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柏拉图

窗台前的滴漏“嗒嗒”地响着, 秋霜送来干净的衣物与热水,季时傿打开房门接过,叮嘱道:“夜里不用人伺候, 都下去。”

秋霜见她并没有想给梁齐因安排厢房的意思,心里有些诧异,但未表现在面上,福了福身, “是,姑娘。”

季时傿阖上门, 手里的这件青衫是他父亲在家时穿的常服, 已经浆洗得有些发白了, 她将衣服挂在屏风上,轻声道:“把湿衣服换了。”

后头传来低低的应答, “好。”

季时傿在桌边坐下, 把先前梁齐因写了一个字的退婚书团成一团, 随手抛进篓子里。过了会儿梁齐因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他情绪已经冷静下来,只是哭过的眼睛还肿着,半湿的发垂在肩后,宽袍疏带,朗眉星目, 缓缓向她走近。

梁齐因在她面前坐下,季时傿抬头看了他一眼, 温声道:“没关系, 不愿意说便不说。”

梁齐因摇了摇头, “你有权知道与抉择。”

“好, 你说,我听着。”

梁齐因像是做了很大的心理斗争一般,半晌才静静道:“我娘是白家旁系嫡女,双亲早逝,舅舅带着她投奔了白家现在的家主白慎,当时他唯一的女儿才刚嫁给梁弼。”

“然而没过几年,梁弼的嫡次子早夭,元配夫人痛失爱子,很快就病逝了。白慎为了笼络庆国公府,想继续维持姻亲关系,恰巧我舅舅屡次落第,他为了谋取前程。”梁齐因一时顿住,缓了缓道:“在元配夫人的丧礼上,将他刚及笄的亲妹妹迷晕,送到了梁弼房内。”

季时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只知道梁齐因的母亲是续弦,也听说过她与梁弼不合,但她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梁齐因眼神空洞,神色淡淡,“我娘当时已与心上人私定终身,她同我舅舅是相依为命的亲兄妹,自然对他极为信任,但她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季时傿犹豫道:“然后呢?”

“然后……国公夫人的丧礼,丈夫和妹妹睡到一张**,这样的丑闻一旦传出去两家都完了。所以我祖父做了个决定,让梁弼迎娶我娘做续弦。”

梁齐因神色戚戚,“但我娘怎么肯依,正当她和心上人打算私奔之时,我娘忽然发现她有身孕了。”

季时傿垂下眼眸,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白家抓了她的心上人,以他的安危威胁我娘,让她嫁给梁弼,并把那个孩子生下来。”

季时傿迟疑道:“你娘……妥协了?”

“是。”梁齐因低声道:“她怀着这个让她恶心的孩子,好不容易熬到临盆,白家却为了以绝后患,把她心上人杀了。”

季时傿登时怔住。

梁齐因感到无力,只能捧起她的手,抵在自己唇边以求慰籍,才有勇气继续说道:“我娘她很痛苦,想自尽,但……舅舅当时因为梁家的庇护,去江南做了官。他不想回到从前寄人篱下的日子,央求我娘,求她不要这么做。我娘就他一个亲人,她死了舅舅也活不了。”

“所以我娘心软了,她想劝自己放下,但是她忘不掉,被兄长背叛,被玷污,被迫生下怀有肮脏血脉的孩子。”

“她想杀了所有人,但她太心软,明明有好几次那个孩子就快死了,她还是下不去死手,她痛恨自己的无能,只能惩罚自己,将自己关了一辈子。”

梁齐因抽了一口气,绝望道:“阿傿,那个孩子就是我。”

季时傿嘴角抿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娘把自己关了二十多年,直到又遇上了让她心动的人,今夜我送他们出城了。”梁齐因闭了闭眼,声音发颤:“我很羞愧,我自私地想把她留下来,我也想她能接受我,但母亲告诉我,她不想、不想再计较以前的事情了,也不愿再见到我……我想补偿她,可是那个玉牌……她不要……”

季时傿哑然道:“所以……你今夜才会如此吗?”她想到梁齐因一直捏在手心的玉牌,手被戳破了都不肯松手,原来是想送给他母亲的。

梁齐因哽了哽,但他已经哭不出来了,眼睫低垂,缓缓道:“阿傿,我的出生就是罪过,我是踩着我母亲的痛苦活到现在的,对不起,我瞒了你这么久。”

