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2月中下旬, 厚厚的雪花落在地上，给那广阔的湖泊铺上了一层薄冰，再是不怕冷的人，这会儿也拿出自己冬日的装备, 里一层外一层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按照以往来说, 这正是飘雪的时候, 大队上的人应该都在屋子里窝着，等到雪落定了再出来
但是这会儿却是所有人里一层外一层地都聚集在了大队湖泊这边，摇首探脑地看着湖泊的水往挖好的鱼塘里涌去
唰唰唰的, 没一会就看到一条大鱼顺着水流跳到这边鱼塘里编好的竹筐里，立马，旁边守着的人拿起抄网就把鱼抓了起来，又放到那边小鱼塘处
而在那边已经接满水的小鱼塘里，这会已经挤满了鱼, 乌压压一片，少说也有上千斤鱼
“好多好多”
岁岁蹲在这里看着鱼, 脸上都是新奇，她还是第一次看大队捕鱼
“都要送出去吗？”
“当然, 这批鱼要先给钢铁厂的人拿回去, 大队上等两天结冰了再钓来吃”
尤余余站在岁岁的旁边, 嘴上嗑着瓜子, 看着这鱼塘里的鱼, 也感叹道
“没想到这些鱼这么不聪明，顺着水就跳坑里了，岁岁可别学它们”
“不学, 岁岁聪明”岁岁仰着脑袋，眼珠子溜溜转, 满是狡黠，道，“鱼鱼笨”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呢”
尤余余嗑瓜子的动作顿了一下，伸手敲了敲岁岁的脑瓜子，没好气道，“你个坏家伙”
“嘻嘻”岁岁捂着脑袋，笑嘻嘻地道，“我去找毛蛋她们了”
“去吧去吧，离水边远点，别玩太久”尤余余嘱咐
“知道啦”
厚重的衣服严重限制岁岁的行动，那小步子慢慢悠悠，好一会儿才挤出人群，跟个小企鹅一样一下一下走着，来到这边二狗子几个人在的地方
几个人正一动不动地蹲在湖边边，看着那湖水都快要流口水了
“你们在看什么呀？”岁岁走上去
“嘘”
岁岁歪歪脑袋，走过去就看到何双夏拿着根鱼杆蹲在那里认认真真钓鱼，在她的旁边桶里已经有好几跳鱼了
“哇”岁岁瞪大眼睛，立马跟过去坐在二妞的旁边，也认认真真看着何双夏
过了一两分钟的样子，那水面上的浮漂扭了一下，何双夏立马收竿
一条大半斤的鱼就钓了起来
“哇”
“啪啪啪”
岁岁几个小崽子赶紧鼓掌，用崇拜的小眼神看向何双夏，让她心里油然而起了几分骄傲
虽然她能跑能跳比不上这群小崽子，但是她钓鱼还是有一手呢
“走了，我们回去让我娘帮我们烤鱼”何双夏高高兴兴道
岁岁几个就跟在她屁股后面，朝着她家里面走去
何双夏家是大队少有的专访之一，毕竟她爹在城里有工作，在家里房子修起来也有面子
不过房
子说不上大，总共就两间正房一个客厅，还有随便搭的小厨房
她们过来的时候，苏淑芬正坐在院子里用砍刀劈柴
“毛蛋岁岁二妞二狗子铁柱回来了？自己抬凳子坐，我去给你们泡糖水”苏淑芬笑着，脸上是热情的笑容
苏淑芬出手客气，在大队上是出了名的拿得出手的好媳妇，勤快贤惠处事有道
她对于岁岁她们这些自家孩子的小伙伴更是大方，每次过来不是给零嘴就是给糖，是几个小崽子除了岁岁家以外最喜欢的地方了
当然，前提是只有苏淑芬在，要是何双夏爷爷奶奶也在这，她们就不喜欢了，每次过来都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不过今天他们恰好不在
老两口现在年纪不大，但是基本就是退休状态，家里家外就交给苏淑芬处理，每个月还有工人儿子打钱回来，可是相当潇洒了
“娘，我钓了好些鱼，你给我们弄烤鱼吃好不好？”何双夏在她娘面前立马变成一个真正的小孩子，冲上去抱着她的腰就撒娇
“我想吃烤鱼”
“烤鱼可麻烦了，你这小贪吃鬼”苏淑芬点了点何双夏的鼻子，说道，“不过看在你最近很乖的份上，娘给你们做”
“谢谢娘”
何双夏露出白牙齿，看向苏淑芬的目光全是眷恋
苏淑芬也不觉得有它，只觉得自家孩子这段时间有些粘人，不过问题不大
她是个很贤惠能干的人，不管是在地里干活，还是家里煮饭都还有一手
她放下手里的砍刀，就去拎着桶里的鱼收拾了起来
期间，岁岁几个小崽子就围在她旁边看着她杀鱼刮鳞上调理
“岁岁今年身体看着好了不少”一边忙着手上的功夫，苏淑芬一边跟这些小崽子搭着话
