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一轮冷月挂在上空, 街道被晕染的清寂。
魏京极与莫羡嘉中间,数人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梁远命人噤声, 侍卫自动让开一条道。
莫羡嘉不卑不亢, 拱手道:“殿下英明神武,自是明白微臣的意思。”
魏京极半敛着眼皮,没有说话。
一双漆黑的眸子深沉如夜,他收回目光, 视线落在几步之遥的外墙, 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兀自在原地站了许久。
再次迈步时,表情略有些失神。
……
清晨时, 阴云如灰色棉絮铺满天幕, 不出意外,今日又该阴雨连绵。
苏窈起身后先去了正厅。
早有人通传黄塾掌来了, 他天还没亮便赶来了这儿,就怕与她错过身。
主位上的小案摆了一个粉彩桃树蝴蝶直颈瓶。
桃树鲜红的嫩蕊上有几只褐翅蝴蝶扇动羽翼,一枝极细的枝桠蜿蜒至瓶口,与里头所盛花枝完美融合。
苏窈拿了剪子剪去枯叶,刚放下,黄塾掌便来了。
简单问候两句, 他挺了挺胸膛,笑道:
“苏姑娘,我昨日听你的吩咐去了一趟太守府,可是未曾见着人, 在外等了许久,才等到唐太守回来, 他一听说我是你派来的,立刻便将我迎了进去,还亲自给我端茶递水,承诺日后绝对会对自家儿女严加管教,定不让他们再来寻我们麻烦。”
苏窈听了,颇有些意外,“他竟都不怀疑一下?”
黄塾掌道:“我当时也寻思着奇怪,去之前我打了许多腹稿,可都还没用上,人家就客客气气将我请进去了。”
侍女前来为黄塾掌上茶,他连连道谢,接着从腰间取出玉牌,用手掌底部揩了揩,小心翼翼道:
“苏姑娘,这枚玉牌便就还给你吧,我料日后那唐文华也不会再来书院,也就不需要这件宝贝了。”
“我昨日和唐太守说起,唐文华对你口出狂言一事,唐太守一点儿都没向着他,还说改日要亲自押了他来向你登门请罪,我在乌州待了这许多年,还真是头一回见唐太守这样恭恭敬敬的,倒是稀奇!”
黄塾掌光是这样说着,便觉脸上有光!
他前日还在提心吊胆,生怕因惹了那些人,书院都得关门。
如今他是心底有数,做什么事都有底气,人也容光焕发。
苏窈却道:“我怎觉得事有蹊跷。”
大周州郡太守一职,也是朝廷命官,多少也见过些王侯皇子的。
她的身份,应也不至于让他这般,事情都不去怀疑核查一番,便连招待她派去的人都如此毕恭毕敬。
黄塾掌不觉有他,在他看来,郡主便是极大极大的称号了。
毕竟在这儿,连唐凤书都能嚣张跋扈。
莫说郡主,便是公侯家的小姐,多数人家几辈子都没见过,太守如此实在是情理之中,便道:“这能有什么蹊跷,姑娘别想这个了,我今日来还有另外一件事儿想同你商量。”
“何事?”
黄孰掌严肃道:“也是为着招收新弟子的事,若招收新弟子,那书院的夫子便更不够用了。我同书院其余几个管事寻了许久,人手也还是不够,东家,你可要考虑考虑,往其他地方请些夫子来?”
