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汪!”

听到狗叫声, 姜荔一秒被唤醒,意识到眼下近乎拥抱的姿势太过暧昧。

她很轻松地挣脱了手腕上的束缚, 右脚后退半步迈下一层台阶, 让后背贴在墙壁上保持平衡。

整个小酒馆内只有吧台边上有一盏月球模样的灯,表面陈旧凹凸不平,散发着复古的幽光, 看起来电量不足。

心跳声尚未平息,姜荔全身紧绷, 左手心因刚才的动作开始冒汗。

她的视线从那盏灯上挪开,蓦然对上了两双眼睛, 一人一狗正站在不远处围观。

哈巴狗乖巧地趴在主人脚边吐舌头, 长发男人手上端了碟花生米,饶有兴致地跟她对视:“你们继续, 我爱看。”

然后脚尖点点旁边的小生物, 补充道:“它也爱看。”

头顶传出一声轻笑,接着是盛予懒洋洋且没什么威慑力的警告:“别逗她。”

救命。

浑身的热度迅速冷却, 脸颊却红得发烫。

姜荔胡乱将脸侧的头发拨至耳后, 低头从盛予旁边的空隙挤过去,步伐飞快地往上跑。

身后一道响亮的口哨声,害得她差点踩空楼梯。

二楼台阶尽头通往露台,姜荔毫不犹豫地推开门, 夜风裹着热浪扑面而来, 驱散了肌肤上残留的冷意。

夜晚依旧潮热的温度注定无人光临室外, 看不出颜色的地面,正中央的铁树上挂满玻璃酒瓶, 还缠绕着许多LED小灯, 露台边缘放置了几个供人休息的高脚椅。

姜荔在角落的位置坐下, 双手捂住脸,热度在脸颊和掌心之间来回传递。

星星藏进云层里,四周很安静,突然出现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盛予在她身后站定,声音不紧不慢:“跑什么?”

姜荔吸吸鼻子,没理他。

葱白的五指挡住脸,叫人看不见表情。

旁边的椅子被拉开,盛予将手里的玻璃杯放下,斜倚在台面边缘歪头看她,“逗你两句就要哭?”

“没哭。”她开口反驳,声音听起来闷声闷气。

“那是害羞了?”

停顿几秒,姜荔突然喊他名字:“盛予。”

盛予:“嗯?”

“你闭嘴。”

“……”

“行。”盛予漫不经心地笑了下,“还挺凶。”

想狂打喷嚏的那股劲儿终于消失,姜荔放下手长舒一口气,余光扫到他前面两杯颜色很漂亮的东西,自觉伸手去拿。

盛予忽然用指腹压住杯底,掠过她泛红的眼尾,喉咙突然有点干痒,眉梢微挑起。

视线对上,姜荔看出了他眼中的询问,无奈解释道:“过敏性鼻炎,刚才冷气吹得不太舒服。”

盛予动作和目光都没动,似在确认她话里的真假。

半晌,才将那杯半透明的东西推到她面前,“气泡水。”

姜荔搅动着吸管,道了声谢谢。

盛予牵起唇角:“客气。”

露台景观很别致,乱得极其有个性,不远处的江面壮阔深沉,使得乱糟糟的心绪慢慢沉淀下来。

他们相顾无言,沉默了好一阵。

姜荔忍不住微微侧眸,瞧见盛予手肘向后撑,背部轻轻靠在桌面边缘,敛去了冷傲,身上有种难得一见的松弛感。

其实,她心底有很多疑惑想知道答案。

为什么盛予会出现在这里,看起来还跟那个神经兮兮的老板很熟悉的样子,这家清吧很小众,除了附近的学生几乎没什么人光顾。

他又怎么会认识时笙,时笙和陆子昭又是怎么一回事。

夜风吹不散心底的雾气,她恍然发现他们之间除此以外,竟然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聊。

跨越了那么久的时间,人生轨迹天差地别,面对面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她想了想,还是朋友的事比较重要,率先打破寂静,“你认识时笙?”

盛予拉过她旁边的高脚椅坐下,长腿很委屈地曲起,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那你知道她从四年前就喜欢你吗?”姜荔舔了舔嘴角,补充了一句,“死忠粉的那种喜欢。”

他桃花眼挑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假的,也就做做样子,骗骗你。”

姜荔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场场不缺的演出活动,朋友圈刷屏似的安利,哪样都不像假的。

盛予耐着性子讲:“你见过一见面就让偶像让开的喜欢吗?”

“倒也是。”姜荔皱着眉,实在难以理解,显得很苦恼,“那你怎么认识这家酒馆老板——”

话音刚起头,门那边就传来动静,紧接着就是几道稚嫩的声音,俩人不约而同地循声看去。

“明早还有大课,我想回去睡觉。”

“好学生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休想回去偷偷学习。”

“这上面好热啊,吹空调喝小酒不香吗?脑子有病才上来吹风吧。”

“嘘!别说了,那边有人。”

……

“脑子有病”二人组:有被骂到。

姜荔猛地把头转回去,下巴低得不能再低,就差将脑袋埋进杯子里了,心里祈祷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好在露台光线不明,以目前的距离应该看不到脸,要是真的被人认出来就糟糕了。

不对!

最有可能被认出来的人不是她!