要说何双夏的这些小伙伴中，苏淑芬最喜欢的肯定就是岁岁了
岁岁性子好，长得好，有礼貌会喊人，平日也干干净净的，很是讨喜
再加上她身体本来就弱，很容易让人怜爱，投以更多的注意力
“好啦”岁岁仰着苍白的小脑袋，高兴道，“就是呀，今年可以玩雪啦”
“那可真好，小崽子就是跑跑跳跳，身体会更好的，我家毛蛋现在也不知道为啥不喜欢出去，岁岁没事多叫着她一起出去”
“好哒”岁岁软乎乎说着，“毛蛋懒，岁岁帮她，不能当懒汉”
“哈哈哈”见她这小模样，苏淑芳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说的对，女孩子不能懒，要从小勤快，以后才可以嫁个好人家”
岁岁脸皱巴巴了，纠纠结结好一会，还是好一会儿大声说道，“才不是，女孩子不能懒，这样长大了才没人可以欺负自己”
“才不是为了嫁人，做人要靠自己”
她这话说的一边的何双夏都忍不住给她拍个掌了，瞧瞧这觉悟，不愧是尤家教育出来的
“就是就是，嫁谁都比不上自己厉害，自己赚钱自己赚公分才有底气”何双夏顺着岁岁的话就道
“女孩子也可以靠自己找工作工作，就算一个人也可以好好生活”
何双夏这话很认真，她希望她娘这辈子不要再把青春耗在她爹那个见都没见过几面的渣男身上，体面母女俩可以靠自己生活
不过苏淑芬也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只是看着她们有些哭笑不得
“你们从哪学的这些呀？乱七八糟的，可别在外面说，听到没”
不过这话刚说完，她又忍不住笑了笑，说道，“不过确实有工作要好些，那你们以后可都要好好努力读书，等大了去城里找个工作 ”
“拿铁饭碗”岁岁握拳软乎乎道，“好好读书拿铁饭碗”
“对，以后婶就等着你你们几个小崽子的好消息了”
何淑芬笑着，说话间手里的鱼已经处理好了，她又去一边拿平时囤积的煤炭过来，用木棍穿起鱼给她们几个小崽子烤鱼
这鱼之前去腥腌了一会，这放在炭火上面，没多久就冒出了香味
这鱼是野生野长的，肉质坚韧，原滋原味，自带一股香味，何双夏立马就馋了
这才是记忆中的味道啊，那是后世再好的条件好顶级的材料都找不回来的味道
岁岁也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看着还没烤好的鱼，软乎乎问道
“毛蛋你们什么时候去城里呀”
何双夏都忍不住想要再给岁岁拍掌了，这是什么默契啊，她宣布，岁岁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崽子
赞赏地看了看岁岁，何双夏迅速看向苏淑芬，再次催促道，“对呀娘，我们什么时候去找我爹，我好想我爹啊”
想他什么时候去死
苏淑芬顿一下，看着何双夏期待的眼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带着些歉意道
“毛蛋，你爹说他今年过年要回家，我们就不过去了，等后面娘再带你去城里玩好不好？”
苏淑芬还是觉得，何双夏应该是看着岁岁进城了，就想去城里玩，毕竟在之前她也是看岁岁有什么了都会过来扭着她想买，现在想进城也不奇怪
何双夏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道，“咱不是说好了要去看我爹吗？要带我去他住的地方看看吗？”
“他过年回来也是一样的，也就一个月了，毛蛋，到时候让你爹多陪你几天好不好？他说了要给你带新衣服，高不高兴？”
“不高兴，我们说好了一起去我爹工作的地方找他的，娘你答应我的。”何双夏心里一股气涌了上来
“乖，懂事一点，你爹平日工作也忙，挣钱不容易，咱们这一来一回的，大半个月工资可就没了。他那边不方便，我们去了还得住招待所，我们不给你爹添乱好不好？”
苏淑芬试图和何双夏讲道理，对自家孩子她自然是愧疚的，毕竟这么多年她也没见过亲爹几面，但是这来回不是简单出门的事
而且要是她丈夫不回来就算了，今天去一趟还可以，他这又要回来，她们再出去就完全没必要了，
见到这样的话，何双夏心里更是冒出了浓浓烈火，懂事又是懂事，她娘懂事听话贤惠了一辈子，然后呢？
