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傀儡人
才开春, 天气还不算暖和,尤其是大清早,跟旁人说话时总能喷出蒙蒙白雾柱。
“晴雪姐姐, 那我先给姨娘送去了。”秋香提着暖壶, 端着铜盆对晴雪道。
晴雪在炉前煎药,看着火候没搭理人,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嗯”了一声。
秋香挠了挠头,往前头去,心想这一个两个的都好生奇怪。
自半个月前温姨娘被找回来开始,晴雪便开始一副对人爱搭不理的模样。温姨娘也是, 不知为何,被公子带回来之后便好像痴傻了许多, 旁人跟她说话从不理会,成日里木木的,整个人就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在外头究竟发生了何事?姨娘是被吓着了吗?
秋香将东西放在桌上, 伺候温迟迟用水的时候便出了些意外, 那便她还未完全接着,这边她就松了手, 铜盆打翻在地上, 清脆的声音吓得她一个激灵。
宋也下早朝回来,到门口时恰好听见了茶盏碎裂的声音, 步子一顿, 推开门迅速往里头去。
秋香还不曾反应过来, 宋也便已然进来, 一把将温迟迟抱到了**, 低头看温迟迟的手, 只见他葱白细嫩的手被热水浇的红红的,目光一沉,拿了伤药帮她细细地搓开。
“疼不疼?”宋也问。
温迟迟神情呆呆的,也不回答他。宋也并没有同她的无礼计较,冷冷地扫了后头跪着的秋香一眼,“下去领罚。”
就在秋香将要退出去的时候,温迟迟拉了拉宋也的衣摆,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一副被吓着的模样。
“告诉我,是不是疼?”宋也半蹲在地上,又仔细检查了温迟迟的手。
发现抹了药后没什么大碍,抬眼看她,只见她眼睛湿漉漉的,鼻尖微红,鬓发也有些乱,随手拿了帕子就给她擦,嫌弃道:“可怜样儿。”话虽这般说,语气却柔和了许多。
宋也边给他擦泪边问:“是觉得疼,还是被我吓着了,你总得告诉我吧?我又猜不着你。”
“别罚秋香。”温迟迟恳求地看向他,一字一句道。
宋也看着着她,不多久,妥协了,他点了点头,吩咐了下去。
门被拢上之时,宋也将温迟迟抱了起来,贴了贴她的鼻尖,“半个月都不曾理过我一句,出口第一句是为着一个丫鬟,还像不像话?”
温迟迟瞥下眼眸,手上随意地把玩着宋也身上的绛紫官袍的袖子。
宋也垂眸看着她玩,好半晌,直到长柏在外头敲了敲门,宋也才放下她,“坐在这儿等我,我处理好事情,很快就来。”
见着温迟迟的睫毛颤了颤,宋也还是有些不放心:“一个人会不会怕?”
温迟迟摇了摇头。
宋也深深地瞧了温迟迟一眼,见她依旧安安静静,便没有再耽搁,径直走了出去。
宋也出门,长柏便迎了上来,“主子,付太傅开始打点杜提督了,像是要将付将军从牢中捞出来的意思。”
宋也点了点头,又问:“今天太医来看过了么?怎么说?”
“看过了,温姨娘胎像平稳,至于姨娘如今懵懂混沌,兴许是惊吓过度所致,开了几幅药调理。那么高的城墙,温姨娘被吊了那般久,也是难免的。但会不会因着旁的什么原因?”
“因为什么?”
“雪姨娘当初不是养蛊么,温姨娘会不会......”
宋也横眉扫了长柏一眼,语气已经完全冷了下来,“你觉得在我眼皮子底下,一个乳臭未干的姑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还有,这个府里只有一个姨娘,哪来的雪姨娘,你的舌头若是不要,便自己割了。”
长柏连忙噤声,不敢再言语。
宋也顿了一会儿问:“民间有说法道小孩儿被吓着失魂,大人会在夜间招魂,你可曾听过?”
长柏长在普通人家,自是知道此事的,“有的,只是主子你如何知道这个法子的?”
“二夫人身边的嬷嬷说的。你若是得空,请个道官过来。”
长柏不由地觉得奇怪,往日二夫人怜惜主子年幼,双亲不在身边,私下中对主子很是关怀,有什么点心也记着给他送一份,是以主子与二夫人关系确实不错。直到平南王造反,大公子在拥护幼帝登基之时断了右臂,再也上不了沙场,二夫人就与主子关系淡了下去。
主子没说,淡他看得清楚,主子亲缘单薄,宫里赏下来的东西,大多给了二夫人,他俨然将二夫人当作自己的母亲的。可反观二夫人,这几年待主子的态度几分平淡,几分埋怨,几分责怪。
可是主子又做错了什么呢?大概是在埋怨主子没将右臂赔给大公子吧。
主子心中也明白,是以除却年节与送礼,几乎不去二房,如今怎么又去了呢?
