她的舌,一寸寸侵入她的领地,在她呼吸不过来时将她抬腿抱起。
墙上的美人图震颤一瞬。
苏窈浑身都是软的,望着他媚眼如丝,双手紧紧抱着男人坚硬的后背,肌肤白的像是夜里吸□□魅的妖。
未关好的门窗在雨夜里发出咯吱碰撞的声音。
白露被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去苏窈的屋子里看了眼。
还未走到门口,却听到了书房传来的响动。
像是有东西掉在了地上。
她走进书房,却看到少女香肌玉体,被身型高大的男人堵在墙上,两条纤长白嫩的腿在他腰后交叠,目光迷离涣散。
那汗湿潮红之色一闪而过。下一刻,一件熟悉的披风裹住了少女的身体。
白露看着眼前衣衫完整的青年朝她扫了一眼,哆嗦跪下,不等她开口,便看到他用嘴型说了一句。
“滚。”
白露连忙离开,顺带将门关上。
室内重归安静,苏窈身子还有些发颤,头在魏京极颈边轻轻蹭了蹭,嗓音融化成了水,还带着糯糯的哭腔,“好像有什么声音。”
魏京极含.住她的唇,重新剥开她的衣裳,徐徐而下。
“你听错了。”
……
事实证明,男人的话不可尽信。
顾忌着他的伤,两人仅仅是吻了一会儿,可就这么一会儿,苏窈便有些力竭。
被魏京极抱着躺在书房的小榻上,将要睡着时,敏锐的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她最近对血腥味尤为敏.感,混沌的脑海霎时清醒。
艰难的睁开眼,便看到紧挨着她鼻尖的绷带染了血。
魏京极见她发现,还欲扯来被子遮挡,却被苏窈按住,着急道:“你不是说小心点不会裂开吗?”
青年摸了摸高挺的鼻梁,想解释,却被苏窈扔来的衣袍蒙住了脸。
“快把衣服穿好,我去叫大夫。”
“……”
魏京极看她的鼻尖和两颊还泛着未褪.去的红潮,双.腿都还站不稳,便急着下榻,不由分说将她拉入怀里,吻了吻她的发顶。
“我没事,不用急。”
苏窈毫无还手之力,径直被拽了过去,怕压到他的伤口,她险而又险的虚抵着魏京极的肩膀。
两人今夜都有些食髓知味,虽未做到最后一步,可也坦诚相见过,此时身体都颇为敏.感,这样简单的触碰,便立刻有了反应。
魏京极本想到此为止,察觉到什么之后,放在苏窈腿上的手又有些不规矩。
好在苏窈尽管身体受了蛊惑,理智还在,果断抬腿下榻,“有事没事可不是你说的算,要是大夫说你有事,你这个骗子,伤好之前都别想碰我。”
魏京极忍俊不禁,也怕真惹恼了她,终于松手。
于是这夜,老太医天不亮便被人从被窝里抓了起来,快马加鞭一路赶到苏府。
好在天未亮,苏窈简单沐浴更衣,也叫人瞧不出什么。
可等她走到门前,看到老太医已在问诊,想到之前被老太医一语洞破,她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进去,就在门口听着。
许是没了她在场,老太医说的也直接了些,捋着胡须道:“殿下,您如今身体尚未大好,本就亏空,需得多多休息,若要行房,还是得悠着些。”
仰躺在榻上的青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面不改色地嗯了一下。
老太医素来惯会察言观色,听出些许不耐,便转而道:“这伤口已经结痂,无甚大事,可殿下近几日也需好好休息,殿下身体向来好,最多过个七日便可好全,可莫在这关键时刻出了问题……”
苏窈一听到大夫说魏京极没事,便松开袖子匆匆离开。
后来几日,苏窈为了让魏京极专心养伤,也不再去他房间里陪他用膳。
只让梁远时不时来禀告他恢复的如何。
今日入夜时分,便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
苏窈的注意力却在隔壁的书房。
魏京极的伤口裂开,又被她勒令不准出房间,此刻应该躺在榻上休息。
闷闷作响的雷声却让她总是想起他。
人在心慌时,便会怀念起能让她心安的人。
说来,她也有好几日没见到魏京极了,便去看看也无妨。
他的伤口应该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
白露来送瓜果时,便看到苏窈取了披风往外头走,忙放好了盘子,道:“小姐这么晚了是要去哪?”
说着她便去提灯拿伞。
苏窈在门口等了她一会儿,却没让她来撑伞,还把琉璃灯也接了过来,支支吾吾道:“我的耳珰好像丢了一只,我去找找。”
什么贵重的东西,竟还能劳得郡主亲自去找?
