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麦苗
秉持着不要在小孩面前挑食以致煞威风的原则, 季时傿拧眉皱鼻把那寡淡如水的粥给喝了,期间一度愤愤道:“怎么可以有厨子把粥煮得这么难喝?辞了吧。”
偷偷跟着温玉里学做药膳,好不容易略有小成但被无情否定的梁齐因:“……”
他一脸受伤地将空碗接过, 刚出房门,琨玉便停在院门前道:“世子,裴侍郎来访。”
梁齐因微愣,待琨玉又唤了他一声后才回过神。他想起裴逐回京大概有几日了, 成元帝嘉奖了他在中州与蜀地的功绩,不到五年裴逐便连升三级, 如今已经可以说是户部的第二把手。
加官进爵只怕应酬不会少, 居然还有功夫往镇北侯府跑。
屋内季时傿本在听李倓说书院里的趣事, 听到门外似乎有几句交谈声,遂探头道:“齐因, 是不是谁来了?”
梁齐因装作没听见。
琨玉则下意识答道:“姑娘, 裴侍郎来访, 姑娘若是不想见客,奴婢便去回绝了他。”
“裴侍郎……”
季时傿目光凝住,反应过来她口中说的是裴逐,不免想起她回京前,二人在蜀地的不欢而散,有些犹豫道:“也行……”
话音落下又道:“哎算了吧,你先带他去前厅等会儿, ”
琨玉依言告退。
“等一下。”梁齐因忽然喊住她。
琨玉慌忙站住,“世子?”
“碗。”
“哦、好……”
梁齐因将空碗递给琨玉后垂手而立, 沉了沉气, 才转身返回屋内。
“你不是没力气吗?”
季时傿弯腰穿好鞋袜, “躺几天了怎么可能没力气。”
梁齐因站在她身侧, 亦步亦趋,又道:“外面风大。”
“也对,那你给我拿个披风去。”
季时傿站在门后等,却见他不动,低声道:“我不知道在哪儿。”
“不就在那儿柜子里吗,你又不是没翻过。”
梁齐因只好转身去拿披风,而后不情不愿地给她系上。
季时傿仰起头,“紧了啊——勒脖子!”
“对不起……”
“魂不守舍的干嘛呢?”季时傿瞥了他一眼,随后推开门道:“李倓说有功课要问你呢,你记得教他啊。”
“知道了。”
琨玉正等在廊下,见季时傿出门走上前搀住她的手臂,轻声道:“裴侍郎已经坐在前厅等候了。”
“茶水上了吗?”
琨玉答道:“秋霜沏了今年的新茶。”
季时傿点点头,“他有说他是来做什么的吗?”
“没。”
几句话的功夫已穿过数个角门,侯府的前厅内挂着成元帝亲赐的“定宁”二字,用金丝楠木装裱着挂在墙上。
裴逐负手而立,正仰头凝视着墙上的字。
倏地听见脚步声,他侧目往堂前看去,季时傿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侍女。她素面示人,头发只简单地挽着,肩上系着厚实的菘蓝色披风,看上去气色比平常要差一些。
季时傿平静道:“怀远。”
“时傿!”
裴逐笑了笑,上前欲伸手迎她,季时傿见状不动声色地往后避了避。
裴逐目光一垂,讷讷收回手,“对不住,我唐突了。”
季时傿摇了摇头,“你找我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前几日回京了,一直忙着没来看过你。”
“还未祝贺过你升迁之喜。”
裴逐讪笑道:“哪里……对了时傿,你是病了吗?我看你气色不太好。”
季时傿脱口而出道:“没有。”
“时傿……”
裴逐喃喃了一声,忽然站起来,从怀里轻轻掏出一物,用绢帕裹着,裴逐一边打开一边道:“我今日来就想给你看样东西。”
季时傿抬眼,“什……”
话还没说完,裴逐便伸手将绢帕包裹的东西递到她面前,里面并未放什么,只是一株碧绿,根部还沾着几粒泥尘的麦苗。
季时傿顿时愣住。
“蜀地已经开荒完了,上个月迁居过去的百姓在地里播了种。”裴逐低声笑道:“你看,这是麦苗,播的种很快就发芽了,长势很好。”
“我准备回京的前一天就想,你也是看着他们开荒,建房,在蜀地安顿下来的,不过你还没有来得及看到麦苗发芽就走了,我想带株回来给你看。”
裴逐抬起头,眼睛明亮,“时傿,你看,蜀地的麦苗长得很好,那里的百姓以后再也不会挨饥受冻了。”
“这里面有你一份功劳,我想你能看到。”
季时傿神情错愕,迟疑地从他手里接过。
裴逐小心地移交于她,因为方才的事,甚至刻意避免触碰到她的手。
“对不起,时傿,我向你赔罪,我以后再也不会说那样的话,我不会再越过友人的那条线,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你别不理我。”
“我……”
季时傿抿了抿唇,她就算原本想说什么现在也说不出口了,裴逐这一番话迎头浇下来,她要是还冷面应答倒显得她无情无义,小肚鸡肠似的。
裴逐垂下头,语气哀伤,“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吗?对不起……我这便走,我今日来没想做什么,我只是想给你看看这株麦苗,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生气……”
说罢手一颤,当真转过身欲往外走。
“哎怀远……”季时傿叫住他,举起那株麦苗,想了想还是淡笑:“多谢,我收下了。”
裴逐面上欣喜,扬起唇,“你愿意收下便好!”
