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反贼
梦中。
无数的马匹在奔跑,蒙古族的姑娘长声吆吆地唱着 《巴尔虎的牧马人》 ,伸出手朝他不停挥动。
五月的草原野花一片,风一吹,五色浪涛汹涌,花粉随风飘扬,连空气也变得斑斓起来。
他骑在马上朝远方奔驰,大地在脚下伸展,感觉就像是要飞起来。
真是美妙的感觉啊。
好象、好象已经当了十年兵了。那一年,他刚高中毕业,正考虑是不是去读一所野鸡大学。但天文数字般的学费让他望而却步,对一个普通工人的子弟来说,也许找一个工作减轻家庭负担才是命定的归宿。
就在这一天,指导员出现了。他捏了捏高原的胳膊,又看了看他的腿,笑笑,“身体不错,为什么想来当兵?”
“当兵不用交费,以后还可以转志愿兵,抱铁饭碗。”高原稚气未脱,好奇地看着这个脸皮黝黑的军人。
指导员笑笑,“你的思想可不对头。”
高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担心地问:“指导员,你不会要将我退回去吧。”
“不,你是个好小伙子,一个好的军人坯子。放心,我会让你变成一个真正军人的。”指导员大声说:“不要以为当兵就是为了吃饭,为了工作,你还有更做值得做的事情。这是一种事业,是革命。”
“我明白。”高原挺起胸膛:“是革命。”
“知道什么是革命吗?”
“不知道。”
“革命就是守护,守护值得我们守护的东西。国家、亲人、家园、理想,一切最美好的事物。”指导员指了指他的腿,“可你的腿不好,太直,我更愿意你是罗圈。”
“为什么?”高原很奇怪。
“因为我们是骑兵。”指导员呵呵地笑着,“开个玩笑。”
“我会做一个优秀的骑兵。”
大地飞速后退。
马昂起头,棕毛飞舞,汗气蒸腾。
“高原。”指导员大声吼叫。
“到。”
“祝贺你,你已经是一个光荣的士官了。”指导员又笑了。
“为人民服务。”
多少年了,五年、十年,人生最美好的十年都和汗水一样落在这无边的草原上。
有的时候,高原甚至想,如果突然有一天自己不再当兵,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呢?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了。
休假的时候,他也同以前的同学一起喝酒、聚会,聊天、吹牛,但自己一张口,所有人都在笑,“当兵当傻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拜托!”
可,总得要有人当兵呀。军人的职责就是守护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总得要有人牺牲。指导员说过,这就是革命。
马速更快,轻骑跃上山皋。原野开阔,世界仿佛尽在眼前。
“啊!”
高原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只感觉浑身清爽,身上的内伤也仿佛好了许多,再不疼了。只口中干得要喷出火来,“水,水,给我水。”
没有人回答,周围漆黑一片。
“妞妞,妞妞,王滔,王滔。”
还是没有声音。
手一伸,很重,听得“光当”一声,有铁链在地上拖动的。
这是什么,高原吃了一惊,摸了摸,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人用镣铐给锁住。
怎么会这样……我这是在哪里?
高原大咳,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有人吗,我这是在哪里,快来人啦,快来人了?妞妞,王滔,你们在哪里?”仿佛是在一个很空旷的空间之中,回音阵阵。
“吼什么吼,半夜三更的,还要不要人睡觉了。”有人用棍子在铁栅栏上狠狠地敲了一下,刺得耳朵里“嗡嗡”乱响,“妈的,老子收拾你!”
那人骂了几句,从怀里掏出火石,敲得火星四溅。须臾,一团橘红色的灯光从处出亮起,渐渐将身边的世界照亮。
这一座监狱,古时候的监狱,同电影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到处都是用粗大的木头隔出的房间,像牛圈一样。地上铺在草,空气中散发着犯人屎尿的恶臭和血腥味。
牢房很空旷,很黑,热烘烘的,好象是在地下,里面除了高原再没其他犯人。
在牢房过道那头的空地上坐着一个黑衣红帽的狱吏,正举着灯笼眯着眼睛看高原。
“这里是什么地方?”高原猛地扑到木栅栏上,用力摇晃着。只几下,就见得木栅栏一阵晃**,头顶有沙土纷纷落下。
那狱吏被高原的威猛吓了一跳,叫道:“妈的,你这叛贼好生厉害,先前还人事不醒,现在又生龙活虎起来。真该一送来就挑了你的脚筋。”
“这里是什么地方?”高原悲愤地大叫。
狱吏冷笑,“有心做贼,你也该早想到这一天。告诉你,这里是通许县大狱,关的就是你们这种叛贼。”
“啊!”如同五雷轰顶,高原呆住了,半天才猛地一摇栅栏,大叫:“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快说!”这下,只听得栅栏一声脆响,居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满天都是沙尘飞舞。落了他一头一脸。原来着监狱年久失修,木头已经白蚁给啃出了不少洞,高原力大,居然将粗大的木头给摇得裂开了。
被高原的威势给吓住了,那狱吏面色一白,一仰身从凳子上摔了下去,直接来了一个背心着地。
“哈哈!”
