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心连心

宿州城内, 雨歇了好一会儿,太阳打尖尖从云端处冒了个头儿出来,便蒸得人很是不好受。

宿州城内已遭水患半月有余, 城内淹没的地方如今已然疏通了, 水患控制住了,然而洪水冲倒了诸多良田与房屋,百姓经济损失惨重,流民满街,即便是在主城区亦有相当多流离失所的人宿在街头行讨。

官府便在城内重又达了几处木棚用以施粥赈灾,搭好没多久,便煮了粥散给了流民。

彼时, 一辆瞧着朴实无华,却相当宽敞的马车停住在陈氏成衣铺前, 马车刚停下没多久,铺子里头的小二便迎了上来,一人挑开帘子, 一人将里头的人扶了下来。

“温娘子, 您来瞧瞧这铺子里自金陵新进的一匹料子,时兴的, 就是如今遭了一场大雨, 卖不出去了,哎唷, 好崭崭漂漂亮亮的几匹布。”里头的李娘子不由地扼腕道。

只听见有人打帘进来, 李娘子抬头瞧了一眼, 哪怕是见惯了来人的面容, 亦不由地有些怔神。

只见来人着了一身鹅黄色褙子, 上有勾勒几朵淡雅的雏菊, 面上轻施粉黛,更显得明眸皓齿,只听说是个死了男人的寡妇,却肤若凝脂,容光焕发,见人便扬起温和善良笑脸,半点也瞧不出颓唐衰败、阴气过盛的模样。

温迟迟垂首看了看李娘子递上来的料子,点了点头,示意她知晓,便令人将料子收了起来,而后便提起了另一桩事。

“铺子里头可提支流动的银两有多少?”见着李娘子回答,温迟迟将对牌从袖笼里取了出来,“这是东家对牌,请掌柜的出来兑账吧。”

二人口中的掌柜便是温迟迟的阿嫂陈荨。

当初温家败落,穷困过好些时候,陈荨生产后便开始重拾昔日温家的生意,在京城中受人扶持,而后又京中的王氏倒台,其名下的产业铺子股市暴跌,陈荨目光毒辣,当机则断,分到了一杯羹。

而后温迟迟做出了宿州特有的刺绣铺子、成衣铺子连锁,风靡江浙地区,在温迟迟的协助下,陈氏如今在宿州已然是头等的商贾,宿州城中一连排的铺子十之六七都是陈氏名下的。

温迟迟在拿到银子后,又连忙去了下一家铺子,凑齐了钱财,交到了一旁的盘雪手中,“如今正是流民多的时候,拿着这些钱财要万分地小心,旁人我不放心,便交到你手上了。”

盘雪着了一身浅蓝色曳地裙,将银子拿到手里头掂了掂,“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地给你送到女学里头去,倒是你,跟那帮臭男人坐在一起谈生意,觉着不舒坦了就走,可万不能逞强。”

“嗯,我会的,”温迟迟点了点头,“天灾严重,里头的女娃娃们都吃不上饭了,还哪儿来的力气学女红,你记得叮嘱先生这段时间不必苛责。”

盘雪将银子揣到兜里,摆了摆手,便离开了。

温迟次重又坐在了马车内,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驶过,她坐在车内翻了翻将才从铺子里头拿到的料子,靠在车壁上略思量了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很快便到了酒楼,温迟迟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

因着刚睡醒,思绪还混沌着,便没注意到楼上投来的视线。

彼时,宋也正应酬完宿州的地方官,因着宋相带着小郡主,便也不好再灌酒唤歌姬,一场饭局很快便结束了。

散席后,宋也又给怀柔要了一份翠玉豆糕,看着她吃完后,便牵着她出了门,准备回客栈。

见着怀柔走着走着步子变顿了下来,头伸得长长的,眼光紧紧地追随着楼下,宋也不由地奇怪,往下瞥了一眼,什么都没见着。

“看什么?”宋也蹲下身,一把便将怀柔抱在了怀里。

怀柔收回了眼巴巴的目光,趴在宋也身上,瓮声道:“阿爹,我今日在街上看到了好些阿猫了......”

“......打住,”宋也顿了顿,语气稍显严肃,“兔子不能养,猫也不行。”

怀柔不说话了,只用软乎乎的小手盘弄专心盘弄扣子,“可是它们都没有饭吃,会饿肚子的。”

“阿猫有吃的,不会饿死的,”宋也不忍敷衍她,只好又耐心地道,“外头没有家的阿猫那么多,客栈里一间屋子也装不下啊,你要是带走一只,其他阿猫不会伤心吗?”

