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流言
皇后刚坐稳, 就听见有人迫不及待道:
“嫔妾听说昨日养心殿叫了水,但怎么不见今日有新的姐妹?”
谁都知道昨日被皇上宠幸的宫女是谁,心底再郁闷, 她们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只是她们等了一日, 居然没等到后续, 这就叫她们有点纳闷了。
毕竟宫女和后妃还是不同的。
哪怕只是官女子,皇上也该给云姒位份才对。
容昭仪也不由得朝皇后看去,让云姒早日进后宫有位份,也是她心中所想, 但只瞧了皇后一眼, 容昭仪就移开了视线。
容昭仪轻扯了下唇角,果然,她就知晓这种事情根本指望不上皇后。
请安时一向安静的何美人今日也说了话,她轻抿出一抹笑, 如沐春风般温和:
“云姒姑娘既然已经侍寝,的确还是有个名分为好。”
何美人能替杨宝林出谋划策许久, 她自不会是个傻的,云姒留在御前的时间越久,日后威胁也只会越大。
且不说皇上宠爱, 毕竟她在后宫多年, 早看清这后宫妃嫔起起落落。
只说云姒在御前待得越久, 人脉只会越深, 后妃常常打赏御前人是为何?不过是想有人在皇上提起一句, 增添些许印象。
而这些, 只要时间一久, 云姒唾手可得。
对于云姒, 何美人也不知该作何情绪。
按理说,她和云姒是无仇无怨的,但偏偏她曾献计杨宝林,让卢才人从嫔位贬位,而云姒曾是卢才人身边的得力人。
虽说云姒如今身份骤变,但在何美人不清楚她对卢才人是否还存有情谊前,她不得不以防万一。
可惜,能做主的人不是她,皇后闻言,只是皱了皱眉,她摇头:
“皇上的心思,岂是我等能够揣测的?”
话音甫落,殿内众人倏然噤声,谁敢说要揣测圣意?
皇后见众人消声,才轻飘飘地道了一句:“等皇上想给她位份时,诸位姐妹自然会见到她了。”
容昭仪耷拉下眼皮,懒得听皇后这些敷衍之词。
但除去容昭仪和何美人这等心有顾虑之人,也有不少人觉得这般也好,不想后宫再多一女子分宠,甚至纳闷何美人提出给云姒位份一事。
有这般想法的人不止一二。
至少回到千秋殿后,何美人就得了杨宝林派人传来的训斥。
杨宝林是被禁闭没错,但她和何美人同居朝阳宫,想让人给何美人传个话再是正常不过。
请安时发生的事情根本瞒不过,不等何美人回来,就传到杨宝林耳中,杨宝林皱眉,陡然窜出一股怒意:
“她在搞什么?!我让她去调查卢才人一事,这么久没有消息,居然还向皇后提议让皇上给那贱婢位份?!”
杨宝林是真的搞不懂何美人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的禁闭将她要逼疯,再加上中省殿的怠慢,杨宝林越发喜怒无常,分明都降到宝林位份,但仗着手中拿捏住何美人的把柄,对何美人的态度依旧和从前一样,没有改变一分。
雅玲见此只觉心惊胆战。
她相识何美人许久,何美人曾给主子出谋划策,其中不乏害人性命的阴损法子,可见其也并非是个良善之人。
这种人,平日中温和低调,可一旦被逼急了,只怕什么都做得出来。
雅玲现在只担心主子会遭反噬。
但是,她劝不住主子。
主子一向恃宠而骄,如今失宠,百般不如意之下,性情较从前越发恶劣,对底下宫人动辄打骂都是轻的。
这一月来,殿内的宫人居然少了一半有余。
都是私下运作,寻了别的去处。
偏偏主子被禁足,状告无门,而中省殿也被主子得罪狠了,对这种情况熟视无睹。
想至此,雅玲不禁觉得有点头疼。
而何美人听见杨宝林传来的话,她只是垂眸不语,平静得仿若没有一点动容。
连翘替她打抱不平,气得够呛:
“她还当自己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杨婕妤呢?!”