到死都没见到她爹，到死都不知道，她爹在外面还有老婆孩子，甚至比她年龄还大
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只是她爹娶回来摆在乡下老家照顾爹娘的免费保姆
“我不听话，我不懂事，说什么过年回来，到时候又是有事情耽搁回来不了了，你们就都骗我吧。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上辈子的事情浮现下脑中，何双夏气上心头，冲着苏淑芬大吼两声，转头就往房间里跑，砰，一下关门声重重
“这孩子”苏淑芬愣了一下，也有些生气了，“怎么就不懂事呢？”
“不怪毛蛋”岁岁瞅了瞅苏苏分手里的鱼，又瞅了瞅苏淑芬，软乎乎道
“毛蛋就是想爹了”
岁岁挠挠脑袋，黑黝黝的大眼睛在苍白如白纸一般的脸上格外显眼。
“岁岁也会想我爹”
苏淑芬愣了一下，抿了抿嘴，脸上带上几分歉意，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她，就见岁岁软乎乎但声音坚定道
“想他在哪里在干什么，怎么不回来，他要是回来让我娘揍了，我娘就不会难过了”
苏淑芬：……
“毛蛋肯定也是这样想的”岁岁振振有词地碎碎念念，道，“大家都说毛蛋爹是坏人，骗了你，毛蛋肯定是为你好”
“骗了我？”苏淑芬发愣
“嗯”岁岁点了点脑袋，扳着手指继续说着，“她们都说你一个人守活寡，说你可怜，说毛蛋爹不要你们，不然肯定带你们去城里”
“胡说，你们别听那些人说闲话，才没有，毛蛋爹就是忙，就是不方便回来，这一来一回孩子爹大半工资就没了，他又要生活又要给家里打钱”
苏淑芬立马说道，生怕这几个小崽子也误会，到时候伤到何双夏
“你们还小，不懂这些，别信这些话也别在毛蛋面前说好不好？你们是她的朋友，她听到这些话会难受的”
“哦”岁岁又瞅了瞅她，然后伸手就在兜里掏了掏，最后掏出一块钱递给她
“给，我给你钱，你带毛蛋去找她爹吧”
苏淑芬愣住
“哎哎，我也给，我有钱”眼看着岁岁掏钱了，二狗子也跟着说话，不过掏了半天没掏到钱，他挠了挠脑袋憨憨道
“我我的钱在家里，我回去再找”
“我也出，婶还差多少？”二妞也大方说道，“你带毛蛋去找爹吧，她天天念叨”
“就是”就连最抠门的铁柱也这般说道
“你们”苏淑芬愣住，心情复杂得无法诉说
“带毛蛋去嘛，大人不要骗小崽子”岁岁认真说道，“小崽子也会伤心的，我娘就从不骗我”
二妞几个也非常赞同地点点头
这些大人总喜欢骗她们小崽子，但是她们也会伤心的
“我”
苏淑芬张嘴想说什么，就听到房门又打开的声音，转头看到何双夏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手上抱着一个盒子递给她
“我有钱，我们去找我爹”何双夏面无表情地抿着嘴，说道，“我们一起去找我爹”
苏淑芬下意识打开盒子一看，顿时惊住，里面一毛一毛一分一块地有不少
“你在哪里拿的钱？”苏淑芬立马关上盒子，严肃声带着些焦急
“我们赚哒”岁岁骄骄傲傲替她说道，“我们找果子找干活找药材换哒，我姐帮我们哒”
听到尤月月，苏淑芬哑口，那确实是个能干人
她看着这钱，看着自家孩子，想到孩子爹写回来的信，最终，还是孩子占了上风
“好，我带你去找你爹，不过就这一次，以后可不许闹了”
何双夏狠狠松了口气，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就这一次”
她非要揭开她渣爹的脸
**
找渣爹不是件简单事情，他在首都，离大队很远
她们要从公社到县城，再从县城转去省城，再坐火车走一天才能到首都，去了那边还要再去找地方
这对于从没出过门，还不认字的人来说是个大挑战
苏淑芬虽然最后还是答应何双夏了，但是这心里还是不安得很呢，她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公社了，现在突然要跑到首都去找孩子她爹
这可是个大挑战了
在踌躇了几日过后，面对着何双夏越来越期待的目光，苏淑芬咬了咬牙，这天，拿上几个家里蒸的包子就来到了尤家
尤家这会儿难得的清静，前两天钢铁厂的人过来把她们这段时间收购的所有东西都拖走完了，大队狠狠赚了一笔
