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关我什么事?”姜玺理直气壮, “我让你睡柴房了吗?”
陆平畏缩摇头。
“那你看我干什么?”
陆平往唐久安身后缩。
唐久安还十分心疼的样子,摸摸陆平的头:“不怕不怕,你就睡我这里。”
姜玺炸了,只盯着缩在唐久安身后的陆平, 那模样像是一头要把陆平拖出来吃掉的恶狼。
陆平则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
姜玺冷着脸向陆平道:“去下面找羽林卫, 就说我的话, 让他们腾一间屋。”
陆平瑟瑟发抖并摇头。
姜玺强忍住把陆平拖下来揍一顿的冲动:“我把我的房间让给你, 去睡吧。”
陆平还是摇头。
姜玺的拳头在袖子里握紧了。
“殿下回去睡吧。”唐久安道,“小陆儿今夜哪里也不会去。”
“不行!”
姜玺的声音太大,让唐久安不由多看他一眼。
姜玺微微吸了一口气:“哪里有让老师同别人挤一处、学生却独占一屋的道理?那么便请老师去我房中,我与陆兄共住。”
陆平拉着唐久安的衣袖摇头。
唐久安拍拍陆平的肩,安慰一番, 然后道:“一点小事,殿下不必费心了。臣和小陆儿经常住一住,早就习惯了。”
……经常……吗?
姜玺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但仍旧顽强道:“那我……我一道留下来陪老师。”
唐久安:“倒也不必。”
“不,我非留下来不可。”姜玺豁出去了, “因为……我也怕老鼠。”
“……”唐久安, “……殿下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老鼠?”
姜玺心说您听听这是人话吗?
“怎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小陆儿自然可以。”唐久安道,“但殿下怕是连老鼠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吧?”
姜玺确实没见过。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人不能太偏心!
“好,我说实话,我不是怕老鼠,我是怕一个人睡。”
姜玺脸上露出和陆平一模一样的柔弱恐惧之色,“我怕一个人睡觉。我从小到大,殿里都是有人侍候的, 我一个人睡不着。”
这个理由唐久安倒是接受了:“那臣去找个羽林卫上来陪殿下。”
“不可!”姜玺严肃道,“此事是我的弱点, 我的秘密,现在只有你知道,千万不能再让第二个人知晓。”
唐久安倒是没想到,深感自己思虑欠周到,同时也理解了姜玺为什么好好的觉不睡,偏要来她这里商量什么大事。
“那就睡吧。臣和小陆儿睡床,委屈殿下睡榻。”
见姜玺不满地瞪起眼,唐久安解释,“臣与小陆儿两人挤一榻,委实睡不下。”
再一想,君臣之别,上下有分,主君可不会管你睡得下睡不下。
便拉着陆儿起身,准备打地铺。
反正在战场上树下土里风里雨里一样睡。
“我和他睡床。”姜玺皱着眉毛阻止唐久安,“你一个人睡榻。”
唐久安倒是没有想到,抬眼看向姜玺。
姜玺特别受不了被她这样认真地看关,别过脸,低声咕哝:“……我说了我不习惯一个人睡。”
于是就这么定下。
只有陆平还想挣扎一下:“小安……”
唐久安握着陆平的手,陪了陆平好一会儿,直到陆平入睡。
姜玺在旁边瞧着,抓心挠肝,又不好发作,憋到快要吐血,最后忍不住咬牙道:“没想老师这么会哄孩子。”
唐久安替陆平盖好被子,走过来斟了一杯酒,慢慢道:“当日边城城破,小陆儿和他的兄长藏在地窖,带他们的都尉负伤逃回地窖中,无药无医。我去的时候帮忙搬出他的尸体,尸首已经被老鼠啃得面目全非了。”
姜玺顿住。
“小陆儿那时才知道老都尉已经死了,他哥哥之前一直安慰他,老都尉只是伤得太重,需要休息。”
“后来我们走的时候放了一把火,那地窖连同那儿的老鼠一把火全烧了。”
“殿下一定想象不出来,一处地窖里会有多少老鼠。”
唐久安喝那杯酒,轻轻吐出一口气:“从那之后,小陆儿便见不得老鼠。”
“……”姜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低声问:“你是因为这个,才要招他为婿?”