“那……时傿,我们还是朋友吗?”
季时傿略作沉吟,缓缓道:“是。”
“好、好……”裴逐紧了紧拳头,双手交握,捏着虎口才没让自己太失态,“那我便不多打扰你了,时傿,谢谢你还愿意同我做朋友。”
“嗯。”季时傿略一点头,“琨玉,送送裴侍郎。”
“是,姑娘。”
季时傿捏着那株麦苗,从前厅后走出,呼出一口气,径直返回后院。
梁慧芝近来住在博文馆内,自上次被温玉里诊治过后,她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以前博文馆内人手不够的时候她才会勉强去帮忙,只是从不抛头露面,只在后堂做些琐事。
如今却敢直接站在大堂内招揽生意或是帮掌柜算账了,她神思敏捷,博文馆如今离不开她,因此今日接了李倓下学后,将他送进镇北侯府之后便赶紧回去照顾生意。
与其给他聘请名师教导,还不如直接丢给梁齐因,因而当季时傿回到院里时,梁齐因正在教李倓念书。
他现在比幼小的李倓还有些静不下心,时不时地往庭院大门张望一下,其实季时傿根本没离开多久,他却觉得度日如年。
人要是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还好,一旦得到了,再之后便如饮鸩止渴,一刻也离不开,梁齐因实在是念不下去,索性将书搁在膝头,如望妻石一般眼巴巴地看着大门。
好不容易等到季时傿回来了,她手里却捏着一根苍翠的麦苗,那绢帕一看就不是他的,那还能是哪来的不言而喻。
“小舅母回来了!”
李倓从书上抬起头,他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双脚尚无法够到地面,又不敢跳下去,急得快在凳子上哭出来。
梁齐因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伸手将他抱下来。
李倓双脚挨到地面便撒腿跑向季时傿,一把搂住她,扬声道:“小舅母你去哪儿啦,咦这是什么?”
季时傿晃了晃手,道:“这是麦苗,倓儿平日吃的馒头饼子就是由它来的。”
“哦——”
梁齐因站起身走过去,伸手拢了拢她肩上的披风,状作随口问道:“哪里来的。”
“怀远给的,说是蜀地种下的种子发芽了。”
梁齐因淡淡道:“他倒是有心。”
季时傿不置可否,低头看向李倓,他是富贵人家的出身,只在书上读过,从未亲眼见识到什么是稻子,什么是麦穗,正眼露新奇地盯着季时傿手里的麦苗,跃跃欲试。
“哝,倓儿拿去玩。”
季时傿见他好奇,便顺手递给他。
李倓抬手接过,笑嘻嘻地跑开了,
徒留一张绢帕还留在她手里,季时傿下意识摩挲,等到指腹下按到一片凸起,才陡然发现帕子的边角竟还有一个“逐”字。
绣着名讳的绢帕,必定是极为贴身之物了,季时傿登时面色一僵,手里如同握着烫手山芋一般,扔也不是,继续拿着也不是。
她抬起头,下意识看向梁齐因,却见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底晦暗不清。
“不是、这个……”
梁齐因浅笑一声,“阿傿想说什么?”
季时傿眨了眨眼,急道:“我这便让人洗干净了送裴府去。”
“那人人都知道他的贴身手帕在你这儿了。”
“我……”
梁齐因上前靠近一步,盯着她的眼睛,“阿傿和裴侍郎看起来……私交颇深。”
季时傿心道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梁齐因不依不饶道:“他翻山越岭给你送来一根完好无损的麦苗,阿傿还收下了他的手绢。”
季时傿终于意识到怪在哪儿了。
披风上的鸭绒是黑色的,季时傿半张脸掩在其中,犹如乌云盖月,她抬眼迎上前,分毫不怯,反叫刚刚还“咄咄逼人”的梁齐因瞬间哑了火,垂下目光,闷声道:“阿傿……”
季时傿伸手点了点他胸口,尾音上扬,“齐因,你是不是……吃醋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