而大队的药材也拖去县卖了，虽然说因为货量多，这价格比不上一开始在省城的，但是也不低
大队赚的盆满钵满，账上总共多了快五千块，各家这两个月也收获了不少，最少的人家有三四十，多的人家有小两百，可是大丰收的一年
尤其是，这钢铁厂到大队运东西，可是省了她们不少力
现在是无事一身轻，可以彻彻底底休息下来了
忙碌了好几个月的尤月月尤年年就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
尤月月短发齐肩，腿搭在前面的小石墩子上，靠在椅子上，手上拿着本机械方面的书，悠哉肆意
尤年年坐在另一边，眉目低敛，长发散落，温婉中带着沉静，手中拿着毛笔，持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最小的岁岁坐在一边，穿得严严实实，身上盖着小被子，烤着小火炉，玩着口风琴
一家子看起来和谐又悠闲
听到外面有人喊的声音，尤月月合上书，起身开门
打开门看到苏淑芬，她讶异一分，把人迎了进来
“婶，快进来坐，外面冷”
尤年年收笔，拿出水壶给她泡了杯热茶递过去，“暖暖手，大冷天怎么跑出来了？”
“我做了些包子给你们端过来”苏淑芬把包子放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说起来虽然小崽子们经常在一起玩，但是大人接触其实算不上多
苏淑芬和尤年年在大队上就属于两个极端，一个是人见人夸标准贤惠媳妇，一个是人见人惧两嫁两分的凶残货
“有什么事坐着说吧”尤年年给她拉了拉凳子，收了收桌子上的画，那是院子里的水墨画，一笔一墨，行云流水
宋淑芬就算不会这些，也知道她画得极好，心里带上些羡慕
在苏淑芬眼中，尤年年虽然在大队名声算不上好，做事也颇有些出格，但是她确实是个厉害人
会识字，会算账，还会画画，和她们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人大不相同
“那个，我想问问你们，去首都的话该怎么走”苏淑芬有些局促
“我想带毛蛋去看看她爹，但是这也不识什么字也没出过门的，想着你们去过的地方多，肯定比我懂”
尤年年瞥了瞥她这样，莫名有一些感同身受，毕竟岁岁她爹就是跑了的
这苏淑芬男人虽然现在不能这么说，但是也不好说
“你想什么时候去？”尤年年也没有正面说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我过两天要带岁去首都看病，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
“真的？”苏淑芬有些惊喜，又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一边乖乖吹琴的岁岁，道
“岁岁她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
尤年年摇了摇头，道，“倒是没有不舒服，就是身体一直虚，我不放心带去看看”
岁岁的情况，她们还是不太想让外人知道，不管是好意与否，说出去总归只是给别人多了谈资
没必要
不过不说出去，一般人听到她这话，只会觉得她们过于大惊小怪浪费钱
这人都好许多了，慢慢养着就是了，还跑这么远去看，那不是钱多了没地方花？
苏淑芬倒是没这么觉得，换位思考，这要是自家孩子，她有这个条件也会这样的。
不然她也不会最后还是答应带何双夏去找她爹了，这还是得很大决心的
毕竟这来回，真说不上小数目，还要出省
“那，那到时候就麻烦你了，我这没读过书的，什么都不懂”苏淑芬苦笑一下，说道
“没读过书就是这样，出个门都没法。我现在就希望我家毛蛋以后不和我一样，等过两年就打算送她去上学”
她那会倒是想读书，但是家里嫌弃费钱，再加上坚信女子无才便是德，完全不给她机会
后面有人下来免费扫盲了，也没让她去，只让她在家里帮忙
“确实，孩子还是得多读书，不读书只有种地，读书出来选择也要多一些”尤年年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
“你家毛蛋一看就是聪明孩子，读书肯定没问题”
