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加更)煎熬
她不能将皇帝视作普通男子, 他站在这世间的最高处,心思早已被腐蚀成诡谲的怪物。萧沁瓷不能天真的以为自己竟然能看透他,更遑论掌控他。
皇帝同普通男子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萧沁瓷在他面前全然没有反抗的权力。
权力是个好东西, 而萧沁瓷从来没有拥有过。皇帝的情话说得再真挚动人,也掩盖不了他强迫的事实, 萧沁瓷深恨这点。
萧沁瓷摇摇头,低声说:“陛下,您永远也不会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我也不可能当您是一个普通的男子,这样的话说出来,除了好听一些,又有什么用呢?”
她清醒得可怕,他知晓萧沁瓷不会被甜言蜜语打动, 也不会因他的示弱心软。
他喜欢上的姑娘, 有着全天下最冷酷的一副心肠。
萧沁瓷还这样年轻,却冷酷精明到令皇帝都喟叹。
而他在萧沁瓷这样的反问之下亦没有辩驳之词。
今夜是他做错, 不能为自己找借口,他和萧沁瓷彼此都明白,所谓的酒后吐真言不过在肆意妄为之上蒙上的一层遮羞布, 皇帝的本性就是掠夺和占有, 温柔只是一时的。
但他的愧疚也是真实的。
皇帝凝视着萧沁瓷冷然侧脸, 在夜色中雪白皎洁, 只有红唇鲜艳欲滴, 还残留着他肆意的痕迹。
见萧沁瓷不为所动,便道:“是朕醉后冒犯, 言行唐突。”
他的道歉缓了语气,内里仍藏着高高在上的倨傲。
皇帝此举何尝不是试探, 他看似是借助外力才敢顺心而为,克制与挣扎在窥探到机会时被全然丢弃,他的确是视萧沁瓷为私有,容不得旁人沾染。
他盯着萧沁瓷的唇,目光幽深,知晓那让人有多难以割舍,如他梦中一般在品尝过后是更深的欲壑难填的渴求。
萧沁瓷在方才的挣扎中出了细汗,细微的喘息也让人心如擂鼓。
情.潮裹身,不啻于烈火炙烤。
他甚至不需要萧沁瓷原谅他,因他想要做的,远比已经做了的来得更多。
而萧沁瓷不知男人的劣根性,她嘲弄道:“陛下的歉意毫无用处。”
她毫不遮掩自己的嘲弄,也一并戳穿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粉饰太平。
“我在寒露殿一日,这样的醉后冒犯还要来几回呢?即便我回了清虚观,就能躲开您吗?陛下会放我回去吗?”
皇帝掩饰着自己的欲念,表露出来只会让萧沁瓷更讨厌,她方才的瑟缩已让皇帝心冷,他不想再历一次。
他在萧沁瓷尖锐的言语中察觉到了什么,谨慎的避开,不愿她提起,有些话只要不说出口就还有希望。
“醉后冒犯不会再有,”皇帝向她保证,却不知萧沁瓷会不会信,即便如此他也答得谨慎,“朕不曾有禁锢你的想法,你想回清虚观便回清虚观,想住在寒露殿朕也保证没有宫人敢嚼舌头。阿瓷,朕喜欢你,自然事事以你为先。”
惜卿无常事,偏爱而已。非是说说便罢了的。
但他习惯了旁人的卑躬屈膝,难以改变高高在上的态度。轻慢与强势是自然流露,他从来就有俯视旁人的资格,不会折腰。
再是尊重怜惜的言语也掩盖不了强迫的本质。
皇权之下皆为蝼蚁,一个人的本性藏得再好也有露出端倪的那一天,今日功亏一篑。
“是吗?”萧沁瓷藏住眼底冷酷,春水明眸潋滟,“陛下说的是真的?”