姜荔悄悄回过头瞄了眼,还未来得及分析状况,想办法让盛予躲起来,高大的身影突然挡住了她的视线。

盛予摘了帽子,随手扣在她发顶,往下压了压。

他的动作格外自然,姜荔却紧张得不行,下意识仰头看他。

四目相对,桃花眼底藏着直白散漫的笑意,没有一丝慌张可寻。

姜荔不明所以地睁大眼睛,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曲起食指,指骨在帽檐上轻敲两下,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低沉嗓音,说:“包袱挺重啊,小明星。”

沙沙风声消失,她清晰地听见了胸腔内“砰”“砰”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传至四肢百骸。

她好像突然丧失了人类该有的本能反应,僵硬地像块木头,无法思考无法挪动四肢。

从远处看,他们挨得很近,一坐一站像是相拥的姿势,亲密无间。

“我天,是对小情侣!!”

“男生好高啊,女生好娇小,好甜!”

“嘘!小声点,有点眼色行不行,走走走下去,别影响人家谈情说爱。”

……

刻意压低的声音完整地传进他们耳朵里。

木门关上危机解除,姜荔一秒清醒过来,迫不及待地将人推开。

她重新转过头去,掩饰性地压了压帽檐,咬着吸管不知道在想什么。

盛予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这次没再开她玩笑:“人走了。”

姜荔盯着杯底仅剩的碎冰,心情复杂地深吸一口气:“嗯。”

气氛变得怪异,或许是刚才听见别人说热,她此刻也热得浑身不舒服。

他们像哪门子的小情侣?

明明比普通朋友还要尴尬。

姜荔跳下椅子说了句自己先走了,也不管盛予什么反应,只是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

下到一楼,酒馆老板再次带着狗消失,刚才那群叽叽喳喳的学生也不见了,眼下空****一片。

她管不了那么多,保险起见直接从后门绕出去,走到没什么人经过的江边大道,低头给阿宁发消息。

昏黄的路灯将她的身影拉长,不知何时旁边多了道颀长的影子,静默地立在她身边。

姜荔没动,半天没收到回复,有点烦躁又无可奈何,只能点开打车软件。

盛予单手插兜,走到她面前,语气听不出此刻的情绪,“送你回去。”

“不用了。”姜荔头也没抬,强装镇定,“我已经叫了司机来接。”

“行,那我陪你等他来。”

“……”

脚下离江面更近了,此刻没有车辆经过,寂寥一片,隐约还能听到江水流声,混在无声无息的压迫感里。

“盛予。”姜荔指尖微蜷,整个人看起来很沮丧,焦灼令她无法控制地轻声开口,“你能不能不要总出现在我面前。”

她一字一顿,话语间没有起伏,透着一种无可奈何的请求。

姜荔实在做不到像他这么若无其事地相处,好似过去的一切都可以被轻易抹去。

她心底的情绪复杂又难捱,明明不想再跟盛予扯上关系,偏偏还是会因为他的靠近,他随口说出的话,甚至单单因为这张脸想东想西,最后只能习惯性逃避。

他不是她可以肖想的人。

就算是脚下的影子叠在一起,他们也如同站在天平两端,静止不动才能维持平衡。

周遭死一般静寂,热风残酷地刮过。

盛予压下眼睫,直视着她没被帽檐遮挡的下半张脸,声音冷沉:“那你呢?能不能别总这么别扭。”

从第一次见面怕他,到后面刻意躲他,如果不是他制造偶遇,恐怕连碰面的机会都没有。

他实在不能理解她这份突如其来的别扭从何而来,明明刚才的氛围还很融洽。

他们之间像是突然划开了一道口子,撕破了表面的平和。

手机开始连续不断地震动,发出“嗡嗡”的声音,姜荔沉了口气接电话,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没异常。

听筒那端的阿宁气喘吁吁,他说自己刚刚在外面遛狗,没查看消息不好意思,问她具体位置。

姜荔左右看了两眼光秃秃的路面,正思索着该怎么描述,突然被人夺走了手机。

盛予拽起她的手腕,一言不发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强压住突如其来的烦躁,不忍心冲她发火,只能硬生生憋下。

姜荔在他身后踉跄地跟着,语气焦急:“你先把手机还我。”

她怕阿宁觉出不对劲打电话报警。

盛予拉着她绕过一排相似的商业楼,转弯后来到了小型地面停车场,找到车子强硬地将人塞进副驾驶,手机丢给她后关上车门,动作一气呵成。

踩下油门的瞬间,姜荔刚扣好安全带,推背感来得突然,她攥紧了手里的带子,扭头看了盛予一眼。

他五官隐没在阴影里,冷冰冰的脸又恢复了往日的距离感,眉心藏着很重的戾气。

姜荔没敢多看,赶忙给阿宁回了电话,耐心解释说不用麻烦他来,自己会搭朋友的车回去。

车厢内重新安静下来,姜荔难受得坐立不安,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不停转头看向车窗外疯狂倒退的树影,再从反光的镜面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盛予的脸色。

车子一路驶向高楼间的夹缝中,车内的冷气让人不适得想打喷嚏流眼泪。

她低头吸了吸鼻子,很好地忍住了。

途径一条不长的地下隧道,周遭骤然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像是被谁蒙住了双眼。

仅维持了三秒,再次被隧道里的光照亮。

在这样明明灭灭的光影里,盛予突然自嘲一笑。

姜荔抬眸从后视镜看向他,光线晃过他深邃好看的眉眼,那里堆满浓郁的颓然和落寞。

下一秒,她清晰地听见他说:“姜荔,我在京大等过你。”

作者有话说:

我也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