唐久安:“???”
姜玺:“……就……那日我在院外听你给文氏她们说的。”
“那是随口说来哄人的,殿下也信啊?”
唐久安笑了,“臣与小陆儿是同袍之谊,是手兄之情,全然没有男女私情。臣就算愿嫁,小陆儿怕是也不愿娶。”
“!!!!!”
姜玺的世界,刹那间改天换日。
破落简陋的驿站客房变得光辉明媚,躺在**的黑块头也变得温柔可爱,一看就是一个很有福气的大胖小子。
陆平半梦半醒,睁开眼睛,就见姜玺坐在床边,一脸怜爱地给他掖被角。
陆平差点儿吓尿。
*
第二日回京路上,姜玺亦是对陆平照顾有加。
半路停下来休整的时候,还和陆平促膝长谈:“陆兄,今年贵庚?”
陆平战战兢兢:“二、二十三。”
“哦,和她同年。”姜玺,“家中有没有订过亲事?可有心仪的姑娘?”
陆平黝黑面孔微微泛红,摇头。
姜玺道:“陆兄直管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陆平受宠若惊,惊疑不定。
摸到唐久安身边:“殿、殿下他想干什么?”
唐久安向姜玺望去。
姜玺正在给羽林卫训话,让他们把更好的马匹让给陆平。
羽林卫们昨夜还被训示连屋子都不能让陆平进,今天就被教育要认陆平做大爷,一时都有点难以适应。
但姜玺可不管这些。
姜玺对人不好时,不会留半分情面。
但对人好时,便是掏心掏肺的好。
唐久安微笑了一下。
姜玺来找她,她真的是非常意外。
但也,有点高兴。
这高兴自己都有点理解不了,只能解释为——这样,没有画她也不会食言了。
她会努力记得他的的。
陆平一怔:“小安,你怎么笑成这样?”
“怎样?”
“就……就……”陆平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很娘们。”
唐久安踹了他一脚:“我本来就是娘们。”
陆平揉揉踹的地方,对此很不认同。
在他认识唐久安之初,唐久安已经强悍得没有性别了。
在陆平心中,唐久安不是娘们,也不是爷们,她就只是唐久安。
“放心吧,殿下脾气有时候是有点大,但心地很善良,是个好孩子。”唐久安道,“他会好好对你的。”
姜玺正好走过来,皱了一下眉头:“我不是什么孩子。”
才大两岁而已,有必要这么老气横秋吗?
唐久安觉得他皱着脸也挺可爱,便微微笑:“在老师面前,学生自然是孩子。”
姜玺:“……”
他觉得她在调戏他。
*
行至半程,遇到东来寻人的东宫率卫。
因为有关若飞帮着扯谎,宫里天亮后才发现殿下不知去向,以太子詹事张伯远为首的东宫属官集体出动。
找着人之后,全部翻身下马,黑压压跪了一地,求姜玺怜惜他们的小命,莫要再四处乱跑了。
姜玺道:“孤出门散心,偶遇风雨,多亏唐将军搭救。孤感念唐将军救命之恩,恭请唐将军回京,请为太子宾客,这便回去禀明父皇。尔等先过来见礼。”
张伯远等人自打入东宫起,就没听过姜玺这般正正经经说话,这种连做梦都不敢相像的事情发生在众人眼前,众人都觉得是上天显灵,个个眼含热泪,与唐久安见礼。
唐久安骑在马上,人是呆的。
太子宾客,正四品。
与她的正六品足足相差两级六阶。
若是按班累资升迁,最少要二十年。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姜玺。
姜玺正在看她,雨后山林青翠,阳光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清亮,照着姜玺脸上,姜玺眉眼带笑。
“学生怎能让老师白白回京?再说,耽误了老师在边关建功立业,学生也该有所补偿才是。”
*
唐久安觉得这事皇帝要能答应,怕不是个昏君。
但姜玺回宫之后去了一趟御书房,出来后圣旨很快便下来,唐久安正四品官阶加身,任东宫太子宾客。
唐久安捧着圣旨感觉自己在做梦。
“殿下做了什么?”
