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舞姬

◎这无疑是在秦瑨的底线上来回蹦跶。◎

明明是温柔的语气, 入耳却阴厉瘆人。

姬瑶怔然站着,眼尾的红泽愈来愈深。

姬瑶知道秦瑨在吓唬她,奈何他说的太过真实,带入一下, 她的心就像被人挖了个角, 支离破碎的疼起来。

她茕茕孑立, 没有任何信物。

但凡秦瑨不认她,她真的连长安都回不去……

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席卷全身,姬瑶哭着看向秦瑨,脸上满溢无助和绝望。

秦瑨是个很聪明的人,仿佛可以洞察她的内心,轻而易举就能将她隐藏在最深处的恐惧翻出来, 遏制她,恐吓她……

可是真的至于这样吗?

她不过是……

不过是爱玩闹一些……

姬瑶狠狠咬住下唇, 终是隐忍不住,哇一声嚎啕大哭。

这下换秦瑨开始慌了。

“你哭什么?”他直起身, 替她把凌乱的衣衫穿好, 抬手想替她擦泪,却迟迟不敢再碰她,“别哭了, 有什么话你直说。”

姬瑶抽泣道:“你就是个骗子……你答应我过会对朕好,一遇到事情你就全都忘了……”

不过一会, 她就哭成了可怜的小花脸。

秦瑨盯着她,刚才的怒气突然变得无影无踪,胸口异常憋闷, 禁不住开始心疼她。

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他只是不理解, 这个世上不论男人和女人, 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脱了衣裳更是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眼下不是争论这事的时候,他耐着性子道:“瑶瑶,你别哭,我答应你的事从没忘过,我是担心你才——”

“你胡说!”姬瑶忿然打断他的话:“你吓唬朕,嫌弃朕,根本不是担心朕……真正担心一个人应是体贴入微的,半分重话都不愿说……”

她的阿耶,阿兄,都是如此,可惜自他们离世后再也没人真心呵护过她……

如此一想,姬瑶哭的更大声了。

秦瑨站在她面前不知所措,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他吓唬她做什么?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若让旁人听到这惊天动地的哭声,还不知他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呢……

秦瑨万般无奈,傻站了许久,只能伏低做小的哄起来:“瑶瑶,好瑶瑶,求你别哭了,外面还有人呢。”

好说歹说都不管用,姬瑶还是不依不挠,哭声令人很是聒噪。

秦瑨彻底没辙了,忍了又忍,一把将强行用袖襴抹掉了她脸上的泪。

“别哭了。”他眉眼戚然,透着沉重的无力感,“瑶瑶,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姬瑶被动的缩在秦瑨怀里,耳朵紧贴着他的胸膛,清楚的听到了他心跳的声音。

他抱她很紧,犹如升起一团火,慢慢温暖了她孤单的心。

就这样,姬瑶在秦瑨怀中安静下来,渐渐收了眼泪,委屈道:“朕要你以后好好说话,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许背弃朕……”

“好,我答应你。”秦瑨不假思索,“刚才我是我口不择言,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是君,我为臣,无论何时我都会奉你为主。”

姬瑶从秦瑨怀里挣脱出来,半信半疑,“真的?”

灯影下,秦瑨神色肃正,“真的。”

“要是再食言呢?”

“随你处置。”

“好。”姬瑶想了想,“你若再对朕不好,朕就从这里调几个俊男去长安去服侍,反正都是你手下的人,你这回可不能再看不顺眼了吧?”

秦瑨一滞,额角的青筋又开始狂跳。

冷不丁的,他又想起姬瑶看男人洗澡时的快活样子,一股捻酸之意遽然溢上心头。

这种滋味让秦瑨怔忪不已。

往日他不喜欢姬瑶宫中的男人,仅仅是因为他们败坏风气,而今心口的酸涩清晰证明了他不停回避的情感——

他对姬瑶……

好像有了不该有男女之情……

恍惚间,秦瑨的内心开始崩塌,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袍角。

“怎么了?”姬瑶疑惑地望着秦瑨,略有几分忧虑,“你的脸色不太好,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在她的注视下,秦瑨回过神来,抬手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囫囵道:“没事……”

“哦,那朕刚才说的,你答不答应?”

