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灭口

白既明趴在灵堂外哭到太阳落山, 差点背过气,梁齐因静静看了会儿,随后便招来人把他扶下去了, 众人只道他们兄妹情深,并不知其中真实缘由,他一走,灵堂也安静下来。

梁齐因转过身, 将打开的棺材盖重新阖上。季时傿跟在他身旁,看了一眼白既明离开的方向,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迟疑道:“我刚刚那么说会不会不太好啊?”

“什么?”

季时傿摸了摸后脑勺, 欲言又止道:“就是、我一个外人……”

“你哪里是外人。”梁齐因侧目笑了一下,语气稀松平常, 随口道:“是内人。”

季时傿咳了两声, 别过头低斥道:“少来占我便宜啊。”

灵堂之上调笑戏语未免太过怪异, 虽然不是真的国公夫人丧礼,但也不可太过放肆。

梁齐因适时收回溢出来的笑容,又换回先前的话题,“没事,你说得挺好的,本质上我也没有指摘舅舅的资格,由你而言倒是能点醒他。”

“是吗?”季时傿失神般喃喃了一声, “可他觉悟得太晚了,覆水难收, 插下去的钉子就算拔起来, 裂缝还在, 对不起三个字也就只能安慰自己吧。”

梁齐因嘴唇翕张, 仰面淡淡道:“多余的我也做不了,我只希望我母亲能余生顺遂,我的罪过也可减轻点。”

季时傿沉默片刻,忽然晃了晃他的手,扬声道:“等这段时日的事情忙完了,我们去白鹿寺给你母亲祈个福吧。”

话音落下,未等梁齐因回答,陶叁又一次慌张地跑过来,边喘边道:“公子,李、李寅元被带……带走了。”

梁齐因脸色一沉,“长姐呢?”

“在博文馆。”

季时傿不明就里,梁齐因拉着她离开灵堂,她不禁询问道:“司廷卫要抓的不是李玮吗?为什么李寅元会被带走?”

“你还记得几个月前我告诉你我收到一篇写有‘待到白雪落满地,遮去人间陌上尘’的文章吗?”

“记得。”

梁齐因一边跨上马车,一边解释道:“那篇文章就是李寅元写的,只不过出于一些考虑,我没打算当时就拿出来。”

“那李寅元被捉走跟这件事情有关吗?”

“八九不离十了,我得去博文馆一趟。”

“那这样。”季时傿从马车上下来,仰头道:“齐因,你去找你姐姐,我进宫一趟,我怕何晖那小子跑了。”

梁齐因闻言点了点,轻声道:“好,那你要小心。”

“你也是。”

陶叁驾车往都城中心奔去,博文馆内人满为患,梁齐因绕到后门,刚一下车,里面便急匆匆地冲出一个戴着帷帽,看不清脸的女子。

她步伐慌乱,声音都在颤,“小六,李寅元被大哥带走了。”

梁齐因轻扶住她抖动的手臂,温声道:“你别急,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梁慧芝藏在帷帽素帘下的头摇了摇,轻纱略抬,隐隐可见血迹斑驳的脸庞。

“今日司廷卫来抓公公,李寅元与大哥起了争执,待大哥走后他便将气撒在我身上,我实在是……”梁慧芝停顿了一下,抽泣道:“我实在是气不过,一时说漏了嘴,哪知大哥是假装离开,接着便把李寅元也一并带走了。”

说罢抓了抓梁齐因的手臂,“怎么办小六,大哥自执掌司廷卫开始,便对任何事都不容情面,我求他了可是没用,李家是不是要垮了,倓儿怎么办?”

梁齐因道:“李倓呢?”

“在书院,还没到下学的时辰。”

“这般。”梁齐因沉思片刻,飞快道:“长姐现在就把李倓接回来,我记得你有个姨母嫁到锦州去了是吗?”

“是、我母亲的妹妹,确实嫁到锦州了。”

“你现在带着李倓赶紧往锦州,就说去探亲,趁李家还没被查的时候就走,再晚就来不及了了。”

梁齐因转头看向陶叁道:“去把那篇文章的原稿烧了,就算有人来查博文馆也别拦,让他们查。”

梁慧芝依言往外跑,走过门槛时不小心绊了一脚,头上的帷帽一晃便摔落在地,女人伤痕累累的脸颊倏地暴露于人前。

梁齐因一愣,怔愕道:“你的脸……”

梁慧芝仓皇地拾起帷帽,系带子的时候手都在抖,梁齐因压下火气,沉声道:“李寅元打的?”