苏窈道:“只要他们愿意来,是哪的人都行。”
黄塾掌松了口气,看苏窈的眼神又敬了许多,“多谢东家。”
……
今日胡县令上值,苏宝菊身为妇人,亦不好去一直服侍男客。
便只将魏京极与梁远两人带到了那日所坐凉亭,招呼了人来伺候,见无事了方才告退。
按说查案一事,怎么说也该是他们去太子的府邸,可太子还坚持日日来。
摆明了就是冲着永嘉郡主而来,因而苏宝菊也离开的很放心。
这凉亭的位置正位于苏窈授琴的正厅对面,中间一池菡萏,如今还未到花开的季节,可绿油油的一片,望去也颇为养眼。
苏窈来时,便见魏京极坐在亭中,正与梁远手谈。
梁远正想落子,看见对坐的青年换了个姿势,黑子被他用修长的手指轻拢慢捻。
这个动作表明他正在思索。
寻常魏京极下棋,落子落的极利落,少有这样的时候。
梁远还以为,自己是不是无意间下出了神之一手,可下一秒便听到青年开口。
“你来了。”
梁远哪还不明白,从石椅上站起,带上侍卫离开。
苏窈见状也想走,身侧的脚步声加快,一转眼的功夫,魏京极便站在了她面前。
她今日梳着堕仙髻,穿着身苏绣月华锦缎长裙。
白嫩的耳垂下,玉兔捣药耳坠明晃晃的泛着珠晕。
肌肤白里透红,细腻的看不见一点瑕疵,红唇娇艳欲滴,俏丽的惊人。
这还是魏京极三年后第一次,在阳光底下这样近距离的瞧她。
比起当初还有些稚嫩和婴儿肥的脸,如今苏窈的五官彻底长开,眉如春山,眼似如水杏。
就算站在那什么都不做,都惹眼的漂亮,招人的厉害。
魏京极不自觉想到昨晚莫羡嘉对他说的话,望着苏窈的眸色逐渐转深,神色却自然,声音也与寻常无异,听着低哑悦耳。
“一见我就走?”
苏窈被他挡住了去路,只得停下来。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来问?”
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
有风轻轻吹过树梢,树叶婆娑,有几片枯黄的叶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魏京极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我等你一起回去。”
苏窈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他眼底似乎藏了许多复杂情绪。
她默默别开眼,道:“魏京极,你以为留在乌州,留在我身边,像小时候一样等我下学,送我回家,我就会回心转意么?”
“你真的觉得这样有用吗?”
魏京极神色也不再轻松,眼神认真到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从前你就是这样喜欢上我的,不是么?”
“可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苏窈的表情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好似就只是不带感情的就事论事。
“我昨日,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罢?我不需要你为我妥协,为我放弃什么,你生来便是中宫嫡出,大周的江山迟早要交到你的手里。你若为我放弃了肩上的担子,你觉得圣人会同意么?便是你与我在一起了,你日后难道不会后悔吗?”
魏京极轻声道:“不会。”
“可我会后悔。”
苏窈无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继续道:“爱美人不爱江山,这样的谈资于我而言太过沉重,便是我能放下从前和你在一起,日后我也会因此自责。若新帝即位生灵动**,我能五年,十年做到假装不在意,可要我这样过一生,那太痛苦了。”
魏京极宁愿她对他恶语相向,也不愿听她这样冷静的剖析。
像是在划清界限。
他轻声道:“我会处理好一切。你只需考虑,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苏窈看着魏京极,没有犹豫,一字一句道:
“不愿。”
魏京极怔住。
“昨夜我走的匆忙,还有一事不曾告诉你。”苏窈犹豫了一下,准备将她与莫羡嘉要“定亲”的事告诉他,“我和……”
“是我不好。”青年忽然道,他打断她的话:“是我太过心急。若你今日不愿和我一起回去,那我明日再来问你。”
难得见他语速这样快。
印象里的魏京极做什么都是不慌不忙的。
据说在宫变那日,无数森冷刀尖对准他,他神色也无半点变化。
苏窈顿了顿,还想继续说。
魏京极却先她一步:“我今日需得见几个人,你先进去,我一会儿再来陪你。”
要说的话接二连三被打断,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魏京极已经转身离开。
苏窈静默片刻,也只能先进后院。
