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陈兰君整整思考了一路。

各种她曾经听说过的, 在这个年代可行的赚钱路子——甚至是一些非法的,她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剔除掉需要长时间布局的, 再剔除一些需要高成本的,能够剩下的寥寥无几。

她需要找到这样一门生意, 投入少、来钱快、不能太复杂,最好还是阿晶本人擅长的, 这样以后就算同学们退出了, 她也能一个人做这门生意,维持生计。

这样一想,将复习资料扩大化的念头就不合适了。还是得找新的,适合阿金做的生意。毕竟,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想来想去, 陈兰君将目光停留在了小年的手套上。

那是阿晶送她的手套,说是阿晶自己动手编织而成的。以陈兰君的挑剔眼光去看, 阿晶的手艺活不错,虽然用的毛线能看得出比较廉价,但是编织的很密实, 至少一看上去是美观的。

擅长编织啊。

陈兰君若有所悟, 开始在记忆里翻箱倒柜,还真让她想起一件事情。

大概是今年冬天的时候,县里会忽然掀起一股带帽子的潮流, 那时候陈兰君虽然在乡下教书,按理乡下学校说不是追赶潮流的地方, 但仍然能看见一两个小女孩, 戴着新帽子,美滋滋的来上学。

从前, 县里戴帽子的人,多半戴的是军绿色的帽子,样式比较老气。然而像小女孩头顶上的帽子样式,是陈兰君见所未见的。

陈兰君感到奇怪,多嘴问了一句:“你这帽子挺好看的,怎么想着戴这个?”

小女孩很热情,抢着说:“老师,老师,你看了那电影吗?那里面的女主人公就是带这样的帽子。”

“什么电影啊?”

“《简爱》!”

在电视机尚未发达、收音机也不能做到家家普及的年代,于县城乡村而言,最容易接触到的艺术形式反而是放电影。县里的电影院无论放什么,都能坐得满满当当。乡村里,只要是农闲的时候,隔上十天半个月,准会有电影放映员带着一盘胶带,在村口晒谷坪里支起一张大白布当作荧幕,放电影。

家家户户提着板凳,早早地去抢占位置。电影内容,无论是情节、还是男女主人公的穿衣打扮,都会成为大家的谈资,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简爱》的小说,陈兰君读过;可电影,她却没看过。据说是因为开放了,电影解禁了,特意引进的西方影片。

那个周末,陈兰君久违地去了县城,独自买了一张电影票,去看《简爱》。

故事情节与小说差别不大,一个身世坎坷的女孩子,即使面对各种磨难,依旧追求自由与尊严的故事。

当影评上的“简爱”出现,坐在陈兰君座位的一对女孩子兴奋地说:“你看,‘简爱帽’是不是很漂亮!”

陈兰君恍然大悟,原来这种大宽檐女帽就叫“简爱帽”。

算算时间,那部电影即将上映。

这是个机会。

陈兰君开始思考起执行的问题,她一向习惯从结果倒推,再来分解任务。

需要赚到四百元,不,以防万一,要备一些余量,那么得以赚到五百元为目标。

光靠同班同学的捐助,顶天了凑个一百来块,剩下的还有小四百块的缺口。

时间很紧,陈兰君特意问了,一个月之内,阿晶的奶奶必须做手术,否则就是回天乏术。

这么短的时间想要凑齐这些钱,说实话,仅凭他和曹红药、刘黎、小年等人的力量,是不够的。

得发动人民群众的力量。

对于陈兰君等人来说,能依仗的力量即是班集体。她原本还有些担心,同学们会有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或者即是心里同情、但考虑到要备考,还是爱莫能助。

然而她没有料到,当她提起需要同学们的帮助时,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我们是一个温暖的班集体,”连一向保守的乖乖学生曹红药,都说,“是同学,也是同志,阿晶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有风险,就冒风险。”

“对!先烈能为战友堵抢眼、炸碉堡,我们为同学冒一点风险,有何不可!”这是拍桌子的小年。

“没错,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这是郑重点头的刘黎。

“只要能帮到阿晶,我愿意。”这是一个同学。

“我也愿意!”这是另一个同学。

……

一张又一张年轻的脸庞,或许稚嫩,但真诚。

陈兰君缓缓笑起来:“那么,拜托了,各位同志!”

简爱帽的制作,重点在于在做出宽宽的帽檐。

原版的工艺,大概是毛毡?陈兰君等人暂时弄不到,只求依葫芦画瓢仿个形状出来。

在确定电影院一周后会上映这部电影之后,陈兰君开始了她的计划——卖帽子之类的物品。

给的理由是:冬天到了,今年冬天比较冷,我们可以织出好看的帽子卖,买的一定很多。

陈兰君、刘黎、曹红药、小年几个私下里凑了些份子钱去买毛线,小年竟然拿出了五块钱。私下里,她找到陈兰君,颇有些不好意思,变扭地说:“我错了,阿兰,我承认我有偷偷把复习资料借给别人抄,五毛钱一次。”

