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姜荔成长于四季不败的花园, 浸泡在爱里十几年。

在别的小朋友忙于考级,补课时, 她只需要数着姜父回家的日子, 考虑明天全家出游穿哪件小裙子好。父母从不限制她的生长轨迹,没有要求,开心就行。

她得到过最好的爱, 所以连示爱的主旋律都是明目张胆。

夏夜蝉声绕耳,他们即将迎人生第一个重大的分水岭。

盛予家。

姜荔叠起做了一半的试卷扇风, 势必要从某人口中得到答案:“你真的要考京大吗?”

问完后漂亮的五官皱在一起,略显苦恼的样子:“可那里离滨城好远, 我又不想跟你分开, 我对异地恋没有信心欸。”

人都还没追到,先大放厥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笔尖一顿, 试卷晕出一圈墨迹, 盛予忍无可忍地转头看她,想不通一个连数学及格都要看运气的人, 怎么好意思讲出要跟他一起上京大的。

姜荔趴得离他很近, 下巴枕在胳膊上,黑发蓬松地散在肩头,眼睛一睁一闭,用拇指和食指比出指甲盖大小的宽度:“我知道我成绩比你差那么一点。”

盛予挑眉, “一点?”

姜荔拍桌而起, 幼稚地用高度和音量增加气势, “就算考不上京大,周围还有其他学校, 反正我不会放过你。”

盛予掀起眼皮睨她, 唇角拉出些微弧度, 第一次听到如此挑衅和威胁的表白宣言。

姜荔在他冰冷的视线里,缩了缩脖子,一点点偃旗息鼓,鼓鼓腮帮子小声嘟囔:“没见过你这么难追的。”

窗外高大的梧桐树安静伫立,旁观一场青春闹剧。

盛予丢掉笔,双手抱臂往后一靠,语气冷下来:“你还追过别人?”

“没有!”姜荔立马否认,举三根手指表忠心,“只有你!”

说完秒怂:“所以你什么时候答应做我男朋友啊?”

噘嘴埋怨的样子像在撒娇。

盛予忍住笑,拿起试卷,毫不留情地盖在她脸上,“四道大题错了三道,步骤写得比解析都多,你是打算以量取胜?”

姜荔的小脸瞬间垮掉,心想这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净往她心窝里戳。

泄气几秒,突然又想到什么,眸光一亮凑过去,嘴角延伸出的梨涡仿佛盛满了酒,“其实我给你准备了毕业礼物,到时候我用礼物换你的答案好不好?”

少女皮肤清透无暇,瞳仁漆黑明亮,长睫煽动,天生一双写满爱意的眼睛。

盛予表情微怔,两根手指并在一起,指腹轻拍她额头,铺好试卷,脸色不自然地提醒道:“专心。”

屏幕里正播放着一部西班牙电影,叽里呱啦语速很快,那顶黑色的鸭舌帽安静地躺在客厅的桌面上。

姜荔倒进沙发闭上眼,思维混沌,脑袋里一遍遍回想起盛予说那句话时的表情,像是在指责她撩完就跑,言而无信的恶劣行径。

成年后,姜荔大部分时间都很清醒。

她可以理性认真地给自己规划未来,可以冷静快速地切断与角色的共情,可以果断拒绝**和示好,唯独在盛予的事上,脑袋会变得迟钝,逃避,优柔寡断,甚至是无法思考,冲动之下说出难以挽回的话。

她明明只是想提醒自己,跟盛予保持距离。

姜荔把自己想象成一片有棱角的云,反复在他的海域上空停留,随时变成柔软的形状。

高考前几天,盛予回到生源地提前做准备,盛予的妈妈代替他来到滨城照顾他外婆。

听闻姜荔一家平日里对盛予照顾颇多,盛母上门送了礼物,还提出请他们吃顿饭表达感谢,叶芝再三推拒无果,只能开口应下。

姜荔永远忘不了那天。

当他们一行人迈进金碧辉煌的国际酒店,她独自在华丽刺目的水晶等下站了许久。

观光电梯每上升一层,她心底就多仰望盛予一点。

直到小提琴声悠扬悦耳,人均过千的精致菜肴被穿着统一制服的侍应生端上桌,盛母摇晃着红酒,笑聊起盛予的出国安排,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追不上他了。

父亲是商界精英,母亲是国际乐团大提琴手,连职业搭配都完美无缺的完美家庭。

记忆中,盛母热情随和,她温柔地摸过姜荔的发顶,询问她有没有跟盛予一起出国的想法,“那小子很有主见,一切看他的意愿。”

那不是乘坐基本交通工具便可以抵达的京大,而是将地图缩略成线条才能看到的陌生国度。

姜荔一直很知道怎么讨长辈欢心,可那天她却意外话少,叶芝低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摇摇头,用食物将嘴巴塞得满满当当。

