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柏拉图二号

夜里起了风, 窗户响动了一下,隐隐有欲开之势,梁齐因偏头看了一眼, 起身下床走过去,将窗户合得更严些。

尽管他尽可能地轻手轻脚,床榻内侧的人还是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察觉出枕边空落, 不住唤道:“齐因——”

梁齐因连忙抓住她的手,按回被衾里, 轻声道:“在呢, 我只是去关个窗户。”

季时傿眼皮沉重, 含糊地“嗯”了一声,嘟囔道:“什么时辰了?”

“五更天, 还早, 你再睡会儿。”

闻言季时傿往旁边蜷了蜷身体, 想给自己找个舒服的睡姿,这动作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梁齐因,硬是伸手蛮横地将她捞进怀里,胸膛贴上后背,得抱在一起他才安心。

季时傿现在脑袋又昏又沉,四肢像是被拆卸过一般,别说还手了, 连动弹都困难。现在无比想给昨天的自己一巴掌,梁齐因这种“守身如玉”两辈子的, 技巧生疏不说, 也不知道从哪里攒的一身劲, 闹腾大半夜居然还精神抖擞的。

他这动作不免叫人怀疑, 季时傿艰难地抬臂给了他一肘,压着火气骂道:“还来?你差不多得了!”

梁齐因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她误会了自己的用意,坏心眼地故作委屈道:“我没有,我就是想抱着你。”

“……”

季时傿闷头不想说话了。

梁齐因盯着她对着自己的后脑勺,不用想也知道她现在有多尴尬,忍不住低笑了一声,挨上前将下巴靠在她肩膀上,蹭了蹭道:“睡吧,天亮前我叫你。”

说罢伸出手,隔着被衾搭在她腰间,轻轻拍了拍。

季时傿是真的困得厉害,纵然刚刚还有力气骂人,这会儿对软声轻语的哄睡则完全没了抵抗力,脑袋一空,便睡得昏天黑地了。

赵嘉晏与大渝公主的婚宴,外邦使团也在,这般重要的场合,像季时傿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是必然要到场的,天亮前就得开始洗漱、束发着朝服,现在已是五更天,根本睡不了几时。

窗台上的滴漏又淌过一轮,天色渐青,时不时地传进来几声鸟鸣,过了片刻,外面有人敲了敲门,琨玉试探道:“姑娘可醒了?”

梁齐因睁开眼,将季时傿肩侧的被角捻好,而后才翻身捡起垂落在地的中衣,简单系上后下床开门。

琨玉等在外面,听到开门声便抬起头,一见面前站着的是梁齐因,顿时愕然,舌头如同打了结一般,“世、世子……”

梁齐因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容,颔首道:“琨玉?”

“是、是奴婢。”

她打了个颤,昨夜梁齐因被她们姑娘带回来的时候,尽管狼狈,却总让她觉得渗人心慌,一夜过去他又像是变了个人,可这般柔静温和的笑容,琨玉却不知道为什么,叫她如芒在背。

一抬眼便能瞄到梁齐因颈侧衣领下欲隐欲现的抓痕,霎时间明白过来什么,脸一红,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好低下头飞快道:“姑娘该起来洗漱更衣了,不然会赶不上时辰。”

梁齐因点了点头,“好,稍等,我去叫她。”

说罢又将门阖上,琨玉等在门口不是,离开也不是,只能从台阶上走下,站到院中央等着。

梁齐因返回屋内,欺身撑在榻上,拍了拍季时傿的手臂,轻声道:“阿傿,该起了。”

季时傿迷瞪着眼,嘴里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下意识往被衾里钻,梁齐因好笑地拨开她闷到头顶的被子,“大将军因为赖床不出席宫宴,被人知道了有损威严哦。”

季时傿掀开被子,眼睛都没睁开,暴躁地吼了声,“你以为我愿意!”

梁齐因自知理亏,跪坐在榻上,从床角拾过散落的衣物,“我帮你穿衣,你靠着我再眯会儿。”

说罢挪到坐都坐不稳的季时傿身后,抬起她的胳膊,动作轻柔地给她穿上主腰,手从腰侧绕到身前,将绸带系紧,再套上小衣,整好中单,才起身开门让等在外头的琨玉进来。

季时傿不好再赖着,无奈地趿着鞋子走过去漱口,叼着牙刷时头还点个不停,梁齐因见状只好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牙刷,捏着她的下颚给她漱口。