自清晨便开始酝酿的雨水,到了夜里总算轰隆隆落下。
屋檐下雨水成串,溅落在地上,开出朵朵水花。
屋内数处都燃着灯火,成百上千的蜡烛簇成堆,散发出微醺的光芒。
苏窈打开了窗坐在案前,正给段凛写着回信。
因她在第一回 出逃时便答应过段凛,不论去了哪,都不能与他断了联系。
于是在乌州定居之后,她逢年过节也会写信寄去,算报个平安,段凛也会告诉她最近他和姨母的近况。
最后一字写完,她用镇纸压平,放在一旁,等墨迹晾干。
“叩叩。”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苏窈将信纸挪去了较为隐蔽的地方,前去开门。
敲门的是莫羡嘉,此时他脸上正有些不自在,见她来开门还小小的吓了一跳。
苏窈看着他,觉得新奇:“你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
莫羡嘉不反驳,反而更“视死如归”道:“我是来和你坦白的。”
“伞都不带,什么事那么急?”她看他头发都湿了,略一蹙眉,道:“进来再说吧。”
莫羡嘉面露犹豫之色。
“我还没进过姑娘家的闺房呢。”
“没让你进里间,我屋子大着呢。”
苏窈看他站在门槛处,那么一大个子束手束脚的,不由得有些好笑,“进来坐着,我让人给你倒茶。”
莫羡嘉也是习武之人,耳力好的很,自然没听漏苏窈话里的笑意。
他虽也觉得有些窘,可这样听她一笑,他心里倒放松了点。
白露拿了干净的巾帕,身后带着一名端茶的侍女进了屋。
巾帕上带有淡淡的香味,莫羡嘉僵着手接过,试探问:“这毛巾……”
白露脸上也出现了点没忍住的笑意:“莫公子勿要多想。这毛巾是新的,无人用过,只是与小姐要用的巾帕一齐熏过香而已。”
也是,人家贴身婢女怎会将自家小姐用过的帕子,随意给他擦雨水。
莫羡嘉又窘了一回,道了一声谢,站的离苏窈远远的,用巾帕擦干头发上的水珠后才交给白露。
直到喝完热茶,伺候的侍女们都退下来,他才说起正事。
“阿窈,我一会儿说的事,你可千万别生气。”
苏窈唇边的笑意还未退去,温和道:“你说。”
莫羡嘉道:“我昨夜在府外撞见太子,一时没忍住,把我们两个要‘定亲’的事说了出去……”
苏窈笑容微顿,“他知道了?”
“虽没直接说清楚,可我想,太子应该能猜出来我话里的意思。”
他那时看见唐家几人提及苏窈,正火大着。
又见魏京极找完苏窈出来,一时没忍住,便将这事透露出了点风声。
回去之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好,后悔了一日,于是等苏窈一用过晚膳,便赶来同她交待。
莫羡嘉看苏窈一直没说话,心里有些发毛,“你生气吗?”
苏窈摇了摇头。
她并没有生气,而是在想,如果说魏京极猜到了她与莫羡嘉的事,那他为何还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
也没有来问她是真是假。
莫羡嘉还不放心,“真的?”
“真的,他迟早要知道的。”苏窈安抚他似的笑了一下,道:“我今日见他时,也想将这事告诉他,可一直没寻着机会,如今你说了,倒省去我一些功夫。”
莫羡嘉闻言,总算松了口气。
……
雨夜,园子里混沌泥泞。
梁远察觉到自家殿下有些心神不宁。
具体表现在,白日里,面见臣子时频频走神。
黄昏时,原说要等着郡主一起走,却在看见郡主出来的那一瞬间,吩咐马夫动身。
他交代马夫慢些,殿下还说了句不必。
夜里,梁远整理文书时,罕见地发现适才被批了朱字的文书上,有不少字被涂抹了许多次,不复之前整洁。
若不是字迹相同,仅看卷面,也难以想象是出自殿下之手。
好在这样的状况并非头回出现。
梁远这三年见得多,已算游刃有余,也知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形。
比起魏京极第一回 翻出东宫时,他忙手忙脚地吩咐下去的混乱情形,不知要淡定从容多少。
趁着魏京极仰靠在椅子上休憩的时机,梁远适时道:
“殿下,今夜雨水丰沛,微臣听说郡主这几年颇好听雨,时不时便会令人搬出一张美人榻,放置在院里的观雨台里。微臣想,如此良辰美景,您不若去与郡主共赏,兴许郡主心情好,便不与您置气了。”
不知是哪个词触动了青年,他眼睫动了动。
“她不是在与我置气。”
若她当真是在与他置气,那便好了。
梁远心道,果然,殿下这样反常,只可能与郡主有关。
他继续道:“便是郡主不再同殿下您置气,可姑娘家心情不妙时,总想有人陪着的,您多陪陪郡主,她总会心软的。照微臣这么多年对郡主的了解,她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若是郡主说不见您,您便不去见她,那岂不是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这些天以来,郡主身边出现的男子可就没断过。
不说其他人,便只是莫小将军,便也足以让殿下感到威胁了罢?