陈兰君哭笑不得,轻轻拍了她一下,把这事揭过了。

拿了钱,买了一些原材料,例如毛线、棉线之类的,也有同学把家里的钩针带过来的,这东西容易做,总之在一天之内把东西凑齐了。

而后,她组织全班女生在课余时间织帽子、织手套、织围巾。

这东西一旦上手,其实也费不了什么神,只要熟练了,甚至能把书摊在眼前,背着书,手上功夫却不停,依旧织东西。

女同学们都开始忙碌起来,男同学还没分到活儿,就有些急。班上的体育委员,一个叫阿力的男生找到陈兰君:“都是同学,我们也想出一份力。”

坐在一旁缠毛线的阿年闻言,开玩笑道:“你们男生一个一个笨手笨脚的,哪里做得了编织。”

“我们是张飞绣花——粗中有细!”阿力辩解道,“再说了,你有你的优点,我也有我的优点。”

“你有什么优点,傻大个?”

“我跑得快!”

“跑得快算什么优点?”

陈兰君忽然插一句嘴:“跑得快……也可以是优点。”

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技能,非常适合摆摊。远远看见“打办”的人,将铺在地上的垫布利落一收起,往肩上一背,撒丫子就跑,只要跑得够快,“打办”的人就追不上。

她特意挑了几个跑得快的男同学,给他们传授秘密功法。

操场边的沙坑,陈兰君拣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喏,这个是分布图。”

横线就代表街,火柴人就代表人。

陈兰君用树枝指一个火柴人:“这个同学呢,就是专门在街口放风的。一旦他瞧见远处有‘打办’的人,就会高喊,‘落雨了,收衣服!’”

“一听见这个声音,把垫布收起来,拔腿就跑,清楚吗?”

阿力等人点点头,以记考试重点的态度记住了。

陈兰君又考了他们几次,见大家都记住“落雨了,收衣服”的口号,便进行下一步,教他们快速打包物品技能,和提前选择逃跑路线。

……总之,听起来有些不正经。

一些不那么能跑的男同学,本着“有一份光、发一份热”的态度,以极大的热情加入编织组。

整个班级,课余放学后,人人都有事做。

这样明显的动静,科任老师或许能被糊弄过去,但作为班主任的秦老师是很难糊弄的。

没两天,秦老师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她分别找曹红药和刘黎了解情况。

“红药,你作为班长,应该察觉到我们班的氛围有点不对劲了吧?”秦老师问。

曹红药眨了眨眼,说:“可能冬天到了,大家就想织点东西,保暖。”

“真的?”

“真的!”曹红药一脸诚恳。

秦老师狐疑地让她离开,转头又叫刘黎:“最近班上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啊。”刘黎装傻充愣。

“真没有?”

“没有。”刘黎忽然想到什么的,笑盈盈地说,“倒有件事,曹红药吃对了药,我们现在很和平,很团结。”

“……”

秦老师只得在班上三申五令,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但是收效甚微。她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晚自习的时候,秦老师蹑手蹑脚走到教室旁边,从后窗往里偷看。

教室里的学生仍在学习,面前都摆着书,可有点奇异的是,手上却在做编织?

她耐着性子看了许久,终于捕捉到一幕:曹红药和刘黎,竟然都乖乖听陈兰君的调度?

抓到鬼了。

次日,秦老师的课结束,站在讲台上,她冷着一张脸说:“陈兰君,跟我出来。”

所有同学心跳都是一滞!

是被发现了吗?

惶恐不安的同学间,陈兰君的神情显得尤为淡定。

她跟着秦老师到僻静处。

秦老师驻足,皱着眉头问:“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果然被发现了,陈兰君心想,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秒。

一张粉面扑簌簌落下两行泪。

“老师,救救阿晶吧!”

秦老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陈兰君在她印象里一直是个很淡定的孩子,这一下,怎么哭得这么惨。

她只好把语气放轻,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别哭,好好和老师说。”

陈兰君添头加醋,说起阿晶的故事,就差没当场唱起“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我们没有办法,只想织些帽子、手套什么的,卖点钱,帮一帮阿晶,呜呜……”

秦老师皱着眉,说:“可是这毕竟……欸,这是犯错误啊。”

“想要帮助同学,也能称得上犯错误吗?”

陈兰君这个反问,倒把秦老师问懵了。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说:“行吧,但是,不要耽误了正经的学习时间。”

“老师放心,我们会两手都抓,两手都硬!”

陈兰君擦擦眼泪:“那我回去学习了。”

“去吧。”

没走两步,只听见秦老师说:“不对,你等等!”

糟糕,陈兰君暗自懊恼,难道还是没忽悠住。

她掐了自己一把,痛出了一副楚楚伤心的模样,含泪回首:“老师——”

却见秦老师拿出一叠大团结,按在她手上:“这是我刚领的这个月的工资,四十块,你们拿去吧。”

陈兰君望着那钱,一时不知说什么。

秦老师望着天空中的一朵云,怅然说:“我是你们的老师呀。说实话,每当看到学生因为不得已的原因退学,我……我也会不舒服。”

她上前一步,掏出手帕,温柔地替陈兰君拭去泪痕:“能教出你们这样的学生,我很高兴。”

“所以,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