怀柔睁大了眼睛,“阿爹不是很有钱吗?将客栈都买下来,这样街上没有家的猫猫和阿叔阿娘就有地方住了。”

宋也低低地笑了,有些无奈,“客栈里已经有人住了,阿爹不能把他们赶走。”

怀柔抱着宋也的脖子,遗憾地嗯了声,声音小小的,“......那些阿猫比阿柔还可怜,阿柔只是没有阿娘而已,而阿猫阿爹阿娘都没有了。”

“不可怜的,”宋也听见女儿情绪低了下去,下意识地出言安慰,反应过来后,有一瞬间的哑口无言,半晌,他才道,“阿柔跟阿猫不一样,阿柔有爹爹疼,才不可怜。”

怀柔想了一会儿,便弯起了眼睛,“阿猫有阿柔疼,也不可怜。”

宋也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拍了拍女儿的背,兴致明显地不大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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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几天,温迟迟又去寻其他的几家东家谈生意,因着这雨水致使民生凋敝,整个宿州铺子里头的货都积压在了一起,出不了手,温迟迟便跑了好几家,低价收购了他们手里的布料。

布料庄子东家绝大多数都是男子,素来瞧不上女人,对待温迟迟之流,也只认为是时运当头,才走了狗屎运才发了财,心中大多是不屑的。

如今竟缝天灾百姓没钱用之时,虽说布匹不想粮食那般不易保存,放个几年也是可以的,但一来雨水多了容易发霉蛀虫,二来宿州等地的布匹讲究的便是成色与时兴,等洪灾散了,还不知要亏损到哪里去呢。

因而纷纷挥手,温迟迟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谈妥了,将宿州城内的布匹收到了手中。

谈完最后一桩生意之时,将近晌午了,温迟迟从茶楼里出来,便见着官差已经在派送官粮施粥了,因着有人在一旁疏散,前头倒没发生推搡失序之事,只走到队伍之后瞧见有些混乱。

温迟迟下意识地离得远了些,便见着半大的小娘子蹲在了路边背对着她,头上的两个小髻甚是可爱,温迟迟没有来地觉得心生亲切之感,仔细一瞧,一身衣裳料子都名贵不凡。

应当是宿州城内官宦人家的孩子。

温迟迟有意与官老爷合作,心下微动,正要叫身后的丫鬟去将人送回去,便见着旁人有推搡了一把,一个大汉因为多日不曾吃饭站不大稳,便要往小姑娘哪儿倒过去。

温迟迟没有来地心内一紧,下意识地急急地冲了过去,将小姑娘护在了怀里。

微微侧开了些,但那个重重的身子还是砸在了她背上,温迟迟闷哼了一声,却将小姑娘护得很好。

立即有小厮与丫鬟挡在了温迟迟面前,大汉便道了歉,悻悻地离开了。

温迟迟缓了好一会儿,将怀里的孩子抱着站了起来,边给她掸灰边道:“阿婶压到你了吗?有没有哪儿疼?”

怀柔扬起脸蛋看了温迟迟好一会儿,眼眶都有些红了,她常常偷偷趁阿爹不注意的时候,溜进阿爹的书房,盯着满墙阿娘的画像看,几乎是一眼就把阿娘认出来了,而阿娘现在却认不出来她。

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她还是大人呢。

怀柔赌气地被过头去,不理会温迟迟。

温迟迟像是没留意到怀柔的小动作,坚持帮她将裙摆上的灰拍干净,问她:“你家的大人呢,阿婶叫人送你回家吧?”

直起腰的时候有些眩晕,没站的大稳,踉跄了一下,怀柔立即拉住温迟迟的衣袖,“你是大人了,你要自己站好,不然我就要笑掉牙啦。”

温迟迟不由地失笑,“好,我站好。”

“刚才谢谢你,”怀柔眼巴巴地盯着温迟迟看,拉着她的衣袖不肯撒开,犹豫了半晌,才问,“疼吗?”

“不疼,”温迟迟柔和地笑了笑,“你家的大人呢?”

怀柔皱着眉想了会儿,“刚才有个想成为我阿娘的女人缠着我阿爹说事,我就自己跑出来了。”

“你一个人跑到这,他到现在都没来寻你吗?”温迟迟语气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