苏窈也没找个靠谱的理由,总归白露也多少知道点。
而白露误撞见了先前抱吻一幕,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头道:“是。”
看到自家郡主走进雨幕里,身影消失不见,白露也叫来了别的侍女,吩咐道:“一会儿去安掌柜那,告诉安掌柜,今夜可以不来陪我们小姐了,若安掌柜的不在,便告知她房里的红儿。”
“是。”
……
苏窈只是想在这样的雷雨天待在魏京极身边。
这会让她有种归家般的安全感。
从小到大都如此。
在房里纠结片刻,她便不打算折磨自己,提起裙摆走了一路,最终敲开了魏京极的门。
他的房里还燃着灯,像是并未入睡。
苏窈等了一会儿,屋里响起脚步声,魏京极站在门口,衣衫半解,双手虚虚握着门框,给她开了门。
青年上半身连件中衣都没穿,只有绷带缠着,下身一件亵裤,很是清凉。
苏窈懵了一下,“你怎么连件衣服都不披?”
魏京极道:“想知道?”
苏窈道:“想。你莫不是就这样坐着批公文?”
他道:“进来再说。”
苏窈没有多想,抬腿迈过门槛。
可刚一迈过门槛,腰上便一紧,她惊呼了一声,唇舌已经被堵住。
魏京极双手捧着她的腿,将她压在小榻上吻,力道又重又急,苏窈感觉肺部的空气顷刻间被他耗尽,拼命撑着他的肩膀,偏头时大口呼吸。
“你慢……”
话未说完,另一个吻便落了下来,苏窈仰起头不住轻喘,腿也不自觉抬高,圈紧了男人紧实的腰。
魏京极的吻来势汹汹,像是要将这几日落下的尽数补上,炙热的气息不断喷洒在她脖颈边,还有不断往下的趋势。
苏窈被吻的七荤八素时还记着他的伤,在他把她抱在腿上时,她顺势看了眼他身上的绷带,看到没有血渗出,她才放下了心,顺着他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苏窈趴在魏京极肩膀上回复呼吸,手指轻抚上他微湿的后脑勺,“你的绷带还没拆,这样亲能行吗?”
魏京极双手握着她的腰,在她耳边道:“不行。”
苏窈讶异,忽而感觉耳垂被咬了一下,他嗓音低哑道:
“所以,一会儿帮我沐浴。”
“……”
方才进门苏窈没做防备,是以让魏京极轻而易举得逞。
可因沐浴这件事太过亲密,苏窈做足了准备,魏京极也像是知道分寸,沐浴时安静的很。
沐浴完,苏窈准备回房,却被魏京极拉住手腕。
“打雷了。”
他默默注视着她:“今晚在我这睡?”
苏窈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拒绝:“我还是回去吧。”
“回去哪?你的房间,还是书房?”魏京极用无比风轻云淡的语气道:“放心,你在我这睡,我不碰你。”
苏窈看他一本正经的把她心里顾忌的事说出来,一时脸红耳热,但也放松不少。
魏京极看她动摇,一言不发地将她打横抱起,迈步时灯火被风吹动,交叠的影子迷离如梦。
苏窈已经沐浴过,直接宽衣躺下便可,魏京极弄灭了房间里的灯,只有手上一盏灯台散发着微弱烛光。
过了一会儿,苏窈感觉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最后一盏烛光也熄灭了。
她无缘由的紧张,身体在被子里蜷缩。
魏京极从身后揽她入怀,每个弧度都严丝合缝,他的下巴轻轻垫在她的发顶。
苏窈以为他要这样抱着她睡,却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
魏京极捧着她细细含吻,苏窈气息不匀,抓紧了他的发,眼中泪光湿润,“你说了不碰……我。”
“这是吻。”他放过她一息,声音哑的令人心惊,“阿窈想知道什么叫碰吗?”
苏窈不明所以,双手抓着枕头,试图把红的滴血的脸埋起来。
……
翌日苏窈是在自己的房间醒来的。
也不知魏京极是什么时候把她送了回来。
一睁开眼,她便想起了昨夜魏京极和她玩的文字游戏。
他低低沉沉,克制欲念的声音仿佛还在她耳畔回响,“阿窈如今是夫子,应该记得吻与碰这两字该如何造词?”
她大脑一片空白,哪里还造的出词来,可被他逼的无法,硬是组出了几个词,“吻合、亲吻。”
却见魏京极在她身后接道:“碰呢?”