宋也一眼便瞧明白了长柏在想什么,抿了抿唇,淡道:“温氏胆子小,如今便是孩童心性,怕生,又粘着我,底下的几个丫鬟做事毛手毛脚的,遣散了,免得吓着她。”
“那叫管事嬷嬷重新拨些来?”
“不必,叫她们跟在在外院帮忙,不必再叫人进屋伺候了。”
宋也说完了温迟迟的事,交代了几件公事,这才往正屋中去。
长柏见着宋也的背影,神色有些古怪。
接下来的几日,宋也确实没有再让人进过屋子,温迟迟的大小事,只要他得空,便会亲力亲为。
今日下早朝后来了正屋,下人将用水的一应用具备好,宋也净了净手,挥手让人退下,宋也来到榻边,见着温迟迟已经醒了,盯着帷幔出神,淡道:“本想着陪着你再睡会儿,既然已经醒了,那起身便用饭吧。”
宋也将温迟迟抱了起来,手落在她的小腹上,眉目里是少有的柔和,“嗯,胖了不少,它也长大了。”
温迟迟歪头,懵懂地问:“它是什么?”
宋也给温迟迟穿鞋的手顿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回自己。兴许大部分母亲对自己的孩子,都会本能地关怀呵护。宋也瞧她一眼,认真道:“它是我们的孩子。”
伺候温迟迟有几天了,宋也如今已经得心应手了,宋也极为自然地问:“今日要梳个什么样的发髻?今日我梳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你若再像昨日要求那么多,那般麻烦,早上便不许吃杏脯蜜饯。”
宋也边给她梳头,嘴上威胁着。
宋也梳的认真,虽不像晴雨晴雪梳的那般巧,但也尚且看得过去,宋也给她照了照铜镜,问她,“如何?”
温迟迟看了看,虽没说话,但宋也跟她相处时间也算久,她究竟是高兴了还是难过了,他远远瞧上一眼,心中便跟明镜似的。
他耐着性子,好脾气地拆了,又给她梳了双髻,宋也没想着两个小揪矗在头上会这般娇俏,惹人怜爱,嘴角不自知地扯了缕笑,拿了步摇与银钗,开始点缀她的发间。
一眼扫过去,金的,银的,玉的,琳琅满目,相当晃人眼睛,宋也道:“总算是明白你们女子怎么这么爱金银首饰了。”
见着温迟迟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宋也以为她这是高兴了,眉目才软和下来,便见温迟迟摇摇头,“不太喜欢。”
笑凝固住了,宋也脸也冷了下去,半晌后,径直将梳篦摔到了桌子上。
“你还当真将自己当大爷了?你关心丫鬟,关心孩子,而我与你讲话,你连敷衍都不肯。我伺候你难不成是天经地义?”
宋也正在气头上,扫了一眼温迟迟,便见着她小脸发白,眼眶中也渐渐泛起了泪花,微微一怔,心中的气瞬间便散了,他生硬道:“罢了,不喜欢便换了,你喜欢什么?梳个朝月髻?”
温迟迟连忙摇头,一字一顿道:“不用,很好。”
宋也还是拆了,依着看书册中的印象又耐心地给温迟迟梳了一个朝月髻,他满意地笑了笑,“这么看,你做个傀儡似乎也很好。”
低头去瞧温迟迟时,发现她眼眶依旧红红的,顿了顿,拦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抱到怀中,掐着她的腰上的软肉,似笑非笑问:“给我解释解释,都给你重梳了,还哭呢?”
宋也觉得她当真麻烦,但总不能一走了之,于是黑着脸一言不发地给她洗漱。
过了一会儿,温迟迟吸了吸鼻子,这才问:“你会把它送走吗?”
宋也刚给温迟迟喂了一勺粥,正挑专心挑着鱼刺,没太听得清,“嗯?”
温迟迟拳头渐渐收紧,宋也低头,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将她的手捞在手中,重重地啃了一下,略带惩戒意味。
“我自己的孩子能不要?送到哪儿去?脑子就那么点大,你成日里在想什么呢,你对我当着没有一点信任吗?”
问完后,宋也觉着最后一句话也确实显得多余了,便低头继续挑鱼刺。
将挑好的鱼肉一点一点喂到了温迟迟嘴中,宋也看着她,眼里神色不明,他嗓音略显低沉,“城楼上,我没有不要你。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信我,我护得住你和孩子。”
“温迟迟。”宋也伏在温迟迟胸口,低低地唤她,里头却隐隐地有几分讨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