“朕不会欺你。”皇帝一语双关,既说不会再欺骗她,也是说不会再欺负她。
皇帝身上有男人的劣根性,也有男人自负的通病,即便他不是一言九鼎的天子,也不会违背对心上人做出的承诺,可那话中释义从来不是萧沁瓷说了算,即便皇帝要背诺,她也毫无办法。
帝王善变,便连诏书亦能矫饰,口头承诺也不过是一句空言。
萧沁瓷看着他,眼神中有隐隐的审视,不过一瞬便被藏起。
她面上的潮红终于淡了下去,风月旖旎失了最后一点痕迹便无处可寻,萧沁瓷眉眼平静,缓缓说,“陛下,此前在太后娘娘的永安殿中,您说要赏我恩典,要我仔细考虑,我已经考虑好了。”
皇帝心里忽而转冷,潮湿热意顷刻便退得干干净净,方才不曾注意过的凄凄寒风见缝插针的挑动明烛,这方深殿似乎在一瞬间更加幽暗。
他已猜到了萧沁瓷想说什么。
萧沁瓷道:“陛下,我想去方山修行。”
事不过三,这已是第三次萧沁瓷向他提及了,而萧沁瓷也确实挑了个好时机。
皇帝面上神色淡了,他同萧沁瓷仍然离得很近,却又仿佛疏远了不少:“方山清苦,在宫中修行不是一样的吗?”
方山清苦,离太极宫更远,萧沁瓷不是为着修行,更重要的是要避开皇帝。可距离并不是问题,皇帝若不想放人,萧沁瓷去哪里都没用。
可真正能让皇帝退让的不是两地相隔,而是萧沁瓷的推拒之心。萧沁瓷并不信他,今夜过后,这种怀疑只会加深,萧沁瓷挑在这种时候提起,要的就是皇帝不能拒绝。
他怎么能拒绝呢?在他做出强迫萧沁瓷的事情之后,既无颜愧对,又要信守承诺。
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
皇帝负手在袖中紧握,他对萧沁瓷,应当谈不上深情厚意才是,一时的执念经年累月成了心魔,既然得不到放手也不过尔尔,不过是个女子——
他猝然握拳,不再看萧沁瓷。
“陛下应当明白,那是不一样的。”萧沁瓷轻轻说。
那当然不一样。从前萧沁瓷在清虚观,皇帝没有见她,但事事都在他眼中,皇帝看着文宜馆,甚至知道萧沁瓷哪一日会去,在里面待了多久,又看了哪些书。萧沁瓷的喜好固然难辨,但若是这样经年累月的留意下来,最后在他心里根深蒂固的就是那样鲜活的她,宛如时时在眼前。
但方山太远,片刻的分离已足够让人煎熬。
皇帝当然要拒绝,可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亦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后是久久的沉默,萧沁瓷也默不作声的等着,等着皇帝开口做出决定,他总要做出决定的。
今夜对萧沁瓷来说也是一场重要的转折,她在突如其来的□□中洞悉了自己的外强中干和无能为力,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她赢得艰难,但想要一直赢下去,她如今做的还远远不够,况且她也要随时做好满盘皆输的准备。
萧沁瓷想起在清虚观中苏晴对自己的不尊重,自萧家覆灭之后她变成了无根之人,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她需要去讨好一切需要被讨好的人,即便如此得来的也大多是冷嘲热讽。
那皇帝喜欢她什么呢?还是说他看中的只是萧沁瓷这一副美艳的皮囊?
男子重色是常事,皇帝却并非如此,他大可不管不顾的强占了她。
可皇帝的隐忍超乎萧沁瓷的意料,某些时候,萧沁瓷宁愿他是会被美色所惑的昏君。
萧沁瓷在这场暧昧中谨慎的观察着皇帝,他的喜欢同样起于见色起意,但又和萧沁瓷从前遇到的男子都不同。
他在向萧沁瓷索求她自己没有的东西,这让她觉得可笑,因为那玩意儿萧沁瓷同样不相信皇帝会有。
况且,即便萧沁瓷付出真心,皇帝就会珍惜吗?她只能让皇帝付出,他在萧沁瓷身上倾注得越多,就越不容易放手。就像一个赌徒,倾尽家财总想着下一把能赢。
但他永远不会有赢的那日。
何况萧沁瓷也不是没有找到退路,比起身体的占有,皇帝更想得到的是萧沁瓷的心甘情愿。强占只会让他这样骄傲的人感到挫败,而皇帝的喜欢也会让他在事后有难以言说的愧疚。
愧疚远比喜爱让人不能轻易忘怀。
天子最终会答应的。
今夜这样漫长,最终也要走到尾声。
萧沁瓷平静地想,她会赢,但也要让皇帝输得心甘情愿。
“嘶——”
萧沁瓷一手撑在案上,恰到好处地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呼,极短促细微,但落到静夜中也是闷雷。
皇帝一怔,见萧沁瓷细眉微蹙,沉声问:“怎么了?”