何美人敛眸,温柔擦了擦铜镜上沾染的脂粉,心平气和道:“和她计较什么。”
总归,她也只能叫嚣这一两日了。
何美人眼底闪过一抹冷意,杨宝林得意惯了,许是忘记了一点,让一个人闭嘴的最好的办法,从不是向她妥协。
那样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话音甫落,连翘陡然噤声,不再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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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姒也得知了请安时发生的事情,是秋媛给她送来的消息。
她因初经人.事而觉得身子不适,谈垣初待她也不至于苛刻,云姒多了一日清闲,没去当值,厢房内早摆上了冰盆,四周皆是,沁出了些许凉意。
这冰盆倒不是那日后才有的,早在养心殿内用起冰块时,她这厢房也跟着一道有了,甚至比后宫妃嫔还要早些。
秋媛给她端来午膳,提起这件事,语气没什么起伏:
“有人想让你早点进后宫,有人却恨不得你一辈子都只待在御前。”
众人想法各异,云姒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唯独令她惊讶的是,提出这件事的居然是何美人。
云姒杏眸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侍奉卢才人的数月中,有半年被困于和宜殿,她和这位何美人接触不多,但回想与何美人短暂的交集中,以及后宫宫人对何美人的评价,这位何美人一贯是个低调不招惹是非的人。
她和杨宝林同居一宫,和杨宝林的性情却截然相反。
换句话说,她是个聪明人,但即使她觉得云姒留在御前不是一件好事,也绝不会主动提及才对。
云姒思绪转了转,想起当初杨宝林中毒一事,心底逐渐有了答案。
从在和宜殿侍奉开始,不论她心底如何想,表面上都很难说她不是一个忠仆,若杨宝林中毒一事也是何美人献计,就不难理解何美人今日的做法了。
想起卢才人,云姒眸色不由得轻闪。
她说过,卢才人是一个好主子,这句话从不是基于卢才人的性情,而是她的身世。
如果说后宫有谁和她是死敌,那就只有杨宝林一人。
和她本身没什么关系,只因为杨宝林害死了卢才人。
云姒很清楚,她无权无势,只凭一张脸,纵使前期能够搏得谈垣初些许怜惜,但思及她想要的,这点还不够,她得要借势。
想到这里,云姒反而觉得她不着急要一个位份了。
她在御前还有些事情没做。
翌日,云姒回到了殿前当值,她跟着许顺福进殿内伺候,谈垣初看见她,有点意外地挑眉:
“这次倒是挺快。”
知晓他这是在揶揄她上次养病养了半个月一事,云姒只当作没听出来,她言语真切:“奴婢一心侍奉皇上,哪敢耽误时间。”
这话,谈垣初左耳进右耳出,半点不会往心里去,谁信她这一张惯会骗人的嘴?
他扭头问许顺福:“今早御膳房给她送蜜水了?”
不然怎说得一番哄骗人的话。
这二人逞口舌,许顺福可不敢搭腔,见他将别人牵扯进来,云姒倏然脸一红,她羞赧咬唇:“皇上!”
见宫人要替他束上腰带,云姒眨了眨杏眸,只想快点略过前面话题,她上前一步:
“奴婢侍奉皇上穿衣。”
她今日穿了谈垣初后来让人给她送的衣裳,胭脂色的云织锦缎裙,宽袖细腰,对襟披肩,将她和这殿内的宫人区分开来,谁见她这一面,也不敢说她只是个宫女。
她养了两日,锁骨处的红痕也只是浅淡了些许,衣襟略低,不似宫女装裙的全身包裹,可见白皙修长的脖颈,云姒不敢顶着春色见人,在出门前,寻了脂粉将其遮掩了些许。
谈垣初瞥了她一眼,颔首让原先侍奉的宫人过去,给她腾出了位置。
女子低垂着杏眸,谈垣初能够轻易地看见她轻颤的眼睑,呼吸轻微,不似那晚,她咬着唇,也忍不住溢出哭腔,谈垣初漫不经心地看她,眼底神色却渐深,许久,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云姒很认真,压根没发现他的眼神,等替他系好腰带后,察觉到他伸手替她挽了挽落在脸侧的发髻,她一怔,蓦然说了句:
“奴婢今日挽了松云发髻。”
两侧是要落一缕青丝的,松散间见一抹风情。
只是这个发髻不适合宫女挽,不利落,耽误视线,容易影响她们做差事。
谈垣初仿佛没听见什么不对,见女子仰脸望他,他漫不经心地勾了下唇,轻描淡写道:
“很好看。”
他不吝啬于对她的夸奖。
云姒眨了眨杏眸,她一开始没想让他夸她,但等他真的夸了,云姒眉梢也不禁掠上一抹笑意,她得寸进尺:
“皇上不觉得奴婢没规矩?”