季时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她觉得很矛盾,梁齐因的母亲被逼到这种地步,她的所作所为无可厚非,她能理解,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孩子对她来说就是污点,就是痛苦的化身。

尽管知道这个孩子本身是无辜的,但他背后承载了太多罪恶,他的存在无异于是对自己的一种鞭笞。

但她没法对梁齐因说出任何一个贬低或是厌弃的词语。

季时傿往前靠了靠,贴上他的额头,梁齐因颤栗了一下,紧闭的双眼睫羽微动,神情悲哀。

她轻声道:“但你没有加深她的痛苦,你长成了一个很好的梁齐因。”

梁齐因骤然睁开眼,目光中满是错愕。

季时傿顺着他的头发,“你没有变得和其他人一样,你理解她,愿意帮助她,也许她现在还没有接受你,但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事情,你已经比他们好很多了。”

梁齐因嗫嚅道:“母亲不会再见我了……”

“齐因,你最后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让她可以完完全全地踏入新的生活,不再让旧伤打扰她,才是最好的补偿。”

话音落下,梁齐因黯淡的眸光亮了亮,他听懂了季时傿的意思:母亲已经选择往前走,他就不能再拽着她回头看。或许她说的不再计较,不是说她原谅了舅舅,原谅了梁弼,原谅了他,而是不想再把自己困在过去的枷锁内,这是解脱,他应该为她高兴。

梁齐因抬起头,眼底既有害怕又有期盼,“阿傿,你不讨厌我吗?”

季时傿笑了一下,语气柔缓,“不会,我为什么要讨厌你,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和你的出身,家世,相貌没有任何关系……啊相貌还是有的。”

梁齐因怔怔然,听到后半句又红了脸。

“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你长成了一个很好的梁齐因,这就够了。”

梁齐因眼眶湿润,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老天从来没有亏待过他,或许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换取和季时傿相识的契机,这么想,以前的种种也算不上什么了。

他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一个人的喜欢呢。

如果他再胡思乱想的话,他就是傻子。

季时傿拍拍他的头,“你以后不能再说让我生气的话了。”

“知道了。”

梁齐因倾身抱住季时傿,想跟她坦白一切,不由喃喃道:“阿傿,其实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

“嗯?”

季时傿偏过头,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往后一仰,震惊道:“你你你也……?”

梁齐因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脖颈,咕哝道:“对不起,之前骗了你。”

季时傿干笑了两声,心道果然,女人的直觉诚不欺我,叹声道:“算啦我也骗过你,一笔勾销了。”

“好。”

正经不了多久后,季时傿又忍不住插科打诨道:“你说阎王爷他老人家是不是年龄大了,糊涂了,忘了生死簿上还有我们俩人?”

梁齐因被她的话逗笑,认真思考起来,“我倒觉得,是他心软,又给了我们一次机会,去弥补从前的遗憾。”

季时傿眼睛转了转,认同他这个说法,点头道:“说的是,那他真好。”

梁齐因抱着她,不经意间左右晃了晃,低声道:“你更好。”

季时傿头埋在他胸前笑,笑了会儿忽然止住声,蓦地挣开他的怀抱。

“怎、怎么了?”

怀抱一空,梁齐因愣愣地开口。

季时傿跑去翻她换下来的湿衣服,嘴里嚷道:“我有个东西要给你,花了我好多钱,结果刚刚事一多就给忘了。”

“啊?”

梁齐因眸光一亮,刚想帮她找,季时傿便倏地站起来,得意道:“啊找到了,幸好我包得严严实实的,一点也没坏。”

“什么……”

季时傿走过来拉住梁齐因的手,按着他的肩让他坐在床边,“闭眼!”

梁齐因依言阖上眼眸。

紧接着一双手摸了摸他的脸,随后一个冰凉的物什架到他的鼻梁上,季时傿欣喜的声音传来,“好了,快睁开眼看看!”

梁齐因睁开眼睛,鼻梁上架着两片透明的水晶薄片,触感微凉,透过它们,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季时傿的面容。

梁齐因慌张地紧闭双目,再一次缓缓掀起眼帘时,眼前的一切与刚刚看到的别无二致,俊艳秀丽又带着英气的脸,棕色的瞳孔与羽翼般的睫毛,笑起来隐隐欲现的两颗虎牙,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阿傿我、我能……”梁齐因有些语无伦次,季时傿抬起他的下巴,左右端详了好几眼,颇有兴致地点评道:“你戴着个,比那黄毛好看。”

说罢弯下腰,笑盈盈道:“怎么样,看得清我吗?”

