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骑马
马场虽没有关闭, 但里面有值守的太监和护卫,季时傿不想被人盯着,所以便从马圈里顺了一匹马, 再到营地外找了一处僻静的草地。
四月底的时候,苜蓿草长得正旺盛,快有人的膝盖那么高,季时傿怕梁齐因晚上看不清路, 便一手牵着他,一手拉着缰绳, 等离营地有一段距离后才停下来, 道:“就这吧, 地方大,空旷。”
梁齐因点点头。
“我先教你怎么上马。”季时傿走去拍了拍马鞍, 伸手拉住缰绳, 踩着脚蹬后稍一提气便翻身坐上了马背,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十分连贯。
演示完季时傿再跳下来,眼神示意道:“看清楚了吗?你来试试。”
梁齐因动作局促,闻言紧张地走过去,学着她的动作脚踩上鞍蹬,然而尝试了好几次,那只比马矮一截的腿却怎么都跨不过去。
季时傿连忙上前扶住他, 轻声道:“不要怕,你一抖就容易摔倒知道吗?”
梁齐因眼睫低垂, “嗯……”
然后又没蹬上去。
季时傿:“……”
真的假的啊, 长得这么人高马大的, 怎么肢体那么不协调?
“没关系, 再试一次,我扶着你。”季时傿温声安慰道,双手虚拢在他腰间,使了点力没让他摇晃,才把人稳稳当当地送上了马背。
这才是刚开始,梁齐因技巧生疏,不知道要把重心放在哪儿,恰巧季时傿牵出来的这匹马还是个有烈性的,不服驯,懒洋洋地打了个响鼻,然后猛地一蹬前蹄。
梁齐因瞳孔一颤,惊慌道:“阿傿——!”
季时傿眼疾手快一把扯过缰绳,抬手按在梁齐因腰间,稳住他晃动的身形后安抚道:“别怕,重心放低一点,不要往后仰。”
梁齐因依言照做,直起身体,两手紧抓着缰绳,面有戚戚地看向她。
季时傿甫一对上他的眼,眉间便跳了跳,神色顿时柔和下来,上前按住他的手,轻声道:“好就这样,坐稳,我来牵马。”
她顺了顺马的鬃毛,而后便捞起缰绳,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骑马的时候你需得依照马背的起伏去调整自己的姿势与重心,马和人一样也是有脾气的,你惧怕它,它便会看轻你,想要驯服一匹马,必须要有足够的信心和比它更强的耐力。”
梁齐因认真听着,待她说完后询问道:“阿傿,那你驯过马吗?”
“我?我当然驯过。”季时傿勾了勾嘴角,“当年西域战败后送过来许多优种战马,有一匹格外凶猛,马观同他们谁都压不住。”
梁齐因微微俯下身,贴得离她更近些,轻声道:“那你怎么驯服的?”
“我被它甩出去好几次,肋骨都折了两根,但我不服气,我又爬上去,那马也有力气耗尽的时候,它甩不开我,只能臣服。”
季时傿音调上扬,哼了哼道:“我还驯过隼,隼你知道吗?西北那里的海东青,又大又凶。”
边说边用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戳了戳梁齐因的胳膊,“它的爪子十分锋利强劲,隔着这么厚的衣服都能挠破你。”
梁齐因捉下她的手,脸上恰如其分地露出一个惊骇的神情。
季时傿继续道:“越张扬桀骜的东西我越想驯服,隼比马还要难驯,它们凌驾于云层之上,有我没有的翅膀,我无法捕捉飞翔的它们,但我可以让它们为我低头。”
“阿傿是怎么做的?”