苏淑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谦虚道，“哪里哪里，那孩子不爱出门也不爱说话的，跟个闷葫芦一样，还是岁岁她们带着她玩”
“岁岁身体虽然不好，但是又能算数说话又有条例，比她们小了一岁，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聪明着呢”
就是慢慢吞吞的，听她说话得有点耐心
“那是，我们家岁岁身体虽然不好，但是可聪明了”尤年年一点也不谦让地承认，脸上带着自豪
“来，岁岁，给你苏婶子吹一曲”
“好”
岁岁也骄傲地点了点头，就吹起了小曲
她就坐在那里，戴着帽子围巾，手上拿着口风琴，微微闭着眼睛，静谧祥和
苏淑芬形容不出来，就是觉得，她和她们乡下小孩子完全不一样的
会很多东西
苏淑芬看愣了几下，等到岁岁吹完，眼睛亮晶晶看过来的时候，她连忙夸道
“岁岁真厉害”
岁岁更高兴了
苏淑芬看得有些心喜，又有些心酸
心喜是岁岁长得好，明眸皓齿白白净净，正常人看着都会喜欢
心酸的是，岁岁条件太好了，穿的衣服是浅蓝色棉袄，踩着毛皮靴子，围巾都是浅粉色的，整个人粉雕玉琢，让苏淑芬不由想到自己孩子
也不怪她家毛蛋以前每次看到岁岁有东西都会想要
她这种大人看着都会有些心动，但是条件不允许
“那，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到时候出去就麻烦你们了”站在尤家院子里，苏淑芬只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麻烦”尤年年也没挽留人，只是看着她，手轻轻在一旁的桌子上敲了敲，说道
“不过，既然要去的话，就静悄悄地去，到时候你就说回娘家就好了”
苏淑芬愣了一下，她不傻，明白她的意思，嗫喏道，“孩子她爸不是这种人”
“是不是这种人也不妨碍你为自己打算，既然去看就好好看，你要记住，你是有女儿要养的”尤年年瞥了瞥她，说道
“你可以不怀疑，但是得多为你女儿想想”
苏淑芬嗫喏着半天，内心深处很是纠结
她是个再传统不过的女人，自然是不相信孩子她爹在外面有事，但是
尤年年说的女儿说到她的心坎上了
对苏淑芬而言，女儿才是最重要的
“谢谢”苏淑芬艰难说道，说完带着些失落焦虑离开
她倒是没有觉得尤年年是因为自己经历不顺而故妒忌她，才故意这么说的
不过就算她是这么觉得的，尤年年也无所谓，她纯粹就是看在同为女人的份上，她还是自家崽子小伙伴的亲娘，她才多此一番提醒
至于她会不会多心或者什么的，她可不在乎
“岁岁开心不开心？娘带你去首都玩”苏淑芬走后，尤年年逗弄着岁岁
岁岁放下口风琴，幽幽怨怨地看着她，“你又不是带我去玩的，岁岁讨厌医院”
“讨厌也得去，这去了医院就可以逛北京城了，不开心吗？”尤年年哄道，“到时候给你买新衣服好不好？”
岁岁瘪了瘪嘴，说道，“岁岁有衣服”
之前尤余余出门给她带了衣服，去省城的时候又买了，还有之前酒厂送过来的布料这些也给她做了衣服
岁岁对新衣服都不新奇了
“给我买字典，岁岁要认字”想了想，岁岁捏捏拳头，雄赳赳说道，“岁岁不要做文盲崽”
她刚才可是听懂苏淑芬的话了，得读书得认字，不识字不好
“哟，岁岁这么厉害，要自己识字？”尤年年惊喜，道，“成，娘给你买字典，超大一本的那种”
小崽子愿意识字，她是自然是支持的，“不过字典不算，你还想要什么娘给你买”
岁岁思考了一下，软乎乎说道，“岁岁要收音机，要听歌”
“成，到时候给你买”尤年年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就点了点头
她家是半点不缺钱的，只不过以前家里人都是在地里干活的，为了不显眼就过得普普通通的，一点都不出格
等到尤余余当工人了，她们家东西才越来越多
什么手表缝纫机收音机其实都有，不过收音机尤余余在用，她平日也喜欢听，尤年年觉得再买一个也没问题
“你乖乖的，等过些年娘再给你买彩电，买钢琴，你想要什么娘都给你买”
尤年年大手一挥，说着买这些东西就跟买糖一样的，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风范