“碰上,碰见。”
最后一个字,苏窈猛地音量拔高。魏京极忽然抱起她的腿,将她抵在墙上:“错了。”
苏窈整个人都悬空,只能虚虚揽着他的胳膊,眼圈发红,三千青丝柔柔散在身前,勾勒出媚人轮廓。
“再组。”
后来半夜,苏窈被吻的浑身发软,她从没想过魏京极吻人也能这样磨人,她到最后都不肯说出他想要她说的词,可也彻底分清了他口里吻和碰的区别。
白露来为苏窈更衣,自觉低头不看。
当初苏窈与魏京极大婚时,她便因年少无知弄出过笑话,如今长了记性,眼观鼻鼻观心,绝不在苏窈身上多看一眼。
苏窈身上的吻痕尚未消褪,本有些不好意思,可思及白露也是和她见过大世面的人,便放开了许多。
白露为苏窈穿好衣裳,正要去传早膳,却看到段凛站在月门后。
苏窈闻讯而来,道:“二表哥?”
段凛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不知是办案太过辛苦还是其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阿窈。”
“二表哥可用过早膳了?”
“未曾。”
苏窈有些于心不忍,她不敢想是否是因为自己,段凛才会变成这副模样,便想邀他一起用膳,“二表哥若是没用早膳,不如和阿窈一起?”
谁知段凛却道:“阿窈,我要走了。”
苏窈顿住,“走?”
“我们虽在乌州落脚,却还有几桩要紧的事需得去扬、青二州,明日便出发,也不会再在乌州打停,案毕便坐船回京。”
一晃数十日过去,段凛已在苏窈府上住了许久,除却在感情之事上回避外,其余方面都关怀备至,府中奴仆也对他倒屣而迎。
他原以为自己总有机会,几次三番为她寻借口。
可到了如今,段凛也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
苏窈听完段凛的话,第一时间想的是,这段时日可有好好招待他。
自从段凛入府,绫罗珠宝、笔墨纸砚,画作瓷器……她送了不少箱给他,诚然段凛为她所做的事,远不是这些身外之物能比拟,能还的清的,可她也不能光用嘴道谢。
可无一例外,这些东西都被他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她避着他,是怕段凛还执着于过去,可若不避着,岂不是又给他希望。
两难间,这数十日便混沌过去。
现在是他启程前最后一日,苏窈犹豫道:“二表哥上回说,若我有空,随时可派人知会你,可还算数?”
段凛明白她是要与他告别,才会主动相邀。
他没来由的忆起,当年乞巧节,他提着花灯在廊下等她下山时的场景。
璀璨的焰火在空中落下,像是白玉京的仙人往下撒落金箔雨,照亮漫山遍野的树。
可苏窈被盛家嫡长女拉走前,也曾为他停留过一瞬。
她回头,隔着茫茫人海,踮起脚去找他,眸子清亮。
但他让她走了。
他看着她上了太子的马车。
几个月后,又亲眼看着她上了太子妃的轿辇。
段凛想,如果再来一次,他会拉起她的手,当着太子的面带走她。
他总故作大度,如今报应不爽。
“算数。”他道:“可今日我需得去太守府。”
苏窈轻轻“啊”了一声,心思絮乱时,听段凛道:
“算我失约。”
难以形容的愧疚感涌上心头,苏窈摇头道:“不,是我。”
段凛看着她,道:“若有以后……”
苏窈安静听着,段凛的话说了一半,却没再说了,连带着后面未完的话,也成了谜。
苏窈吩咐了侍卫去帮段凛收拾行李,安排马车。
熙熙攘攘间,她忽然觉得园子里有些冷清。
段凛走了,慕茹安也要去打理生意,新书院完工再即,师明镜也要去书院授课。
她心里想着事,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走到了扶风院。
魏京极还在这。
门窗都开着,侍卫进进出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份邸报。
魏京极穿着常服,正支着下颐,看着手里的信笺,脸色似乎有些沉。
梁远担忧道:“殿下,东瓯部突遇埋伏,主副二将下落不明,如今形势动**,圣人已下令让殿下您后日便返京。”
她等了一会儿,里面没人走动时,才走进去,正巧听到后日返京四字。
看到梁远还在里面,苏窈就在外间喝了喝茶,等梁远走了,她才往里面走。
听到脚步声,魏京极抬头,微拢的眉心渐渐松开。
“你来了。”
苏窈嗯了一声,他不问她为什么来,她也没有解释。
旋即,苏窈被魏京极拉进怀里坐着,她想和他说说话,可唇.瓣一动,他的吻就落了下来。
气息缠.绵许久,男人的手又要去掀她衣摆。
苏窈想到昨夜他贴在她耳边,一遍遍身体力行地“教”她组碰撞这个词,虚虚实实总不落到实处,一下子浑身打了个激灵,赶忙喘着气制止道:
“你的手……拿出去。”
魏京极亲亲她的鼻子,拖着她的腿往他身上贴的更紧,苏窈的抗议是有用的,他抽出手扶着她的腰。
可吻了一会儿后,他低头,咬起了她的短衫下摆。
……
过了许久,苏窈浑身穿戴整齐,被魏京极抱在怀里,她把玩着他腰带上的玉佩,道:“是不是朝中发生什么大事了?方才看你的脸色不太好。”
魏京极眼中略深,沉吟片刻,不答反问:
“一月之期快到了,你想好了吗?”