秦瑨盯着姬瑶布满红泽的眼睛,懊丧逐渐充斥全身,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字:“好。”

答应也无妨。

于公于私,他秦瑨永远不会背弃君主。

得到他的允诺,姬瑶这才彻底放心。

她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随后双臂环住秦瑨劲瘦的腰,再次将头埋进他的心口。

这突如其来的亲吻让秦瑨心尖紧缩,薄唇如被火燎,一下子烧红他的脸。

压抑的情感被姬瑶娇软的身躯鼓**着,破土而出,残忍的占据上风。

身体又开始不听话……

秦瑨抬眸凝望,不知不觉,院外已被月华笼罩。

他目光空洞,唇角渐渐浮出自嘲的笑。

真没出息……

少顷,他抬起手臂,自暴自弃的闭上眼。

门外有夜风调皮的蹿进来,抚动绢灯的火焰。

墙上人影绰绰,缓缓地,缓缓地融为一体……

*

七日后。

临近宵禁,长安街头楼台绝胜,灯火辉煌如若不夜天。

一名黑衣人潜入铜雀大街深处,向雍容的府邸放出一只信鸽。

信鸽扑腾着翅膀一路向北,越过一道道高墙内门,最终顺着半开的轩窗飞了进去。

太傅江言斜倚在描金软榻上,头上裹着抹额,人已病了多日。

他身前圈椅上坐着英国公刘序,不过几个月,两个人的头发已变得花白不堪。

“咕咕——”

夜幕之中,鸽子的叫声格外突兀。

二人扭头的瞬间,信鸽已经飞到了江言面前的矮几上,挺着胸脯走来走去,爪子在紫檀案面上发出嗒嗒嗒嗒的响声。

江言一怔,和英国公对视一眼,蹙着眉头解下了坠在信鸽腿上的信笺。

信笺上烙着朱红火漆,上面印着三足雀的徽腾,让江言混沌的眼眸瞬间浮出异彩。

“这是……这是……”

江言颤巍巍打开信笺,只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的字迹。

他一字一句,看的极其仔细,只觉惊心动魄,落款的“愚娘敬上”还有那陇右节度使的大印更是让他老泪纵横。

英国公登时坐不住了,心急如焚地问:“出何事了?”

江言激动的难以自持:“陛下……陛下她还活着!”

“什么?!”

英国公不敢相信,一把夺过信笺,起身走到绢灯面前,对着亮光,生怕自己看错半个字。

不知不觉,英国公热泪盈眶,“太好了!先皇保佑,真是先皇保佑!我就知道秦瑨这泼货没那么容易死!”

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喜极而泣,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重新坐下来商议起对策。

“太傅,秦瑨这人城府极深,靠的住吗?”英国公忧心忡忡:“他把陛下带去了陇右,谁知道会不会借此机会携天子以令诸侯?别赶走一个宁王,再送来一个曹郎……”

江言垂首沉思,怅然道:“陛下在他那里,不可信,也得先信。”

眼下宁王主持大局,朝廷分为了两派,一派保皇党坚决拥护姬瑶,不肯放权,令一派则不满姬瑶告病不理朝政,逐渐靠向宁王。

这几个月,江言一边派人寻找下落不明的姬瑶,一边带着英国公等几个老臣艰难的和宁王抗衡。

然而朝廷渐渐出现中庸势力,既不反对姬瑶,同时对宁王越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其中大部分都是世家官员,委实挚肘了江言的话语权。

倘若天子再不出现,江言也很难保证这批人不会有异动。

若真倒戈宁王,后果不堪设想。

哪怕秦瑨不能用,江言现在也别无选择。

英国公叹气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真要按照信上所说,替他们打通大明宫吗?”