“你猜?”姜玺笑,“我抱着父皇大腿求了一阵,父皇就答应了。”
唐久安:“……”
还真是个昏君?
于是才离京一日的东宫教习唐久安摇身一变,成了正四品的太子宾客。
一时贺者如云,唐久安还没回到桂枝巷,小巷子就被车马挤满了。
四品是达官贵人的门槛,二十三岁的正四品,前无古人,后亦未必有来者。
薛小娥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连忙一面敞开大门迎接这些贵客,一面谴酒铺的伙计去宫门外守着,看唐久安有没有回来。
唐久安悄悄翻进邻居家的院墙,再爬进自家的窗子。
薛小娥给她吓一大跳。
唐久安在唇间竖起一根手指,细听外头动静:“唐永年也在?”
不单在,还在以男主人的身份招呼客人,客人恭维他教女有方,他连连道:“哪里哪里?俱是圣上抬爱。”
薛小娥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久安自己也说不上来。
升官乃是第一等的大好事,她头一回升官升懵了。
正四品……门外唐永年里里外外死人活人的关系都走尽了,才在四十多岁拼死拼活拼到了四品,她出了城回来,就成了正四品。
何德何能啊!
薛小娥听完经过,深思片刻:“殿下是不是看上了你了?”
唐久安:“绝无此种可能。”
薛小娥也摇摇头:“也对,哪个长了眼睛的敢喜欢你。”
唐久安心说这不关我的事,我再怎么贤良淑德,姜玺也不会喜欢女的。
“现在外头怎么办?”
“他喜欢招呼就让他招呼去吧。”薛小娥把围裙一解,“管它怎么升的,升官就是升官,你又回来了。走,娘带你出去吃顿好的。”
*
母女俩吃完饭,还好好逛了一回街,眼看街上行人都少了,方转回家。
巷子里的车马都已经撤了。
只有巷口对面还停着一辆。
唐久安让薛小娥先回去,自己走向那辆马车。
小昭儿掀开车帘,唐久安弯腰钻了进去:“殿下。”
“你真的回来了,”马车内搁着一盏宫灯,灯光昏黄,姜珏注目于唐久安身上,“我还以为是我听岔了。”
“确实是出了点小小岔子。”唐久安道,“本来这会儿我应该在回北疆的路上。”
“是太子殿下要你回来的?”
“嗯。”
“你心中可愿意?”
“自然愿意。”
姜珏顿了顿,轻声道:“久安,京城乃是非之地,其实不适合你,你应该回北疆去,那儿那是你该待的地方。”
“我知道。”
在京城,她升到正四品已经顶了天,再给她升官,皇帝怕是当真要担上昏君之名。
太子宾客尊贵归尊贵,手中并无实权,远不如在沙场上用军功挣爵位来得货真价实。
姜珏:“那你还回来?”
“因为我答应过太子殿下,若他召唤,我必赴命。”
姜珏久久地望着她:“久安,若你真要长期留在京城,今后便不要再去藏书阁找我了。”
唐久安:“为什么?”
“你久留京城,必会被卷入权势之争,与我有故,不是什么好事。”
姜珏深深道,“京城的水太深,人们若能独善其身已是用尽全力,那更堪手里再拖上一个废人?”
唐久安一笑。
“殿下,京城的水深不深不打紧,重要的是我的水性好。殿下是我的朋友,无论什么都是。趁着我能在京城多待些时日,殿下可要多准备几次锅子,指不定哪天我就上门去讨吃的了。”
什么权势之争,唐久安才懒得理会。
她已经想清楚了,姜玺不是傻子,用狼牙换她回来肯定有事,待事情一了,她还是该干嘛干嘛。
回来一趟,得个正四品,已是赚得满盆满钵。
不亏了。
姜珏叹息:“你啊。”
*
唐久安次日一早入宫。
从那晚起,陆平就得到了姜玺格外的怜爱,直接带进东宫,在率卫当中安排了一个职位。
如今陆平正穿着率卫铠甲在东宫守门。
唐久安:“陆率卫新官上任感觉如何?”
