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过堂
“走,你他妈磨蹭什么,等着过堂呢。”昨天晚上那个狱吏在高原脚上踢了一脚,差点让他摔倒在地。
今天天气不错,很大的太阳,明晃晃的阳光让几天没见太阳的高原眯起了眼睛。通许县不大,监狱和官衙连在一起。中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面种了几树梅花,正是开花季节,满树红萼光彩夺目。
被狱吏踢了一脚,高原猛地转过身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高原也是见过血的人,见过血的兵就是不一样,目光如刀,扎得那狱吏身体一颤,叫了一声,退后一步,几乎摔倒在地。
“哈,胆小鬼。”高原轻笑一声。
“你!”狱吏面红耳赤,对身边两个副手喝道,“给我按住他,看我怎么收拾这个叛贼。”
“住手。”园子那边传来一声请叱。
众人都转眼过去,梅花下站着一个身着文士长衫的中年胖子,一双眉眼都显得比普通人细长些,看起来精神有些委靡。再配合上他的五短身材,给人一种猥琐颓废的感觉。
众狱吏忙恭敬地说:“见过知县大老爷。”
原来这人是通许县的县官呀!高原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中年胖子很是不爽,呵斥众人,“你们吵什么,大老爷我正要做诗,你们这一吵,什么灵感都没了。再说了,对犯人用刑是大老爷我的权利,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越俎代庖了?”
众人都傻了眼。
不但是他们,连高原都有些发呆。这人,这人脑袋里根本就少了根弦。大明有这样的官员难怪要灭亡了。
所有人都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红花白雪瑞年景,圣恩浩**香风来……接下来该对什么呢……苦恼啊!”知县大人搜刮枯肠,一脸郑重。
高原又“哈!”一声笑出声来,这也叫诗,简直就是小学生的水平,平仄对仗一塌糊涂,诗情画意半点欠奉。
他以前在边防哨所时闲得无事,也没什么娱乐,只能读书打发时间。唐诗宋词读了不少,对诗歌这种东西,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听到高原的笑声,那知县转过头来,“你这叛贼也懂诗,以前读过书,有功名没有,会做诗不?”
“书读过点。”高原:“诗不会,不过本人随便写两句也比你的好。”
那知县也不以为意,指了指梅花,“那好,你就以梅花为题做一首听听。”
“大人,这不合适吧。”一个狱吏提醒。
“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知县一摆手,“我现在便衣,以文会友……咳,同你们这些粗鄙之人也说不清楚……那个叫高原的,你快做来听听。”
高原心中好笑,突然想起鲁迅先生书中用来讽刺这种附庸风雅的官吏的一首打油诗,立即大声道:“做诗还不容易,你且听我的。”
说着便学着那知县的模样,摇着头念道:“红帽哼兮黑帽呵,风流太守看梅花。梅花低首开言道:小底梅花接老爷。”
“恩,不错。”那知县摇了半天头,突然色变,“你在挖苦我?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高原大笑,“挖苦的就是你。”
“反了,反了。”那知县气得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一跺脚:“将犯人给我带上堂去。来人,更衣,甘老爷要升堂了。”
“你姓甘,叫什么名字?”高原大笑着问。
“鄙人通许知县甘霖,字雨声。怎么了?”那知县很是不解。
“没什么,没什么。哈哈,咏梅花而已,太简单了,我给你整一首词: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前面领路。”大笑声中,高原昂头大步向前走去,众衙役慌忙跟了上去,倒像是他的随从一般。
那个叫甘霖的知县一直微闭的细长眼睛一睁,满是亮光。喃喃道:“好词,比陆放翁原作还好,虽然是仿作,却气势恢弘,自成一番天地。真真是大才呀!看这人的气度,如果是反贼,绝对是个大人物。好词呀!卿本佳人,奈何事贼。可惜了。”明朝学子,大多将精力都扑在八股文上,以博取功名。对于诗词一道却不是擅长。有古一朝,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千古风流传承不绝。但到了明朝,却鲜有文学大家出现。虽然众士子都以八股为荣,不屑于诗词,以为小道。
但内心中却以诗词衡量一个人的文化素养。
眼前这个光头,出口成章,想来绝非凡物。
惊艳于这阕 《卜算子》 ,玩味良久,甘霖这才魂不守舍地回后院更衣。
高原进了公堂,等了半天,知县才穿好官府进来。
高原没见过这个时代的朝廷官员,好奇地看了起来。甘霖身上穿着一件清色袍子,胸口锈着一只不知道名字的鸟儿。鸟人穿鸟服,正是绝配。
头上的帽子也很奇怪,看起来黑漆漆的,好象是用什么编织而成。帽后的两个帽翅随着甘霖的动作俏皮地晃动,与他的一张胖脸相印成趣。
被高原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知县面色一整,提起惊堂木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升堂!”
“威武!”两排衙役低声附和。
高原记起自己身份,心中一惊,立即收摄精神。
“跪下。”有衙役大喝。
“跪什么跪?”高原怒目而视,“男子汉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哪里有向狗官下跪的道理。少废话,要杀要剐来句痛快的。死了我一个,还有后来人。”
“嘿,你这逆贼还犟嘴。”一个衙役冲上来,一水火棍敲在高原膝盖后弯。
高原朝前扑了几步,硬生生站定了,回头瞪了他一眼。
那狱吏大怒,正要再打。
知县甘霖一拍桌子,“都安静,这个逆贼虽然犯下不赦大罪,可也是读书人出身,不可用刑。”他冷笑一声,有点自言自语的样子:“粗鄙之人就是粗鄙之人……对了,那个高原,你头发怎么回事,需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丝毫不得损伤,你这是不孝。”
高原哭笑不得,他想不到读书人在明朝居然受到如此的礼遇,又遇到这么个神经病官员。
知县甘霖见安静下来,开始问案:“犯人高原,现在我来问你,上前天,也就是正月十五夜。高家集驿站十名官兵可是你杀的?”
高原摇头,“不是。”他才不是傻子呢,若认了罪,虽然可成一名光荣的革命烈士。但死了可就死了,却是大大不划算。反正现场也没其他人,死不认帐,看他们怎么说。
高案边,一个文吏奋笔疾书,记着口供。
“胡说。”甘霖脸色一整,“你昨天晚上还在监狱你说你是闯贼手下大将,怎么矢口否认了?”
高原有些不耐烦,“我昨天晚上说过这话吗?”
“大人,犯人亲口对我说的。”那个狱吏上前指证,“大人,我建议大刑侍候,不怕他不招。”
“那话我是乱说的。至于用刑,你们随便。”高原一摊手,“你们要屈打成招我也没办法。”
知县甘霖又呵斥那狱吏:“用不用刑本老爷自有主张,要你废什么话,退下。”
那狱吏很是委屈,心中恼怒,这老爷一定是失心疯了,怎么帮着逆贼说话?
甘霖咳嗽一声,一清嗓子,“高原,我也知道你不服。凡事要讲究个人证、物证,那么,我就给你证据,看你还有什么话说。”说完,他一拍桌子,大喝:“带人证。”
“带人证!”
两个衙役从外面带进来一个土头土脑的中年人,“老爷,人证带到。”
那人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民王有才见过知县大老爷。”
高原大惊,猛地扑过去,一把抓住王有才:“老王,你怎么来了,妞妞呢,王滔呢,他们怎么样了。”
被高原一抓,王有才面色惨白,杀猪般大叫:“老爷,救命呀,救命呀!”
高原满头雾水,“老王,你叫什么救命。快说,妞妞他们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