江言道:“去叫卓骁来,速速清理金吾卫。”

英国公一惊:“太傅,你可想好了?陇右军骁勇善战,若我们打开大明宫,他们就能不负吹灰之力的**。宁王这次失算,没能弄死秦瑨,若秦瑨有谋逆之心……”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江言手捋胡须,细细斟酌着英国公的话。

“秦瑨……老夫堪可信他一次。”

江言扶案而起,摘去头上抹额,立于门前望向外面漆黑如墨的天空,沉声道:“按照信上所说,你我全力配合,陛下必须得先回来。”

***

来陇右这段时间,是姬瑶登基后最快活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做公主的时候。

自打被秦瑨吓唬完,姬瑶彻底成了他的跟屁虫,哪怕处理公务,她也得在一旁守着。

秦瑨倒也不恼,闲下来时就带她骑马出城,到外面看风景。

短短一月,姬瑶爬了日月山,看了漫山遍野的花谷,还到了渭水河畔,趟了趟冰凉冷冽的水。

在军营,姬瑶和田裕等人熟悉起来,晚上经常会把酒言欢,听这些人说边关趣事,总会惹得她咯咯大笑。

有吃有喝,有人陪玩。

不用批奏章,不用勾心斗角。

姬瑶简直乐不思蜀。

这天,陇右军购买的一批新武器运到了。姬瑶随着秦瑨来到校场查验,同行的还有田裕和高逊。

这次到长安拨乱反正多是巷道内战,购买的武器主要是高精度的弓箭和刀,用以替换革新。

宽阔平坦的校场上放满一箱箱武器,秦瑨陆续清点了一番,取出两把乌鞘宝刀,将其中一把隔空扔给田裕。

“来,试试。”

田裕伸手接住,唰一声抽出刀刃,“来!”

交谈间,两人已飞身上前,迅雷不及掩耳。

刀剑相交,铮一声,摩擦出亮眼的火花。秦瑨持刀抵住田裕,唇畔浮出一抹笑:“好啊,劲儿还是这么大。”

“可不是吗,宝刀未老!”

田裕笑着回他一句,用力将他推离。

湛蓝的苍穹下,两人频频交手,衣诀翻飞,一时难分胜负。

姬瑶在一旁看着,一颗小心脏紧张的扑腾扑腾直跳。

在她看来,秦瑨的武功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田裕更是技高一筹。再加上他五大三粗的身躯,一招一式,颇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味道。

姬瑶不禁替秦瑨心急。

好在她多虑了,田裕虽然力气大,但不及秦瑨身姿灵活。

趁着两人持刀对抵的空隙,秦瑨眼疾手快的虚晃一招,附身下压,迅速用肩膀撞了一下田裕。

这一击,颇有四两拨千斤的况味。

田裕往后推了几步,捂着吃痛的肩膀道:“不打了不打了,你总是偷袭,没意思。”

“战场上谁管你偷不偷袭,能赢就行。”

秦瑨郎然一笑,将手里的刀交给将士,俯身拿出一柄弯弓,利箭上膛,瞄向天空。

他今日穿着窄袖圆领袍,头束金玉冠,明艳的阳光洒在他身上,额前溢着一层薄汗,拉弓射箭的模样极其英俊。

姬瑶在一旁盯着他的侧颜,不经意间,心脏扑腾扑腾跳乱了几拍。

这世间有时就是这么奇怪。

曾经无比厌恶的人,竟还有看顺眼的时候……

就在姬瑶发怔时,秦瑨手中弓弦一松,利箭嗖一声撕裂空气,射中了当空而过的杜壮鸟。

姬瑶眼一亮,鼓掌叫好:“好箭法!”

田裕亦跟着附和:“妙啊,秦侯入朝那么多年,箭术还是那么精湛!”

秦瑨收了弓,“精湛谈不上,平时手痒的时候也会在府中练练,只是没落下罢了。”

高逊道:“侯爷真是谦虚了。”

就在几人交谈间,姬瑶已经拎着裙襴跑到了垂死杜壮旁边。

秦瑨余光轻瞥,这才发现了她,心里咯噔一声,扭头喝道:“别碰!”