眼前模样精致的菜品化作一层层台阶,无情地挡在她跟盛予之间,她拼命吞咽也无济于事。

那点点难过在当晚接到盛予主动打来的电话时,便轻而易举地化作一缕晚风消散。

姜荔天真地想,那么多层台阶,迈过去不就行了,总能追上他的,尽管她八百米成绩很差,但终点永远会安静地等在那里。

可后来几天发生的事却像是一场暴雨兜头浇下,不败的花园一夜枯萎,再无生机可言。

电影片尾曲响起,姜荔压下眼底的酸涩,整个人蜷成小小的一团。

天花板上闪过十八岁的盛予坐在小酒馆的露台上的画面,脚边趴着那只醉醺醺的哈巴狗,夜色中的背影沉静落寞。

他说他在京大等过她。

他怎么能做这么揉碎骄傲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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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肆意地穿透落地窗,在地板上分割出几何形状,昭示着今日的好天气。

姜荔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眼皮吸收了太多眼泪,此刻肿胀感明显,连脖子都僵硬地转动不了。

昨晚盛予把她送回海纪山色,一路上都没再开口。

他本就不是会过度表达的人,脸色,声音,目光保持了同一纬度的冷意,没把她丢在路边已是极大程度的容忍。

姜荔回到家没开灯,在窗边的月色里坐了许久。

黑绸般的天幕,保留了四分之一完整度的月亮像极了盛予那天发来的蛋黄形状。

冰块的凉意舒缓了热度,姜荔顺便泡了杯冰柠檬水,杯口刚碰到唇瓣就被一通电话打断。

心口像被轻轻捏了下,她快步走过去,从沙发上拿起手机,看到是时笙打来的电话。

这人昨晚直接消失,凌晨后才回了她的消息,简短的三个字:我没事。

姜荔急急忙忙地按了通话键,贴到耳边。

那边的背景音很嘈杂,她隐约听见了甜美女声播报航班信息的声音,混着乱糟糟的讲话声。

“你在机场?”她惊讶。

时笙低低地嗯了声,“出国。”

“这么突然?”姜荔慌了神,握住手机的指骨收紧,“你什么时候办的签证?是临时做的决定吗?去哪个国家?笙笙,你不要冲动,等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时笙打断她,声线没有起伏,“我上头了很多年,现在终于清醒了,不想再为难自己了。”

基于昨晚的情形来看,姜荔对于这个‘上头对象’心底已有了猜测。

她小心翼翼地问:“陆子昭就是你哥哥吗?”

姜荔知道时笙有个重组家庭的哥哥,平常联系很频繁,也经常会因为哥哥生气难过。不熟悉的人都以为她在谈恋爱,只有姜荔觉出不对劲,但时笙没开口,她也不好问。

对面的人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没有如往日那般听见哥这个字就要炸毛跳脚,语气平静地不正常。

“我们的关系很复杂,说不清的。”她苦笑一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无奈,“我还用他最好的朋友当借口,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太傻了,真的太傻了。”她不停地重复。

情人变兄妹,她一个业余编剧都写不出这么狗血的桥段。

姜荔几乎立马想到了盛予,坦白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真的有这么喜欢吗?”

问她,也像在问自己。

时笙吸吸鼻子,声音哑了些,“姜姜,喜欢就是当你的世界只能挤进来一个人,那个人只能是他。”

“可是。”她停顿了下,哭腔更加明显,“我的唯一选项只是在门口探了一眼,连进来的兴趣都没有。”

落地窗外,小区园工正在修缮草坪,鼻尖似乎能味到青草的气息。

姜荔站在灼灼夏日的阳光里,声音也像飘到了半空,“留在国内,我可以带你回滨城散心,那里离海很近很漂亮。”

时笙说了句不要,“太近了,跟陆子昭呼吸同一片空气,我都会忍不住犯贱。”

她用了很刺耳的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劝诫自己别再回头。

姜荔说:“那我等你回来。”

时笙很夸张地哇了一声,语调转换得飞快,“好了,我会给你寄礼物的,走啦大明星。”

挂了电话,姜荔怅然若失,原来连时笙那么洒脱的人都会被困在爱里。

她回头看向桌上的帽子,犹豫良久,最后还是打开聊天框主动发出一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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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会给她停留的时间,接下来的行程不算轻松。

那档叫做《今日晴》的慢综确定下来后,三天后要见制片签合同,录制时间定在半个月后,期间还要出席电影见面会,以及之后的庆功宴。

一切好似都回到了正轨,她也在往前走。

见面会上,姜荔面对镜头变得更为坦然自在,为她而来的粉丝不在少数,热得满脸通红的小姑娘们个顶个的可爱,稀奇古怪的夸赞让人招架不住。

同一时段,盛予靠在尺寸夸张的真皮沙发上闭目养神,眼下的褐色很明显,身上的真丝衬衫像是随手套上的,胸前还有两块皱巴巴的痕迹。

他发泄情绪的方式向来简单粗暴,运动,打游戏,或是在录音室成宿成宿地熬,体力和脑力只要耗尽一个,整个人就会在疲累中变得轻松。

偏偏有不长眼的,自己不舒坦还要来招惹他,硬生生把他从家里拖过来。

陆子昭不间断地在办公室闹出动静,生怕他睡得太安稳似的,在秘书小姐第三次离开后干脆打开了电视。

画面里正在同步直播一场电影见面会,主持人语调昂然地邀请主角加入互动环节,好死不死正是女配青涩示爱的名场面,声音软甜悦耳。

盛予没睁眼,嘴巴动了两下,“关了。”

陆子昭从一大堆文件里抬起头,吊儿郎当地笑他:“这么多人进进出出都没反应,这会儿听一声就醒了?”