“岁岁听话”听到这岁岁眼睛一亮，一下子就扑了过去抱住她
“岁岁都想要，还有古筝，小提琴，琵琶……”她小嘴巴拉巴拉的就把之前看到的乐器都说了一边
旁边看书的尤月月听得嘴角一抽，她娘这也
太大方了一点吧
这有钱就是不一样啊
“月月想要什么也和娘说，娘都给你买”尤年年也没有光顾着岁岁，一个转头看着尤月月，脸上带上了几分歉意
“以前家里情况摆在这里，我也不敢有什么出格的，也没给你买什么”
“不用，我没什么要买的”那会的情况尤月月也懂，不过就算是这样，尤月月其实也没过过什么苦日子，吃穿从来都是不缺的
不过都是在普通范围内，毕竟还要在大队过日子
她们一旦花钱的能力超过了收入，那肯定会有人怀疑她们之前回大队带了家底，少不得就惹出麻烦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尤余余是工人，尤月月现在是大队长，尤年年是会计，一年到头收入就得好几百
现在大队也有了出路，所有人收入也会越来越多，她们就算花钱多一些，也没人会往她们以前在外面带回来方向想
“我自己有钱”尤月月淡定道
虽然她之前存的那些钱给岁岁买买买就花得差不多了，但是那卖蛇还有70多块钱，完全够了
甚至于其她小子崽子没要的蛇钱，还有岁岁的人参钱也都在她那里放着，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尤月月也不会用
本来这些钱可能会用于岁岁看病，但是从她们家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钱怕是用不到了
见尤月月没有需要的，尤年年想了想，还是把岁岁放下来，一个人跑到屋子里面去了没一会儿又出来
“这有100块钱，你拿着用，到时候没了再找娘拿”
说着，尤年年忍不住感叹，“能用钱的感觉真不错”
尤月月：……
有钱的感觉，真不错？
**
尤年年是个行动派，决定带岁岁去首都再检查一遍，就没有耽搁时间
头一天和苏淑芬商量好，第二天就简单收拾了东西，第三天一大早，一家子就出发了
是都，就是一家子
尤丽，尤年年，尤月月，尤余余和岁岁
这大队的事刚解决完，可以清闲几天，而且队上还有村支书在这，大家有事也可以找他，尤月月放心地就跟着出发了
当然，出行的还有苏淑芬母女俩
相比起穿着崭新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尤家人，母女俩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好在两个人都是心大的人
苏淑芬心里忧虑，各种忐忑，只想着她的丈夫
何双夏则是沉浸在要揭穿渣男真面目的快乐中
这快到年关时候了，车上人都多了不少，一家子到省城也只是买到第二天的火车票，要在招待所这边住晚了
“走吧，去看看严格”
尤年年挥了挥手，抱着岁岁，就往医院去
尤余余走在最最后面，眼珠子有些晃悠，走得慢吞吞的，一看就是心虚的
“你干什么了？”尤月月双手抱胸，淡定走到她身边晲着她
“我，我能干什么？我都和那小子都不熟”尤余余嘴硬起来，“我就是不想去医院”
“呵呵，你以为你是小崽子？还怕医院”尤月月摆明了不相信她，淡淡道，“到时候挨揍了别找我”
“喂”
尤余余立马瞪大眼睛，拉着尤月月就话多了起来
“你还是不是我外甥女了？你走慢点，等等我，微喂喂”
尤月月完全不吃尤余余这一套，任她喊了半天不理她，最后就收获一个焉巴巴尤余余，吞吞吐吐地看着她
“小月啊，你也十八了，想过以后找什么对象没？我觉得咱们公社挺好的，找对象还是要找离家近一点的，不然远了几年见不到一次的……”
“反正这知青啊，不好不好……”
听她说了半天，尤月月脸上还是那副表情，到最后转过头看着她，目光仿若能看透一切一般，道
“所以之前让你来医院看病，你就和人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尤余余：……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这人怎么猜到的？
“呵”尤月月冷笑一下，道，“被娘知道你就死定了”