“叫你笑,叫你笑!”狱吏大怒,拿起一根棍子就扑过来,使劲朝高原捅去。
着一棍正好捅在高原小腹。高原只觉一疼,连忙后退,逃出对方的攻击范围,继续大喝,“我怎么进来的?”
“嘿嘿,你怎么进来的你自己不知道。杀了那么多朝廷军官,不是反贼又是什么?告诉你吧,你小子是因为受伤昏迷,被人一根绳子捆了过来。至于是谁捆了你,明天过堂的时候就知道了。”狱吏冷笑,“你小子也是命大,昏迷三天了居然也能活过来。真不知道你是属什么的。”
“我昏迷三天了。”高原大惊。
“废话。”狱吏恨恨地说,“若不是县大老爷说要拿你这个反贼的头颅向朝廷请功,你早被扔到野地里喂狗了。老子每天又是汤又是药地喂你,总算把你的小命保住了。妈的,你冲我发什么横。”
高原这才明白,难怪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内伤也好得七七八八。原来是这狱吏在自己昏迷的这三天里喂了自己不少药。
不过,自己怎么会被人抓进大牢里来了,妞妞和王滔他们呢,难道是路上遇到了官兵?
想起他们兄妹,高原开始紧张起来。决定套套狱吏的话。
他对狱吏一拱手,压低声音,“原来是你救了我的命,多谢了。”
那狱吏一翻白眼,“谁他妈耐烦喂你的药,还不是知县那狗东西想拿你的人头升官发财。操,好不容易抓到你这么一个大反贼,知县只给了我一钱银子,狗官。”
狱吏有些恼火。以前他在这里干得好好的,成天敲诈犯人,得了不少好处,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却不想前一段时间李自成的队伍一打过来,将牢房里的犯人都放光了。
如此一来,自己的财路也就断了。
这样也好,也乐的清闲。可偏偏大前天又送进来这么一个古怪的家伙,知县大人有很看重,说这人是李自成手下的重要人物,让好生看管,若死了,拿自己顶罪。
没办法,只得拿了县了拨下来的两钱银子,找医生看病、抓药,甚至还弄了一小根人参熬鸡汤给他灌了下去,总算这家伙救了回来。那两钱银子也花光了,一个铜板的好处也没捞到,反将那一钱银子奖励也贴了进去,想起来就让人懊恼。
不过,知县大人答应,若将这个人的命救回来,再给自己一两银子奖金。这可是一大笔钱呀,足够自己一家老小吃两个月的。
高原又问:“对了,我是怎么被人抓进来的,其他人呢?”
“我怎么知道,反正你被人送进来了。”狱吏很不耐烦,“至于其他人,没看到。反正整个牢房就你一个。”
听说在没其他人被抓进来,高原松了一口气,看来妞妞和王滔没事。
不过,如果他们二人在半路被官兵杀了呢?
想到这里,高原又紧张起来。
“对了,我问你,你在闯贼军中所任何职?”狱吏看了看高原的块头,“看你模样,应该是个官儿。”
高原饶有兴味地看了看这个委琐的家伙,“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做了十多年牢子,我这双眼睛什么人没见过。看你言谈举止,肯定是个将军,你骗不了我。”狱吏断言。
高原点点头,哈一声笑起来,若真来做李自成的部下,自然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当然,老子是闯王麾下将领高原,快快将我放了,否则我义军一到,将你们这些反动分子通通镇压。”
“果然是了,难怪你小子一口陕西话。”狱吏大感兴奋,“我这就告诉知县老爷去,妈的,肯定能得赏银。”
“等等,有吃的没有?”高原大叫。
“给,饿死了你,我的奖赏什么地方领去。”狱吏扔了两个馒头进来,兴冲冲地走了。
看得出来,那狱吏是个头,走的时候抬头朝上面喊了一声,“这个犯人很重要,你们下来几个,给我看好了,我这就回老爷去。”
于是,上面一声轰叫,次第下来六个黑衣服红帽子的家伙,都虎视眈眈地坐在凳子上,点亮的灯笼将诺大一间监狱照得通明,也绝了高原暴力越狱的想法。
本以为这监狱没多少人,木栅栏又破,想想办法总能硬冲出去的。
现在自己浑身镣铐,身体还没完全复原,对上这六个人,基本是找死。
好几天没有吃饭,肚子饿得厉害,拣起地上的馒头大口咬着,感觉很是香甜。吃完,又要了一瓢冷水喝下,精气神逐渐恢复了。
现在应该是晚上,躺在满是虱子的草里,高原一阵阵担心,妞妞,王滔,你们可一定要活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