琨玉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

她擅梳发,不管是按武将样式将头发完全束起,还是按未婚女子的发式将部分头发披在肩后,她都很拿手。

只是季时傿平时虽不至于整日盔甲在身,但也很少打扮,进宫为了庄重倒是会束发正冠,琨玉照常梳起她的头发,然而刚抬手,便蓦地瞥见季时傿后脖颈上咬痕一片,如同狗啃得一般,忙讪讪地松了手。

还是不要束发了。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梁齐因转过身,从小几上拿起昨夜摘下的叆叇,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琨玉给季时傿梳妆。肌/肤/相/亲之后心境也与以往不同,虚无缥缈的欲/念一旦有了依托,他观季时傿,便不复过去自持的清明。

他少时读书的时候,读到《佛说四十二章经》中关于色/欲一词的说法: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赖有一矣,若使二同。普天之人,无能为道者矣。

可见色/欲摧磨/人心之重,他当时不懂,为何书上会把它说得如此严峻,似乎只要克服了色/欲,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其人无法跨越之鸿沟,无法触碰之穹顶了。

少年心高气傲,总认为自己必是凡间第一品,那能超脱俗世之人必定非自己莫属,可如今真的触碰爱/欲之后,才知道自己曾经的想法有多么天真可笑。

季时傿缓过迷糊之后,下意识偏头去找梁齐因,见他坐在一边傻傻地盯着自己,凝眉问道:“看我干嘛?”

梁齐因回过神来,人畜无害地笑了笑,“喜欢看你。”

季时傿脸一撇,半晌才道:“你闲的……”

梁齐因还是看着她笑。

一旁的琨玉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一个透明人,或者立刻遁地逃走。

过了会儿梁齐因才站起来,起身时拍了拍有些皱的衣袍。

季时傿转头道:“去哪儿?”

“回国公府。”

他得回去处理他母亲的事,宫宴白风致也应到场,要是一会儿下人去请找不到人就难办了。

“哦。”

季时傿淡淡地应了一声。

梁齐因路过梳妆台时瞄了一眼,像宫宴这样的场合,除衣冠济楚之外也不得蓬头污面,然而季时傿妆奁内的东西却很简单,没人给她置办这些东西,她自己也想不到去买它们。

梁齐因定了定神,转而道:“阿傿,晚上我去宫门口接你吧。”

“好啊。”

季时傿点了点头,目送梁齐因颔首出了房门,猜到他应该是为他母亲的事去的,要是不想引起旁人怀疑的话,怕是要费点功夫。

思绪正起,备完马车的秋霜赶了过来,六更天时熹微乍现,正是天将亮不亮的时候,秋霜推开门,看到琨玉正在给季时傿梳妆,轻声道:“姑娘起了。”

季时傿“嗯”了一声。

秋霜走向屏风,地上堆着昨夜换下来的脏衣,她正打算抱出去叫人洗了,刚走出两步便忽然“铛”的一声有东西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

季时傿闻言看过去,恍然道:“哦!差点忘了,我在蜀地的时候看到那边好多姑娘戴的银饰可好看,我就给你们俩各买了个镯子。”

秋霜与琨玉对视一眼,双双愣住,待季时傿给她们戴上之后才慌乱道:“不、姑娘……”

“收下收下,别家的大丫鬟都有主子赏这赏那的。”季时傿不好意思地揩了揩鼻子,“咱们也不能太寒碜不是,我嘛虽然穷得叮当响,镯子还是买得起的嘿嘿。”

琨玉神情错愕,张了张嘴。

季时傿以为她不喜欢,柔声道:“怎么了,不中意吗?”

“没没……”琨玉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道:“我就是突然有点、没反应过来……”

季时傿笑了笑,又道:“哦还有,昨夜下大雨,我荷包里的安神丸都泡烂了,秋霜记得一会儿进宫帮我再去找陈太医配一些。”

秋霜还未答,琨玉便突然急道:“姑娘……”

秋霜打断她的话,截声应道:“奴婢明白,谢姑娘赏赐。”

话音落下后将手镯在腕上正好,偏头瞄了一眼琨玉,目光冷峭,“琨玉,愣着做什么?还不谢谢姑娘。”

琨玉一怵,下意识想要跪下来,季时傿急忙伸手拉住她,一不小心扯到酸胀的后腰,往前一跌,龇了龇牙道:“等等、嘶……起来起来别跪我。”

琨玉抵住她的肩膀,“姑娘怎么了?”

季时傿咬牙切齿道:“抽筋了……”

“啊……”

秋霜望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时辰不早了,宫门快开了。”

说罢上前将季时傿从椅子上扶起,转身前目光又状似无意地从琨玉脸上扫过,面寒如霜,刺得琨玉一抖,按紧了另一只手上还未被体温捂热的银镯。

她刚刚看到秋霜的口型好像在说,不要找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