他终于发现了萧沁瓷手上的异样,不顾萧沁瓷的推拒执起她的手细细看过,方才萧沁瓷匆忙之间扯断的不止一根琴弦,弦裂时的锋利在她掌心划出几道纵横交错的血痕,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萧沁瓷本来有那样美的一双手,十指纤长如玉,拨弄琴弦如翩飞的蝶,皇帝皇帝惦记她指上红痕,令人生出无限遐想,但此时再见,只剩下心疼。
皇帝只一错眼便知她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抬头看萧沁瓷明显隐忍还要故作无谓的眉眼一时又气又心疼,气自己竟然没有发现:“你怎么都不提?还要忍着,朕怎么不知道你这样能忍?”
萧沁瓷不是能耐痛的人,方才皇帝的力道稍微重了一点她便明显不适,但她也不是会示弱的人,此前的情形更不许她这么做,这点疼痛比起在皇帝面前低头,显然是微不足道的。
萧沁瓷淡淡道:“我一向都能忍,这点伤不算什么。”
她从前没有学会忍耐,因此在苏家吃了很多苦,已经过去的事现在想来也成了稀疏平常。
忍耐是与野心匹配的美德。
没有人天生就会忍耐,于皇帝,不管是权势还是萧沁瓷,得到之后的甘美足以冲破忍耐的烦躁,而对萧沁瓷而言,她是不得不忍。
没有与美貌等同的地位权势,野心和聪慧都只会变成笑话。
萧沁瓷欲抽回自己的手,却被皇帝紧紧握住手腕,皇帝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声道:“以后有朕在,痛你可以告诉朕。”
“告诉您有什么用呢?”萧沁瓷对这样独断的话没有好感,她淡道,“又不是说出来便能不疼了。”
皇帝敏感地捕捉到她话中的不以为然,也是如她一般淡然道:“告诉朕,就有个人陪你一起痛了。”
一个人忍得太辛苦,也是会觉得委屈。
那样寻常的一句话。
萧沁瓷一顿,皇帝这句话比他此前的温言更来得让人心动,他没有说让萧沁瓷无需再忍,那不是萧沁瓷需要依靠他才能得到的东西,只是说可以告诉他。
倾诉是依赖的开始,感同身受往往才能滋生情爱。
萧沁瓷不需要有人为她遮风挡雨,她要的是并肩而立,不被任何人看低,皇帝短暂的触及到一点萧沁瓷的真心,只是无从知晓。
她语气有细微和软:“那也没什么用处,两个人一起疼反而得不偿失。”
萧沁瓷从来不肯吃亏,也不做得不偿失的事,况且感同身受只停留在言语间,皇帝感同的疼只会是他自欺欺人的错觉,萧沁瓷不会被这样拙劣的情话欺骗。
皇帝深深望她一眼,对萧沁瓷的务实又有了新的认识,都说郎心似铁,可萧沁瓷的心远比他来得坚硬。
非得经千锤百炼才能磨铁为剑,皇帝的挫败已然变成了持日深久的征服。
“梁安。”皇帝握着她的手出了这个角落,萧沁瓷只见他独身前来,不知暗处还有宫人伺候,但这也并不奇怪,萧沁瓷想到方才的争执都被旁人看了去,生起一瞬的不自在,挣脱开皇帝的手,又恢复了平静。
静夜暖阁,风寒雪深。
他们来得阒然,阁中无人伺候,但墙中仍有暖意。此前萧沁瓷被潮热的灼气裹挟着,还未觉出阴冷,陡然离了带来压迫但也遮挡寒意的身躯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凉意。
雅阁里还是之前的摆设,撤了四方小插屏,半围起雅座,皇帝引她坐下,又让梁安去唤司医来。
“不必麻烦了,”萧沁瓷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她习惯了自力更生,这种小伤也没有看的必要,“擦点药就好了。”