饶是他极力阻止,可惜为时已晚。

姬瑶蹲下身,用手去抓杜壮。

谁知那只杜壮垂死挣扎,力气出奇的大,带着箭一个扑棱飞起半丈高,尖利的爪子登时把姬瑶的手背挠出几道血痕。

“啊——”

姬瑶受到惊吓,一下子瘫坐在地,手背发出阵阵刺痛。

不过少顷,秦瑨疾步来到她身边,一脚便将再次坠地的杜壮踩死,随即蹲下抱住她,声音满溢焦急:“没事吧?”

“我的手……”

姬瑶眼眶红红的,举起自己受伤的手。

她皮薄肉嫩,杜壮抓的又很,最严重的一道已皮肉外翻。

秦瑨托着她的手,瞳色愈发沉郁。

“这鸟叫杜壮,一箭杀不死,不能下手抓,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他自责不已,抬眸看向附近的将士,“你们几个去取药酒来!”

“是!”

将士们不敢怠慢,旋即跑向瞭望楼。

田裕立在一旁看了看伤口,啧啧两声:“哎呦,这鸟也太狠了,抓这几道子,还不得留疤?“

“啊?”

姬瑶一听,纤长的眼睫眨了眨,汪汪滚出泪来。

秦瑨见状气不打一出来,伸手狠锤田裕膝盖,叱道:“别在这胡说八道!忙你的去!”

田裕膝盖骨一麻,疼的龇牙咧嘴,忙不迭往后退几步,不敢再言。

这些时日他算是看明白了。

他们秦侯跟这位大明宫的姑奶奶关系匪浅,走哪都带着不说,护犊子的劲头还越来越大。

还真奇怪了。

传言说宣平侯跟当今陛下君臣不睦,眼下来看,不像那么回事啊……

没多久,几位军医提着药箱慌慌张张跑过来。

一群人围住姬瑶,又是净手,又是抹药,忙里忙外就为了那几道小小的伤口。

田裕默默看着,忍不住泛起嘀咕:“至于吗……”

话说军中的药酒效果甚好,涂上没一会,疼痛便没那么重了。

姬瑶站起身来,用缠着纱布的小手指着已经死去的杜壮,气呼呼道:“来人!把这死鸟的毛拔了,生上火,朕要烤了它!”

众人面面相觑,皆看向秦瑨。

秦瑨没说话,只对他们扬了扬下巴。

高逊连忙应道:“是,末将这就去!”

没多久众人抱着柴过来了,高逊给杜壮拔了毛,穿上树枝,将士们也架好柴,生上了火。

姬瑶撩裙蹲在地上,亲自监工,盯着高逊烤鸟。

一炷香的时间,滋滋的肉香传了出来。

姬瑶道:“拿料来!”

“哦,料,料!”

将士们慌慌张张,跑去厨屋,东拼西凑弄一点调料过来。

姬瑶随手拿了几个,哗哗就往上撒。

高逊瞪大了眼,“别……”

不过他话没说完,就在姬瑶那双俏眼的注视下憋回了肚子里。

很快杜壮就烤熟了,姬瑶接过来,拿到鼻子前嗅了嗅,倒是挺香的。

“你挠破朕的手,朕就要吃你的肉,好好补一补。”

姬瑶冷哼一声,吹了吹杜壮,张开小嘴就往上啃。

高逊没想到她还真吃,慌忙想要阻止,然而为时已晚。

姬瑶吃了一口嫩肉,嚼了几下,突然变了脸色。

原本白皙的面皮登时漫上朱红,她皱着眉,噗一口将肉吐了出来。

“什么料啊,辣死了!”她将杜壮扔在地上,一边往嘴里扇风,一边喊道:“水!拿水来!”

“是!水,水!”

将士们哪服侍过这样多事的主子,一着急,如没头的苍蝇互相碰了个四脚朝天,立马又爬起来,四处找水。

校场顿时变得鸡飞狗跳,田裕凑到秦瑨身边,不怀好意的笑起来:“难怪你这几年不回来,长安这位主子可真不好伺候啊。”

秦瑨负手而站,面上云淡风轻。

这才到哪?