梁齐因哑声道:“看得清。”

看得很清楚。

梁齐因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双目清明已经远离他许多年,他从来没有奢望过以后还能回归原样,但是季时傿却满足了他这个奢望。

刚刚开玩笑说的两句话竟然又应验了一次,季时傿就是来弥补他的遗憾的。

“真好看。”季时傿捏捏他的脸,又碰碰他的鼻子,愈发觉得自己那些钱花得真不亏,叆叇有些反光,衬得梁齐因的眼睛也熠熠闪亮,像两颗星星一般。

以下是为了补全字数的重复内容,对不起,介意的宝留个言我退币。

窗台前的滴漏“嗒嗒”地响着,秋霜送来干净的衣物与热水,季时傿打开房门接过,叮嘱道:“夜里不用人伺候,都下去。”

秋霜见她并没有想给梁齐因安排厢房的意思,心里有些诧异,但未表现在面上,福了福身,“是,姑娘。”

季时傿阖上门,手里的这件青衫是他父亲在家时穿的常服,已经浆洗得有些发白了,她将衣服挂在屏风上,轻声道:“把湿衣服换了。”

后头传来低低的应答,“好。”

季时傿在桌边坐下,把先前梁齐因写了一个字的退婚书团成一团,随手抛进篓子里。过了会儿梁齐因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他情绪已经冷静下来,只是哭过的眼睛还肿着,半湿的发垂在肩后,宽袍疏带,朗眉星目,缓缓向她走近。

梁齐因在她面前坐下,季时傿抬头看了他一眼,温声道:“没关系,不愿意说便不说。”

梁齐因摇了摇头,“你有权知道与抉择。”

“好,你说,我听着。”

梁齐因像是做了很大的心理斗争一般,半晌才静静道:“我娘是白家旁系嫡女,双亲早逝,舅舅带着她投奔了白家现在的家主白慎,当时他唯一的女儿才刚嫁给梁弼。”

“然而没过几年,梁弼的嫡次子早夭,元配夫人痛失爱子,很快就病逝了。白慎为了笼络庆国公府,想继续维持姻亲关系,恰巧我舅舅屡次落第,他为了谋取前程。”梁齐因一时顿住,缓了缓道:“在元配夫人的丧礼上,将他刚及笄的亲妹妹迷晕,送到了梁弼房内。”

季时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只知道梁齐因的母亲是续弦,也听说过她与梁弼不合,但她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梁齐因眼神空洞,神色淡淡,“我娘当时已与心上人私定终身,她同我舅舅是相依为命的亲兄妹,自然对他极为信任,但她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季时傿犹豫道:“然后呢?”

“然后……国公夫人的丧礼,丈夫和妹妹睡到一张**,这样的丑闻一旦传出去两家都完了。所以我祖父做了个决定,让梁弼迎娶我娘做续弦。”

梁齐因神色戚戚,“但我娘怎么肯依,正当她和心上人打算私奔之时,我娘忽然发现她有身孕了。”

季时傿垂下眼眸,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白家抓了她的心上人,以他的安危威胁我娘,让她嫁给梁弼,并把那个孩子生下来。”

季时傿迟疑道:“你娘……妥协了?”

“是。”梁齐因低声道:“她怀着这个让她恶心的孩子,好不容易熬到临盆,白家却为了以绝后患,把她心上人杀了。”

季时傿登时怔住。

梁齐因感到无力,只能捧起她的手,抵在自己唇边以求慰籍,才有勇气继续说道:“我娘她很痛苦,想自尽,但……舅舅当时因为梁家的庇护,去江南做了官。他不想回到从前寄人篱下的日子,央求我娘,求她不要这么做。我娘就他一个亲人,她死了舅舅也活不了。”

“所以我娘心软了,她想劝自己放下,但是她忘不掉,被兄长背叛,被玷污,被迫生下怀有肮脏血脉的孩子。”

“她想杀了所有人,但她太心软,明明有好几次那个孩子就快死了,她还是下不去死手,她痛恨自己的无能,只能惩罚自己,将自己关了一辈子。”

梁齐因抽了一口气,绝望道:“阿傿,那个孩子就是我。”

季时傿嘴角抿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娘把自己关了二十多年,直到又遇上了让她心动的人,今夜我送他们出城了。”梁齐因闭了闭眼,声音发颤:“解锁,我跪了……”

字数不够,唠个嗑吧,都吃了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