尤余余心虚了低着脑袋
“没人说她就不知道了”
那小模样看着尤月月，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个一把年纪还和小崽子一样幼稚的长辈
不过她这个样子尤余余还得劲了，跟着又走了上来，说道
“我认真的，小月你喜欢哪一类的？小姨给你介绍，咱们公社的优秀小伙我全知道”
看着尤余余一脸期待的模样，尤月月停下步子，嘴角一抽，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还剩几个你没糟蹋过的？”
她现在出门走到哪，都能看到曾经的小姨父，就这她小姨还想给她介绍？
尤余余愣了，磕磕巴巴地回想一下
好像
好像
“要，要不我去隔壁公社打听一下？”尤余余尴尬挠了挠脑袋
尤月月站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道，“你确定隔壁公社？”
尤余余不太确定了，她只能心虚又尴尬地笑了笑
她，她就是处的对象多了一点嘛，感情这玩意儿不就是这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吗？
尤月月翻了个白眼 ，给她梯子下
这以前的过去就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反正说了也没用
“你现在那个呢？不是说有结婚打算吗？什么时候带回来看看？”
尤月月刚说完就看到尤余余更心虚的表情，虽然早就猜到久不了，但是还是一口气憋在心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又分了？”
尤余余眼神飘忽，道，“还，还没有分”
很好
这是没分但要分的意思
尤月月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大步继续朝前走，懒得理这不靠谱的人了
没一会，几个带着各异的心思，来到严格的病房里
这么大批人一过来，病房里的严格立马就发现了，惊讶中带着几分不自然
“你们怎么来了？都说了我没什么大事了，好的差不多了，没必要跑一趟”
“怎么没必要了？小严啊，你这小子，是个大大好小伙子。之前大队太忙了抽不出时间过来，你别介意”
尤丽乐呵乐呵走了上去，拿出专门给严格准备的各种吃食
“家里也没有什么别的，只有给你弄些吃过来，瞧你，这在地里干活都没瘦，就在医院，怎么还消瘦了？这流了多少血啊，伤口还疼不疼？”
要说严格和尤丽，这一老一小把那也是不吵不相识了
这严格刚下乡两个人就在那里吵了起来，尤丽还碰了个瓷，两人属于互相看不顺眼了
但是后面随着尤丽往知青院去薅东西，薅多了，两个人还熟识了起来，关系不错，尤其是尤丽上次扭到腰，严格扶她回来以后
这俩人倒是还成了忘年交了
听着尤丽关心的话，严格心里悲愤，能不瘦吗？天天营养健康少油少盐餐，他嘴都淡出味了
她嫂子就属于，知道问题，但是死不悔改，坚定表示病人就得吃这些，偏偏，医生也不反对
最后受伤的可不是就是他们俩了
但是严格能这么说吗？那必须不能的，自家人吐槽就算了，这当着外人面还是不能揭短，他只能憋屈说道
“躺久了不习惯”
从他住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月了，那日子，是相当憋屈了
“好些了吗？”尤月月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垂眸看着她
半个月不见，比起之前暴晒和高强度干活导致的黑瘦，她整个人白净了不少，穿着全新的黑色袄子，头发明显修理了，齐到肩膀，又黑又直，衬托得人利索中带着凌厉，带着一股不好惹的气势
严格没见过她收拾过的样子，眼神有些不自在地飘了飘，说道，“早就好了，要不是为了陪我哥我都可以出院了”
旁边的严屿翻了个白眼，想怼回去呢，但是看到这尤家人他忍了，还是给他留个面子
“要好了就成，等你伤好了回大队请你吃饭”尤月月轻轻笑了笑
严格又有些不自在了，嘟囔，“我也没做什么”