皇帝以为她是惹来闲言碎语,便安抚道:“还是让司医来看看朕才能放心。”宫人渐次挑亮了近前的烛火,阁中顿如白昼,萧沁瓷手上伤痕在烛火下更加触目惊心,皇帝执了她的手细细查看,眉头骤紧,“伤得这样重。”
萧沁瓷摇摇头,吩咐宫人端热水来,又说:“只是看着可怖而已,学琴受伤是常事,我有分寸的。”
她对旁人冷,对自己也是冷的。
琴弦崩裂易伤人,萧沁瓷不是第一次历了,这次无非是焦急间顾不得许多,才让这伤看起来严重,但都是皮外伤而已。
她并不是介意有人深夜见到她和皇帝如此情状,否则上次也不会让陆奉御为她诊脉,而是真的觉得小伤而已,不必兴师动众。
萧沁瓷既然坚持,皇帝也只好顺了她的意,宫人捧来热水,皇帝想为她擦拭,却被萧沁瓷躲开。
“我想净面。”她方才哭过,眼眶微红,面上还残着斑驳泪痕,自觉狼狈。
“我来吧,”皇帝不肯让她沾水,“你手上有伤。”
萧沁瓷推拒不得,只好拧眉受了。
皇帝先是用湿帕将萧沁瓷的脸一点点擦干净,便不可避免的离得很近,萧沁瓷许是觉得尴尬,自己微微侧脸,不肯看他,呼吸交错间皇帝又闻到她身上的甜香,不可避免的想起方才的浅尝辄止。
他按下浮动心神,克制而温柔的动作。
萧沁瓷仍是觉得不适,稍稍退开:“陛下,我自己来吧。”
皇帝一愣,并不强求,将帕子递给她看她笨拙的自己将脸擦干净。萧沁瓷双手都有不同程度受伤,自己动作时当然没有皇帝细致,饶是如此她也换了好几次水,仿佛是要将皇帝留在她面上的气息一并抹除干净。
皇帝看出来,神色如常,又换了水和帕子,这才用湿帕一点点擦去她手上血迹,渐渐便显露了真实的伤痕。
确实如她所说,只是皮肉伤。几道口子都只破了皮,擦干净后只剩下浅浅的血痕,宫中止血清疤的外用药膏常备,皇帝命人去取了来,并不假手于人,自己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
除了那几道血痕,萧沁瓷手上还有磨破皮的痕迹,很浅,但足够让人注意到。
“这是怎么弄的?”皇帝问。
这样的位置更像是干了什么粗重活才能留下的痕迹,皇帝一时没往那方面想,只以为萧沁瓷是不肯使唤宫人,自己动手伤了自己。
“不小心伤到的。”
萧沁瓷说得含糊,皇帝也不好细问,他此时尚处于爱怜愧疚之中,对萧沁瓷是无所不应的。
她肌肤细嫩,稍有磕绊便容易受伤,皇帝在她脸侧留下的红痕也不曾消退,皇帝看了一看,手指沾了药膏便擦在那处。
萧沁瓷躲闪不及,被按了个正着,她躲避的动作也让皇帝的手错开半分,药膏在她细腻肌肤上淡开一抹滑润,冰凉的膏体都被皇帝的手暖热了。
她仍是不适应来自旁人的触碰,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避开皇帝,自己伸手将那点药膏抹匀了。
萧沁瓷这时摸上去才觉得面上有些疼痛,她自己瞧不见,但既然能让她觉得痛,想来该是留下了印子,只怕明日就该变得青紫了,她还怎么见人。
这样想着,她不由睇了皇帝一眼,隐有恼怒。
“你自己看不见,要怎么擦药?”皇帝格开她的手,自己细细给她抹匀了,他规矩守礼,淡了旖旎心思,指腹因挽弓留下的厚茧刮得人脸疼。
萧沁瓷疼了也不吭声。
“还有哪儿疼?”皇帝又问。
方才情动之时他没有顾忌,将人按在琴凳上亲了许久,那样窄小的空间要容下两个人实属不易,况且他压下萧沁瓷的反抗时也用了大力气,倘若她自己不提,皇帝也不能知道她还伤了何处。
萧沁瓷恍惚了一瞬,将衣袖挽起半截,宽袍云袖遮了细白手腕,直到她挽高皇帝才发现她腕上也有青紫,是被他攥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