魏京极仿佛被说动,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一声不吭地朝外走去。
脚步声都与雨声混在一起,难分彼此。
梁远见状去拿伞,尽管他的动作很快,却还是没赶上,眼瞧着自家殿下熟练地翻墙落地。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伞,叹道:
“也罢,殿下的院子隔壁便是郡主的院子,只需翻过一面墙,便能到对面檐廊下,也淋不着什么雨,没准郡主见殿下冒雨前去,殿下还能因祸得福,进郡主的屋子休息休息呢。”
梁远自言自语时,魏京极人已经到了苏窈府中。
苏窈房里的窗户没有关,打开了朝外。
看位置,应是摆放书案的地方。
散着悠香的木框分明涂得是一样的灰漆,他瞧着,却觉得她住的屋子都金贵精致许多。
兴许是他潜意识里,觉得她就该被娇养着。
临近那扇打开的窗户,魏京极有些犹豫,脚步不自觉放轻许多。
可潇潇雨声中,却忽然传来男子的笑声。
他孤身立在原地,仿佛双腿在地上扎了根,听里面传来欢声笑语。
半晌。
魏京极才有了其他动作,他缓步走到窗户边缘,背靠着墙,低眸往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叫他彻底愣住。
放置有桃花直颈瓶的案旁,女人的手紧紧抓着扶手。
男人一只手放在案沿,另一只手便紧挨着她的手,像是将她压在椅上亲吻。
魏京极手指猛然收紧,骨节用力到泛白。
耳边忽然响起苏窈对他说过的话。
——【你如果事先查过我,那你应该知道,我府上每过一段时间,便会来一批男宠吧?】
——【不瞒你说,我每回都会挑一个顺眼的留在我的院子……】
——【我这辈子,不会只有你一个男人。】
这些话在他脑海中响起时,魏京极几乎是立刻便红了眼。
连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数步,即将踩空时,方才险险停下。
绵密的雨水打湿他的后背,他也浑然不觉,仿佛瞬间丢了魂。
房里良久没有人说话。
魏京极不知淋了多久的雨,直到半边身体都湿透了,他才被凉瑟的夜风吹得回过神。
刚有了些知觉,便听到莫羡嘉带出声。
“我们什么时候定亲?”
魏京极感觉有一股从骨子里蹿上的寒意。直通天灵盖,浑身血液都凉透。
屋子里沉默半晌。
他明知不该听下去,却还是迈不开一步。
可苏窈的声音还是响起,含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
魏京极听得出来,她是高兴的。
“选个好日子吧,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苏窈抿了口茶,沉默那会儿,她心里在想的是,如何让假定亲变得如同真定亲一样。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需要郑重些。
尽管这是一桩势必会退的婚约,也需按照礼数流程走。
才不会令人起疑。
莫羡嘉听了,脸上露出笑表示赞同,耳后根却还有些红。
适才苏窈的手肘不小心撞到花瓶。
因案台太阔,眼看着上方的花瓶就要砸中苏窈,他情急之下跑去挡了下。
可那样一来,他与苏窈之间的距离便徒然拉近,他几乎是将她整个人困在了椅子上。
莫羡嘉头回知道什么叫手足无措,困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她看向他的手,他才愣愣将手收回。
连忙坐回去,装作若无其事喝茶。
苏窈知道莫羡嘉是为挡砸下的花瓶,才突然靠近。
因此倒是觉得没什么。
可看莫羡嘉一副坐立不安,又耳朵通红的表情,她还是尽快将定亲的事宜与他说完,让白露递给他一把伞,让他自己回去了。
做完这些事,苏窈便有些犯困。
她打了个哈欠,正想往里间走去睡觉,却意外又听到一道推门声。
她以为是莫羡嘉又折返,没有回头便问道:
“你怎么回来了,是觉得选的日子不好么?”
门被推开,接着被关上。
房中没有脚步声响起,开门的人像是站在了门口。
苏窈意识到不对,若是莫羡嘉回来,他不会关上门。
她转过身,隔着一扇屏风,看见魏京极站在外间。
他背靠着门,将所有雨声关在门外,从里面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的声音,平静到有些异常。
“你真要与他定亲?”
苏窈看魏京极鬓发上挂着雨滴,身上淌着水,站着的地方很快被雨水滴湿,心跳微微加快,慢慢反应过来。
“你听到了?”