“了解它的习性,尊重它的习性,最后调整它的习性。”季时傿一字一顿道:“其实和驯马的过程是大差不差的,要么它熬死我,要么我熬死它,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驯服了那只海东青,只是它现在没跟在我身边,不然便召来给你看看了。”
梁齐因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亮晶晶的,不知不觉间流露出来的豪迈自信,让梁齐因想到了振翅欲飞的鹰,砉然劲翮,势亘千岩,万里云霄与苍茫戈壁才是她该去的地方。
梁齐因低下头,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细语道:“真厉害。”
季时傿眯了眯眼,她现在早已不是爱得瑟的年纪,但梁齐因的夸奖对她来说却很受用,季时傿仰头笑了声道:“那可不,等你什么时候学会骑马了,我带你去西北,那里的草原比这里要辽阔许多,在那儿骑马才是真的痛快。”
梁齐因嘴角一僵,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下去,早知道她会这么说刚刚就不装了。
“那我一定很快学会骑马,阿傿说话要算数。”
季时傿扬了扬下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们在营地外的草场待了许久,直到梁齐因可以独自骑马,并能熟练地跑一段距离后,季时傿才喊停道:“好了好了,今天就学到这里。”
梁齐因乖乖地骑着马溜到她身边,用没牵缰绳的手去拉她,季时傿欣慰地点头道:“看不出来嘛,原来你这么有天赋,学得这么快。”
梁齐因羞赧地笑了一下。
季时傿打了个哈欠道:“好像有点太晚了,我们快回去吧,再不睡觉我怕明天我会在马上睡着。”
梁齐因低头道:“阿傿,你是不是困了?”
“有点,年纪大了,熬不得。”
梁齐因忍俊不禁,今天她已经说了两次年纪大了,才二十一岁,哪里就大了。
“阿傿。”
季时傿迷瞪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季时傿神思恍惚,嘀咕道:“什么?”
“我背你回去。”梁齐因在她面前蹲下,“离营地还有好远,你靠我肩上眯一会儿。”
“你知道往哪儿走吗?”
“知道,去有光亮的地方。”
大概是晚上喝的那碗安神药起了作用,季时傿这会儿是真的困了,再加上梁齐因说话时又很轻,她实在是迷糊了,竟然真的趴到了他背上。
但她又不放心夜里梁齐因一个人看路,便没有真的睡过去。季时傿打盹儿的时候也不老实,手上抓着梁齐因的头发,胳膊勾着缰绳,下巴撑在他肩膀上咕咕哝哝道:“齐因。”
“嗯?”
“忽然想起来,我有个问题还没有问过你。”
“什么问题?”
季时傿睁开了眼,借着瞌睡迷糊的契机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梁齐因一愣。
什么时候开始的,其实他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在藏书阁里季时傿给她递杏仁酥的时候,或许是十六岁生辰的晚上季时傿给他煮寿面的时候,或许是季时傿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家的时候,又或许更早些,在书斋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
梁齐因找不出答案,只好说:“我也不知,你太好了,我没法不喜欢你。”
季时傿心一热,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里,闷声道:“哪有那么好……”
梁齐因反驳她,“就是好。”
季时傿抬起头,低语道:“我上次问你,我们以前认不认识,你说不认识,既然不认识,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她总觉得不止如此。
梁齐因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其实是认识的,只是你不记得了。”
“什么?”
梁齐因平静地将过去的几件事讲出来,季时傿原本还有些困的精神瞬间清醒,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那时你重伤的消息传开。”梁齐因顿了顿,“我想去找你,但没有立场。后来到了年初的宫宴我才见到你,你看到我的时候很茫然,我就知道,你不记得我了。”
季时傿喉咙里泛上来苦涩的味道,怔怔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梁齐因望着远处营地里透过来的光亮,很难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前世季时傿去了西北之后,他一直劝自己把过去的事情放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配不上季时傿,他们根本走不到一起去。
金池里都是血,风刮在脸上都疼,他每一晚都在后悔,每一晚都在做噩梦,因为自己的怯懦,才会导致这样的结局。
“我……”梁齐因张了张嘴,微微偏过头,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季时傿的脸颊,虔诚道:“太喜欢你了,所以总是瞻前顾后,我想你做自由的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要被过去的事情束缚。”
季时傿贴着他的额头,眼角酸涩,低声道:“那现在呢,为什么又愿意告诉我了?”
梁齐因盯着她的眼睛,“是我卑劣,放不下你。”
季时傿咬了咬下唇,埋下头伏在他肩膀上,闷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忘了你的。”
她越说越崩溃,明明从父亲死后她就没有哭过,此刻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狼狈地捂着脸,“对不起,对不起齐因,我真的我……”
如果她没有重生,如果她没有在死后看到梁齐因为她做的一切,是不是他们就真的永远错过了。
蓦地梁齐因将她从背上放下来,一双手温柔地把她脸上的泪水擦干,梁齐因低下头,轻轻地吻在她的鼻尖上,道:“从前的事情忘了便忘了,没关系阿傿,我们还有以后。”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