“小六……”

“长姐,别心软。”梁齐因垂下手,目光阴寒如月下冷泉,低声道:“你曾经说过,他该死,所以不要心软,带李倓去锦州避避风头,等你回来的时候,便再也没有人能欺辱你了。”

梁慧芝咬紧下唇,眼底生雾,抬手将帷帽的垂纱拢紧,她恨李寅元是一回事,可若真眼睁睁地看着李家倒台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倓儿才六岁,尚未有能力护得住自己,李家还是他的父族。

“小六,你说,若是倓儿长大之后知道那篇文章是我为了报复李寅元传出去的,他父族是因我而亡,他会怪我吗?”

梁齐因注视着她,温声笑了笑,安抚道:“不会,他只会庆幸,他有个好母亲。”

梁慧芝一怔,随即破涕而笑,“你说的是,倓儿向来最亲我。”

“小六,姐姐走了,你在京城也要多保重。”

梁齐因颔首作揖,“我明白,姐姐也是。”

梁慧芝含泪别过头,抹了抹眼角,毅然决然地登上了回去的马车。

“公子,如今该怎么办?”

陶叁见梁慧芝已经走远,收回视线询问道。

“去诏狱。”

“宣义侯会准您进去吗?”

梁齐因冲出博文馆,“他现在刚抓了人,应该进宫面圣去了,只要他不在,我就能进去,备马,快一点。”

诏狱由司廷卫署理,三司无权干涉,旁人更不得随意进出,但张振并未定罪,家属尚可在一定限度内探视,张振将母亲托付于梁齐因照顾,他也自然可以代张母的名义进诏狱探视。

不同于三司牢狱,司廷卫所掌的诏狱环境更为酷烈,古有说法是“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自古入诏狱者,纵然能活着出来,也是遍体凌伤,神失智堵,刑罚二字,除了肉/体上的折磨,更多的是对精神的摧残。

梁齐因看到张振的时候,他正瑟缩在牢房一角,□□拖着沉沉的锁链,铁质冰寒的镣铐已经磨烂了他的血肉,里面深可见骨。

“张兄。”

张振听到声音,耳朵动了一下,随后不可置信地望向栅栏处,他刑伤遍体,破烂的囚服已经无法遮身,仍坚持站起来,行了个士礼后才道:“岸微,我母亲还好吗?”

“张兄放心,我一直差人照顾着。”

张振松了一口气,“那便好,我被司廷卫抓走,母亲怕是忧思得厉害,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真该一头撞死。”

“张兄,我不能久待。”梁齐因握住铁栅栏,“我有话要问你,请你务必如实告知。”

张振点点头,“你说。”

“当日陛下遇刺,你是否参与其中?”

张振立即举起手,严声道:“我张兆林虽平庸之资,无甚安邦定野的鸿鹄伟志,但也绝不会做忤逆不忠之事。”

“好,李家势大,有人想以你为支点翘起这尊大佛,你要是没做过,就死咬着不要认。”梁齐因一字字嘱托道:“无论如何都不要认,拖着才能有一线生机,张兄,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将背后之人抓出来,你便能洗脱冤情了。”

张振紧了紧拳头,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我绝不会承认,岸微,你放心去做,我只求你能帮我照顾好我母亲,我定感恩戴德,结草衔环报答你。”

“我会照顾好老夫人。”梁齐因退后一步,弯腰行礼道:“我得走了,张兄,请多珍重。”

张振亦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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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一处地方有护城河水流过,秋风萧瑟,满池枫叶逐水飘零,若有心之人能拾起一片,还会看到不知何人在上面题的字,红枫寄情,笼中雀却妄图能如落叶一般,随流水穿过高高的宫墙。

“季将军,皇后娘娘近日为太后娘娘的寿诞操碎了心,何总管正在坤宁宫呢,说是被娘娘叫去商量寿诞的乐舞了。”

季时傿“嗯”了一声,“正好我也有好些时日未曾去拜见过皇后娘娘,劳烦公公带路。”

一侧的内侍点头哈腰,笑眯眯道:“将军折煞奴才了,快请。”

季时傿跟着说话的内侍往坤宁宫赶去,只是未曾抵达,她便远远地看到有一个内侍被人拖着从坤宁宫内出来。

“那是……”

一旁的人看了眼道:“怕是哪个狗奴才惹恼了娘娘,将军不必在意。”

季时傿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后忽然觉得不对劲,脸色倏地一变,不顾一旁内侍的大喊,向内侍被拖走的方向狂奔而去。

宫中道路复杂,还有不少暗道,等季时傿追到护城河时,那个被拖走的内侍已经被压着肩膀推到了岸边。

季时傿不知道为什么,直觉那人就是何晖,肖皇后要杀人灭口。

“等……”

只刚喊出一个字,便听得“噗通”一声,何晖被人猛地踹下护城河,秋日水流湍急,顷刻间就没了身影。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