宫里乌烟瘴气的样子他见多了。

一番折腾下来,高逊蔫头搭脑,比打了三天三夜的仗还要累几分。

“侯爷,这哪是皇帝啊,这是我祖宗!”高逊仰天庆幸,“还好我没到朝里去,这奉主的活我是真干不了,还不如在边关吃沙子呢。”

眼瞅两员大将都败在姬瑶手里,秦瑨无奈道:“莫要胡说了,把武器再清点一下,准备下发吧。”

田裕和高逊齐齐应道:“是。”

回到寝房,姬瑶小脸恹恹,趴在紫檀圆案上。

秦瑨撩袍坐在她身侧,托着她的手看了看,“还疼不疼?”

姬瑶用鼻音“嗯”了一声。

“下次一定注意,行时不要那么鲁莽,受伤还是得自己疼。”

“知道了,别再训朕了,你这一路都说多少次了?”姬瑶嘴巴一撅,“也不知道心疼朕……”

秦瑨噤声不言。

若没有心疼,他才不会说这么多废话。

须臾,他唇畔嗟叹:“晚上还能去参加宴席吗?”

“必须去呀!”姬瑶登时来了精神,坐直身道:“这次刘槊大破胡耶汗部,田将军可高兴了,专门找来了漂亮的回鹘舞姬,据说各个都是艳冠群芳,朕不得去看看嘛!”

“舞姬?”秦瑨沉下脸,“臣怎么不知道?”

“那个……”姬瑶支支吾吾。

找舞姬的事是她偷偷给田裕提的,谁曾想田裕人还怪好嘞,直接大包大揽了。

这会子姬瑶恨不得缝上自己的嘴,她怎么一个不经意就把田将军给卖了呢……

眼见姬瑶迟迟不开口,秦瑨心里大概有了底,冷冷一哂:“好啊,陛下都腐蚀到田将军那里去了,真厉害。”

“哪里。”姬瑶神情讪讪,“田将军是好人,毕竟是给刘槊庆功嘛……”

庆功是假。

供陛下玩乐才是真。

秦瑨看破不说破,伸手掸了掸衣袖,“算了,陛下好好玩吧,注意手,晚上别喊疼就好。”

姬瑶本以为秦瑨会深究此事,没想到他竟轻飘飘的揭过去了。

这些时日,他的脾气似乎好了不少……

如是想着,姬瑶望着秦瑨粲然一笑:“不疼不疼,只要瑨郎心疼朕,朕的手就一点都不疼了。”

还真会花言巧语……

秦瑨没奈何的睨她一眼,胸口那点烦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

入夜后,酒席大开,来的皆是秦瑨的贴己。

田裕手下副将刘槊,这次借巡查之名大破胡耶汗部,将所有在边境异常活动的军士全部俘虏。严刑逼问下,对方很快吐出目的,原是收了中原商队的银钱和部分武器,只让他们在边境小做样子就好。

胡耶汗部本以为捡了便宜,演演戏就好,不曾想却牵扯进了盛朝权势争夺的漩涡,陇右军竟然与其动了真格。

所谓的中原商队,肯定是宁王派来试探的搅屎棍。

只是宁王没想到,胡耶汗部早就不似从前,对付他们,陇右军根本无需大动干戈。

这次刘槊立下大功,田裕作为上峰自是红光满面,特意从鄯州梨园叫来了乐师。

此时此刻,顺天楼里幔帐纷飞,高台之上奏起金鸣玉震的曲乐。

混着气势澎湃的胡鼓,身材曼妙的舞姬穿着纱衣上场,踏着热烈奔放的舞步,霎时间便将气氛带动起来。

姬瑶身着朱红曳地裙,面施粉脂,极为耀目的坐在正首位,一手托着酒杯,一手顺着欢快的节奏轻点桌案。

她喜欢热闹,看的不亦乐乎,没一会儿就和众将士们下了几盅。

席间酒香四溢,满厅珠翠玉动。

田裕和高逊对着舞姬们品头论足,而秦瑨坐在姬瑶一旁,压根都没看几眼舞蹈。

他斟酌一番,凑到姬瑶耳畔,好心道:“这是淮南的竹烧酒,少喝一些,待会吹风会上头的。”