眼看着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都变成了怂货，对床还是个木乃伊的严屿嫌弃了两下，帮他搭话
“尤同志你们是要出门去哪吗？”
在部队多年，严屿的观察力相当敏锐，一眼就看出来尤月月她们这精心准备的模样应该不是特意来看严格的
没这个必要
心疼自家傻弟弟一会，就这一家子的气势，看着就有得他磨的
也是奇了怪了，这他家严格去的是乡下吧？这尤家怎么看怎么不像
“嗯，等明天去首都一趟，还是带岁岁去那边检查一下放心些。”尤月月又道
“对了，严格，你后面打算怎么过？是就留在省城还是回大队?你这次也是因公受伤，可以回家过年，等年过了再回来”
“我回大队”严格想也不想地就说道，他才不想回家呢，一回去肯定就是一堆唠唠叨叨，烦死了
“等过两天我可以出院了，我就回去，知青院还要准备柴火这些，还有过冬的食物，我这段时间没在，也不知道怎么个安排”
严格皱了皱眉，这群人原本就不和，一个个生怕别人占便宜了的，他这回去肯定又要吵
严格看向尤月月，想和她商量一下可不可以出钱让人帮忙砍柴，尤月月就相当于默契地说道
“别担心，过冬的柴火那些我让王水生他们帮你准备好了，这是他们该干的，几个欠收拾的人，干点活改造一下”
这说起来严格也确实有点倒霉
刚来大队就被尤丽碰瓷，没多久就被王水生等人按着揍了一顿，好不容易进次城又挨了几刀
这就没好过
严格嘴角一抽，想到当初的模样，脸有些尴尬地红了，当时还不觉得，现在想想，那会儿确实是有些冲动了。
“你要回去的话可以等两天，到时候大家一起回去”尤月月说着
不然让这伤的没好全的人一个人回去，这要是再倒霉的又遇上事了，那可真说不好
尤月月这是属于大队长对于大队成员正常的关心
不过听在严格的耳里，那就是她关心他了，耳尖红了红，面上还是那般桀骜模样地点了点头
就，真的挺可爱的
尤月月这般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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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子在医院呆了很久，和严格说着大队这段时间的事情，又和严屿聊了起来
这人就属于话多的人，看着可不没有个团长模样，哦对，这人是个团长，还是两杠两星的那种，尤月月几个知道的时候都是相当震惊了
实在是
就严屿这嬉皮笑脸，平易近人，没说两句话就和严格互怼的模样，真不符合她们对身居高位人的想象
这人话还挺多，三句不离严格，几下就把严格从小到大就差底裤都给捅出来了
等到尤月月他们离开的时候，严格羞愤用被子盖住自己，觉得无脸见人了
“我们过两天就回来了，记得等我们一起，好好养伤”
“知道”严格没脸出现，依旧藏在被子底下，声音闷闷的
见此，尤月月眼中带笑，没有刺激他，一家人离开，这才结束了今日的探病
和大队比起来，省城非常大，街上到处都是来往的自行车，还有公交车小汽车等各种苏淑芬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东西
房子，竟然还能有六七层
生活，竟然还能是这个样子
苏淑芬站在路上，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在一堆城里人当中是个土包子，在大队上因为贤惠能干建立起的自信心有些崩塌，整个人带着些茫然还有害怕
这才是省城都这样，要是首都呢？
一直觉得这次走一趟只是纯粹带孩子看爹的苏淑芬有些不确定了，如果外面这么大，她家孩子爹，真的会守着她，真的会觉得她这种不识字又没见过世面在乡下呆着的人很好？
她不确定了
“娘，别怕”就在苏淑芬茫然的时候，何双夏紧紧牵住她的手，抬着头坚定对她说道，“夏夏会一直陪着你的”
苏淑芬手颤了颤，悬着的心突然又落到实处，一把抱起自家闺女
“毛蛋说得对，这外面人太多了，娘抱着你走，不然走丢了可怎么办？”
何双夏刚才营造的氛围瞬间消失，脸上写满了悲愤
毛蛋毛蛋，她一个都能重生的天选之子，为毛会叫这种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