陆平左右看了看,小小声道:“……我还是想回去给你扛旗。”
唐久安笑着拍了他一下:“没出息。率卫的月俸是掌旗官的三倍。”
在这里站上一年岗,回北疆起码是个都尉。
“殿下起了吗?”她问。
“早起了。”陆平呶呶嘴,“里头一早上就没安静过。”
唐久安走进去,就见原来练箭的前庭大变样。
先是树下安排了一圈盛放的茉莉,再在花丛之中摆上了桌椅,搭起了凉亭。
凉亭悬着轻绡,既遮阳,又不挡风。
“……殿下,这都已经七月了。”
六月里不弄,眼下已经不热了还弄这些?
“嗯,等到入冬,就可以围上锦幛,然后老师可以一边烤火一边教我练箭。”
姜玺笑吟吟,“若是下雪就更好了,炭火炙肉,泥炉焙酒,神仙境界也不过如此。”
唐久安点点头,静候下文。
“老师觉得不好吗?”
“好啊。”唐久安道,“然后呢?殿下要臣做什么?”
“指点我箭术。”姜玺头一次自觉地拿来弓箭,“老师上回显露的那一手飞箭拐弯之术,我十分想学。”
“……”
唐久安看看周围,这里就他们两个人,宫人们都像是得了吩咐似地走得远远的,按说有什么机密之事吩咐,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她不由看看箭,再看看姜玺,“殿下留下我,只为学箭吗?”
姜玺很怕她认真的眼神,目光仿佛有实质,能穿透人似的,他不是很自在偏了偏头:“先练箭。”
果然还是有事。
唐久安也不多废话,接过箭,开始道:“偏羽箭可以通过弓弦调整拐弯弧度,但若要箭矢绕过障碍物,还可以撕去半边箭羽。”
箭羽一是为了让箭矢射得更远,二是保持箭身平衡,所以一旦撕起半边箭羽,准头便会即刻下降,非但绕不了弯,还会误伤他人。
这种除了大量的练习,还需要一点天分,不是人人都学得会。
唐久安如以往那样拿枝条指点姜玺握箭的姿势。
姜玺不满:“你这么指指点点,我哪知道怎么卡弦?”
唐久安:“那怎么办?”
“上手啊。”姜玺道,“直接手把手教不是更好?”
唐久安:“……”
当初是谁不让碰来着?
她便上手了。
左手助姜玺控弓,右手包裹着姜玺的手背,指尖与指尖相碰,掌心与掌背相贴。
姜玺比她高大,她要贴得很近才能完成这样的动作,一面手把手掌控,一面提点关窍之处,末了,道:“松弦。”
姜玺的手紧紧扣着弦,仿佛已经粘在了弦上。
“殿下,松弦。”
姜玺依然没有动。
唐久安抬头,只见一滴汗珠从姜玺额间沁出,沿着鬓角脸颊一直滑到下巴上,将滴未滴。
关若飞此时走来,只见姜玺面红耳赤,宛若刚出蒸笼的螃蟹。
好嘛,太子殿下这是生生要把自己煮熟了。
唐久安觉得天儿也不算热啊,未到中午,秋高气爽。
然后才看到关若飞,便道:“少督护来得正好,和殿下一起练箭吧?”
关若飞实没有想到姜玺把唐久安追回来还要练箭,因此一照面就打算脚底抹油开溜,此时被叫住,关若飞干笑:“我就不了吧,将军还是专心教导殿下比较好,千万莫要为我分心。”
那边姜玺缓过来了,长长吐出一口气,道:“表哥说得是,老师教导我一个便好,若是分心他顾,岂不是影响我的箭术?”
“……”唐久安只觉得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又好像似是而非。
“其实殿下与少督护自小便作伴,一起练箭,能够相互切磋,彼此更有进益。”
关若飞:“不不不,微臣不想打扰殿下学习。”
姜玺:“确实,就他那三脚猫,十支里也射不中一支,跟我一起练,只会耽误我的功夫。”
唐久安看着姜玺,神情有点复杂:“……”
说好的兄友弟恭呢?
这才多久,说变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