她话里有几分紧张。
若魏京极此时没有这般失魂落魄,是能猜出些端倪的。
可他现在脑海里满是方才所见一幕。
不管睁眼闭眼,都能清晰的回忆起莫羡嘉将她困在椅上的细节。
反反复复。
仿佛一种漫长而细密的折磨,令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魏京极闷不做声。
苏窈便趁着这段时间,回想了一番刚才她与莫羡嘉的对话。
好在她并没有想到她与他的话里有什么缺漏。
她放下心,反问回去,“你已经听到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魏京极沉默良久,终于偏眸,隔着屏风,寻到她的眼睛对上。
“我只听你说。”
他声音哑到极致,有种罕见的破碎感。
一个绝不可能被人用于形容魏京极的词。
可在这一刻,苏窈清晰地感受到一阵摇摇欲坠的颤动。
像是来自他行将就木的心脏。
“你说真的,我便信。”
苏窈本设想了许多次这个场景。
在那些场景中,她无一例外,做的果断决绝。
可面对魏京极的询问,她却下意识停顿了几息。
这几息之后,苏窈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垂眸道:
“真的。”
再抬头时,耳边便听到推门的声音。
大门敞开便没有关上。
夜雨晚来急,伴着狂风骤雨,吹进屋里,将屋子里所设的地毯都打湿,门页窸窣作响。
魏京极走了。
后来两日,他也未去县令府。
苏窈坐在花厅里,左手搭在双膝上,右手时不时纠正一下胡宁儿的拨弦姿势。
她有时不经意瞥到对面的亭子,竟也会觉得有些空****。
胡宁儿瞧见了,也顺势望去,瞧准了位置,她扭头继续弹曲,用软乎乎的音调道:
“夫子是在瞧那个神仙哥哥么?”
苏窈想否认,却听胡宁儿继续说:“爹爹好像说,那个神仙哥哥要离开了。”
她微微一怔,“你听清楚了?”
女孩点点头:“宁儿亲耳听到爹爹和娘亲说的。”
“他们还说那位神仙哥哥是京城的大官,平日里许多人想见都见不着,如今他要回去京城,日后大抵也不会再来我们这个小地方,爹爹今日便赶去送行了。”
正如胡宁儿所言。
魏京极大概是真的要回京了。
苏窈回到自己的院子时,便听到隔壁拖动箱子的动静不歇。
据侍女说,这样的声响已经闹了大半日。
时不时便有载满箱奁的马车从门口走过。
戌时,魏京极府邸的府医来了一趟。
他细细交代着慕茹安,像个操心的老妈子:
“姑娘要记得每日按摩,休要偷懒,您虽有些武功底子,可也不比那些皮糙肉厚的爷们,尤其是外伤,更得注意,免得留下疤痕。”
慕茹安心大的笑道:“不就是被劈了一下么?您老至于三天两头往我这跑?便是不涂药,过个几日伤口也便好全了。”
“您可不一样,您背后的伤可还没好全呢,老夫开的药您需得一样不落的吃了,这样老夫才走的安心呐。”
“走?走去哪?你们主子还派你们去给其他人瞧病?”
她纳闷地看向苏窈,苏窈却没注意到她的视线,看向了老大夫,“你也要跟着走?”
“正是。”
老大夫将后续调理的药都开好了方子,才挎上药箱,心满意足地走了。
慕茹安纳闷地一把揽住苏窈,“阿窈,魏京极怎么连府医都带走了,按说以后如果要回来的话,总要留些人手在这看宅子吧?”
忽然,她脸上露出喜色:“他莫不是不会回来了?”
苏窈也在想这个问题,可无疑是想不出结果的。
直到梁远出现在她面前。
他手里拿了一个眼熟的玉牌。
与她的玉牌不一样的是,这块玉牌镶嵌着金边,月色下隐有白玉流光。
梁远将玉牌递到苏窈面前,道:
“郡主,这是殿下做亲王时圣人所赐的玉牌,整个大周就这么一块,往后若有人对您不敬,您便可以将它拿出来,见玉牌如见人,无人再敢造次。”
苏窈看着躺在他手掌上的精致玉牌,没有伸手去接。
梁远也不着急,继续道:“乌州监御史方天曙是殿下的人,他可以直接联系上微臣,若郡主遇到了任何麻烦,都可以去寻他,他若解决不了,便会上禀。”
自小到大,魏京极待她便事无巨细。
不曾想,到了真正别离的时候,他也还能做到这一步。
苏窈看着梁远道:“他什么时候走?”
“今夜便启程。”梁远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郡主想见殿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