抱枕飞过来的速度充分沾染了某人的怒气。

陆子昭抬手拍开,不怕死地继续:“同一个人惦记就这么多年,没想到我们的盛少爷还是大情种啊。”

盛予彻底没了睡意,睁开后眼皮褶皱很深。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有病?”

见他气急败坏,陆子昭乐得更开心,“我说呢,国外那会儿,时笙每次给我打视频,你总要过来瞟两眼,合着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姜荔的背景履历简单透明,随便翻了下纪曼云递上来的资料便可全然知晓,只是没想到有些事情的确巧得出奇,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偏偏成了室友,四人关系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偌大的办公室气氛安静了一瞬,屏幕里的互动已经结束,来到了观众提问环节。

“我想问下姜荔,对少女时期的悸动把握精准,眼神戏信手拈来,是因为曾经有过类似经验吗?还是置身其中逃不过沈老师的魅力——”

啪——

电视被无情关掉,遥控器随手扔在桌面上。

盛予冷笑一声看向办公桌后的人,眼神冷冽,语气像淬了冰:“那你呢?人哄好了?”

陆子昭手一顿,被堵得哑口无言,果然兄弟是用来互相伤害的,他差点忘了这人记仇得很,招惹不得。

盛予显然没打算放过他,语调平静地道出真相,“人家追着你跑那么多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我没你丢人。”

“你以为我不想吗?”陆子昭往后一靠,音量突然拔高,“那是我继妹,我敢给回应吗?”

空气凝滞,难兄难弟,双方暂时歇战。

盛予重新靠回沙发背,拿出手机下意识点进跟姜荔的对话框。

四天前,姜荔发来一条消息,问他帽子还要不要。

他当时废了一筐纸都没能写出满意的词,脾气正处于活火山的状态,想起她那晚说的让他不要总出现在自己面前就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回了句:扔了吧。

不夸张的说,发完就后悔。

果然,直到现在那边都没再发消息过来,反倒把他憋得不轻。

结果这会儿漂漂亮亮地站在全网观众面前,笑盈盈地跟明显对她图谋不轨的某人互动,看起来心情状态好的不得了,像话吗?

怎么着?

还等着他主动求和哄人?

可笑,他盛予这辈子都不可能做那种事!

做梦去吧!

小没良心!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陆子昭把鼠标狠狠地摔在桌子上,整张脸上除了暴躁就是暴躁,“操,净赶着给我添乱。”

盛予丢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有屁快放。

陆子昭闭眼沉了口气,拨出一通电话,回他:“就那个前段时间翻红的三线,刚签了综艺合同,还指望他挑大梁,这么快就歇菜了,一晚上约三个也不怕弹尽人亡。”

听到他的直白用语,盛予拧眉又松开,不打算发表意见,咬咬牙丢开手机任由烦躁加剧。

下午的阳光照得办公室明亮刺目。

陆子昭语速飞快地讲电话,时不时冒出一两句脏话,“以姜荔现在的人气,确实可以顶——”

盛予抓住了关键字眼,倏地坐起身,眼尾上扬,“你说谁?”

“跟他们团队联系解约,没得商量。”陆子昭挂了电话,冷不丁笑了下,“你身上是放了姜荔雷达吧,比狗耳朵都灵。”

“别说,还真挺像那什么……德牧?。”

盛予挑眉威胁,“想死?”

陆子昭一秒认怂:“错了哥。”

沙发上的人仅思索了三秒,起身走过去,双手撑在他桌前,“你要的歌写完了。”

“哦。”陆子昭反应了一瞬,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谢啦,改天让那群小崽子们过来给您老鞠躬致谢。”

盛予依旧挡在面前,面色平静,桃花眼微敛,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我最近有档期。”

陆子昭心想平常没见他这么爱邀功,重新拿过一摞文件,签字的速度像在画符,“知道了知道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那您老没事就去国外度假,好好找灵感,瞧瞧我这优秀的发际线,我都愁得慌。”

“国内也一样。”

陆子昭抬头,“嗯?”

盛予俯身拿过他手中的资料,指背朝下轻敲在木质桌面上,眼底看似无波无澜。

在对面的人懵比的视线里,吐出四个字。

“公费度假。”

作者有话说:

上一秒:做梦去吧!

下一秒:老婆我来啦^3^

好像来了一些新朋友,阅读愉快!明晚九点见,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