话音甫落,谈垣初轻啧了声,他耐人寻味道:“不差这一次。”
云姒被他噎住。
说得她好像经常没规矩一样。
她恹恹地恼了他一眼,扭过头,不说话了,谈垣初也不哄她,淡声道:
“跟着伺候。”
今日无早朝,从养心殿到御书房的一条路,云姒一身与众不同的打扮,引来许多打量和惊讶的视线,只是这些视线隐晦,粗浅地一眼扫过就赶紧收了回去。
其中心情最复杂的人莫过于卢冬勋,他是御前禁军,身担要职,乃禁军副统领,一贯在御前得脸。
选秀一事是世家女子避不开的事情,胞妹进宫时,卢冬勋还不觉得有什么,他身为禁军,总有机会照应一下胞妹。
但谁知,胞妹进宫不到半年,就传出有孕在身的消息,还不等府内惊喜,胞妹就被禁足,后禁足小产,又落水丧命,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得太快,甚至都不到一年。
胞妹于宫中丧命,消息传回府中,母亲悲恸之余大病一场。
但再多难过也不能与人言,更不能埋怨皇家,所有怨气只能朝杨家发泄。
而这其中,令卢冬勋心情复杂的人莫过于云姒,当时胞妹落水,他得知消息赶到现场,错过了最佳时间,却将云姒替胞妹求皇上做主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女子头破血流的场景。
他初见女子时,她恭敬地跟在胞妹身后,抬头打量他时杏眸中全是好奇,脸颊晕着浅浅的粉脂,添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那时卢冬勋不敢看她。
现在,卢冬勋依旧不敢看她。
只是相较于那时,他见到女子后,心底除了惊艳外,其实更多的是对胞妹的无奈。
觉得她不该留这般样貌的女子在身边伺候,他的担忧不是没有理由,胞妹才去不到数月,女子就调到御前伺候,只论眼前,瞧着倒是比胞妹在宫中时还要风光。
她今日穿一身华贵云织锦缎裙,头顶玉簪步摇,较之风情,却愈多了些许矜贵,和当初的宫女判若两人。
卢冬勋不知该对云姒报以什么情绪,他许是看得久了,女子察觉不对,不解地转头看过来。
等看见他,女子似乎一怔,有点仓促地转过头。
她低垂下头,脊背无措地紧绷着,瞧不出一点自然。
卢冬勋不知她是不是心虚,或者是愧疚,她毕竟曾侍奉胞妹,如今胞妹尸骨未寒,她却爬上圣上的床榻,这本就是一种不忠。
卢冬勋抿平了唇线,他收回视线,不再看向女子,他其实不该替女子找借口,但如果皇上当真看重了她,岂由得她拒绝?
算起来,她也没做什么对不起胞妹的事。
许是她也有苦衷,再说,结合她刚被调到御前,后宫就传来杨宝林被禁足一事,某种程度上,她也的确在替胞妹报仇。
总归,只要一想起那日她浑身狼狈仍是替胞妹求情一幕,卢冬勋就很难生出厌恶她的情绪。
只是卢冬勋没料到,没出两日,他居然会在宫中听见胞妹当初落水其实另有隐情的消息,而且这则消息直指云姒。
卢冬勋第一反应,怎么可能?
当初胞妹禁足解除后,他和胞妹不是没见过,如果云姒真有不轨之心,胞妹怎么可能一点消息不透露给他?
得到消息的不止卢冬勋,云姒也得了消息。
秋媛将消息告诉她时,皱紧了眉,低声道:“奴婢是听宫人私底下议论才知道此事,卢才人一事过去那么久,忽然又起风声,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云姒垂着眼睑,袖子中她握紧了手帕,表面上却没让人看出异样,她只是轻声道:
“我知道了。”
秋媛皱眉看她:“姑娘打算怎么办?”
云姒抬眼,和她直视,语气格外冷静:
“谁人不知,我对卢才人忠心耿耿。”
秋媛骤然咽声,她以前也觉得云姒对卢才人很是忠心,但听见云姒这句话后,秋媛才隐约意识到真相许不是她想的那样。
细想一番,云姒伺候卢才人不到一年,能有多忠心?
但不忠心,也不代表云姒就害了卢才人。
秋媛:“她们敢放出这种消息,应该是有备而来,不论怎么样,这件事和杨宝林脱不了干系。”
云姒也知晓这个道理,毕竟当初卢才人一事只和杨宝林有牵扯。
就是不知,这杨宝林是否被人利用?
云姒不由得想起当初迫使她对卢才人下手的原因,究竟是谁故意引导卢才人知晓常德义一事?也只有这个幕后主使能够怀疑到她身上。
除去那个人,知晓她会对卢才人的下手也只有两人。
小融子不会背叛她,秋玲却是说不准,她早嘱咐过刘公公看管秋玲,想要从秋玲口中得知消息,也不是一件易事。
秋媛离开后,云姒骤然想起什么,她脸色一变。
其实不论小融子还是秋玲,都没有她对卢才人下手的证据,只能是猜测罢了。
唯独有一人能够给这件事作证。
陆淞。
——只有陆淞知晓她会凫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