“唔,好。”

姬瑶应得爽快,然而目光却落在张桃儿身上,酒盅就抵在她的唇边。

张桃儿坐在尾侧,大剌剌朝她敬酒。

不多时,这杯酒就在秦瑨的眼皮子底下灌进了姬瑶的肚子里。

如此光景把秦瑨气笑了。

他坐直身,索性不再去管。

有的人横竖不听劝,非得撞了南墙才回头。

那就尊重他人命运吧,大不了把她给扛回去……

如是想着,秦瑨放下心头顾虑,紧跟着喝了几盅酒,垂首摆弄起蹀躞。

他一向不喜欢觥杯交错的场合,每每坐着,总像在受罪。

不多时,鼓点激昂起来。

八位舞姬踩着节奏,自东南西北四个角落登上高台,一下子令在场人咂舌。

这几位舞姬竟是男儿身,上面不着寸缕,只斜着缠了一道藕色纱巾,各个殊色艳丽,腰比水蛇还要软,那叫一个绝。

众人看的热血沸腾,坐在角落的张桃儿更是打起了呼哨,唯有姬瑶和秦瑨鹤立鸡群。

姬瑶已有几分酒意,脸上挂着尴尬的笑。

她万万没想到,田裕竟还找了男性舞姬,这无疑是在秦瑨的底线上来回蹦跶。

何况还是一群连衣裳都没穿好的……

如是想着,姬瑶试探地看向秦瑨。

灯影之下,秦瑨神情冷峻,紧皱的眉峰始终没有松开过,一袭皂色圆领袍,更显得他满身皆是疏离之气。

完了。

姬瑶一阵心麻,在案下偷偷拽了拽秦瑨的袖襴,用气声道:“不关朕的事……”

殊不知秦瑨压根不听她解释,只顾自己喝酒。

一杯又一杯,喝到姬瑶心里发慌。

完了完了。

这下真完了,回去又得挨骂……

单纯想想,姬瑶就觉得头炸。

也许是这段时间过的太惬意,她不愿意再和秦瑨起龃龉,就这么风平浪静的就行了,他好,她也好。

都怪田裕!

姬瑶扭正头,目不转睛的盯住对面的田裕,小眼刀毫不掩饰,嗖嗖刺向他。

秦瑨也没闲着,黑眸沉沉犹如寒刃,恨不得将田裕刮骨削肉方才解恨。

田裕顿时不寒而栗,呆坐在案前,脑子像浆糊一样。

这是怎么了?

对面的两位贵人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好像要杀人灭口一样?

不多时,领舞的男性舞姬不知从哪弄了一杯酒,扭动着腰肢,一步步走下高台。

这人男生女相,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头发微微卷曲,极其惊艳绝伦。

若放到以前,姬瑶肯定会好好欣赏一番。

可现在她眉角抽搐,一双小手死死攥紧裙襴,心里默念:你别过来啊……

可惜,那人听不到她的祷告。

舞姬很快走到姬瑶面前,半跪在地,携起一阵香醇的风,顿时让姬瑶头晕脑胀。

他左手覆在心口,对这位主座的贵宾深深揖礼,继而双手将酒盅奉上。

“主宾请用。”

舞姬说话的声音很好听,狭长的眉眼暗含勾诱。

他身子往前倾斜,想要将酒盅奉到姬瑶唇畔,像讨好,又像在试探。

姬瑶本能的向后退,正欲呵斥他无礼,面前那杯酒却被秦瑨的大掌挡住了。

“回去,好好跳你的舞。”

秦瑨面色沉郁,冰冷的声线暗藏着恫吓。

舞姬一怔,只觉面前这人气势如山,周身散发着令人不可忤逆的气息。

他忙不迭收回酒盅,乖顺垂首,屈身退回高台。

一场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姬瑶刚喘了口气,秦瑨就突然扶案而起,阔步离开了宴席。

这架势,不用想就知道生气了。

姬瑶一个头两个大,在宴上坐如针毡,终是没坚持住,起身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