一月这么快就过了?
苏窈在脑海里算了算日子,似乎是只有几日就到了。
若不是魏京极现在提起这事,她都快忘了。
毕竟提出一月之期没多久,她的底线都快被魏京极试探完了。
“嗯?”
怀里人的身体馨香温软,魏京极时不时亲一亲她的脖子,横在她腰间的手安稳放着,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苏窈被他亲的脸红脖子红,没哪一处是不红的,这些日子她都表现的这样明显了,她就不信他看不出来。
此刻追问,怕也只是故意的,想从她这听几句情话。
这些日子她顾忌着他有伤在身,什么过分的要求都顺着他,如今算是被她纵的得寸进尺了。
苏窈打定主意这回不让他得逞,算是个小小的反击,佯装为难道:
“还没想好。”
屋内安静了半晌。
魏京极抱她更紧,“还没想好?”
苏窈道:“刚才我听梁远说,圣人让你后日返京?”
“嗯。”
“那等你下次从京城回来,我就告诉你。”
魏京极眼皮微敛,眸底的失望之色稍纵即逝,轻声问:
“一定要下次?”
苏窈严肃点头,心里却在想,这回他装的倒是挺像,若非她心志坚定,恐怕还真会上了他的当。
魏京极这一次沉默了很久。
就在苏窈想回头看的时候,他吻了一下她的眼睫,逆着光的角度,光束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像是虔诚的信徒。
“嗯,下次也好。”
魏京极的动作比段凛更快,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收拾好了所有行李,所有事务交待完毕。
梁远虽说的是后日启程,可第二天,魏京极的马车便出了门。
苏窈看着浩浩****一行人离开,心里失落又多了几分。
随着失落而来的,还有几分不安。
她不知这种情绪为何而来,只是看着魏京极翻身上马,她眼前忽然闪过了几年前他出征那一幕。
惴惴不安时,消失了好几天的慕茹安回来了,身上的酒气都还未消。
看着一群人聚在正院里,她纳闷:“这是都来迎接我的?”
白露上前解释了一番,慕茹安忽的脸色一变,看着苏窈面色如常,她忙拉着苏窈到一旁道:“阿窈,你可知圣人要派人平定东瓯部战乱一事?”
苏窈怔怔摇头,无端脊背发凉,“什么东瓯部?”
“我也是偶尔听人提起的,说是东瓯部首战告败,如今形势更乱,朝中众人都望魏京极能再去平定一番,立威施柔,圣人那迟迟不允,众人也不知魏京极正在养伤,所以京中有了不少流言蜚语,现在形势危急,魏京极动身返京,莫不是真要领兵出征了?”
“领兵……出征?”
苏窈不知自己是如何说出这几个字的,只觉得今日清晨仿佛比昨日冷了数倍不止,叫她心里也发寒。
慕茹安方才一看苏窈脸上毫无反应,就猜她应当不知情,如今看她丢了魂似的,越发笃定。
可事已至此,别的事,也并非她们能阻止的。
魏京极是大周太子,他有他的使命。
“阿窈,你也不要太担心,魏京极十几岁便上了战场,如今收拾一群手下败将,谅他们也伤不着他。”
苏窈心跳逐渐加快。
在这一刻,她无比后悔,为何要卖关子,为何没有和魏京极说明白。
说她愿意和他在一起。
若此去魏京极遇险,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慕茹安从未看见苏窈这样失魂落魄,还想安慰几句,却听到她对白露说:“给我准备一匹马。”
慕茹安诧异道:“你要干什么?”
苏窈道:“他出发不过半日,定还在乌州,茹安,我要去找他。”
当初学马,是为了从魏京极身边逃走,可是并未用上。
如今她纵马,却是为了去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