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四个星期后,在位于贝克街7号的办公室内,布雷尔坐在他的书桌前面。时间是下午4点钟,而他正焦急地等候路·莎乐美小姐的到来。

对他来说,在他的工作时间内会有这样一段空档,相当不寻常。然而,想要见到路·莎乐美的渴望,让他迅速打发了之前的三位病人。全部都是无关痛痒的小病,他没花什么精神就解决了。

头两位患者都是60多岁的男士,两位皆为相同的病症所苦:严重的气喘。多年来,布雷尔一直治疗着他们的慢性肺气肿。这种病在寒冷、潮湿的天气下,会成为益发严重的支气管炎,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会导致剧烈的肺部并发症。布雷尔为这两位病人的咳嗽,开了以下处方:吗啡(复方吐根散,一天三次,每次五粒),还有低剂量的祛痰药品(吐根)、汽态吸入剂与芥子膏。虽然有些医生嘲笑芥子膏,但布雷尔相信它的药效,并常将它纳入药方,尤其是今年,大约有半数维也纳人被呼吸疾病击倒的时候。这座城市已有三个星期得不到阳光的造访,有的只是无情刺骨的绵绵细雨。

第三个病人,皇太子鲁道夫家中的仆人,是个精神不安定的麻脸年轻人,喉咙不舒服,害羞到布雷尔必须专横地命令他宽衣,以便做进一步的检查。诊断结果是扁桃腺炎。尽管擅长以剪刀及镊子迅速切除扁桃腺,但布雷尔还是判定这些扁桃腺没有成熟到可以摘除的时候。因此,他开了一帖凉贴纱布、一份氯酸钾漱口药水以及蒸馏水喷雾吸入剂。由于这已经是这位病人在这个冬天第三次的喉咙不适,布雷尔还建议他每天洗冷水澡,来强化皮肤的抵抗力。

在等待的时间,他拿起了三天前收到的莎乐美的来信。鲁莽依旧,一如先前的短笺,她声称她会在今天16点钟抵达他的办公室。布雷尔的鼻翼扩张着:“她告诉我她要抵达的时间,她已下了诏书。她授予我的荣誉是——”

不过他很快就控制住自己:“别太认真了。见她又怎样呢?莎乐美怎么会知道,星期三碰巧就是见她的最佳时间呢?在忙碌的生活中,见她会带来什么意义呢?”

“她对我来说……”布雷尔思考着这样的声调:正是相同的志得意满与狂妄自大,让他厌恶他的医学同僚,像是比尔儒斯以及较年长的施尼茨勒,还有他许多声名显赫的病人,像是勃拉姆斯与维特根斯坦(Wittgenstein)。在他所亲近的熟人当中,其中大部分同时是他的病人,他最喜欢的特质是像安东·布鲁克纳(Anton Bruckner)的朴实内敛。也许安东永远无法成为勃拉姆斯那样的作曲家,但是他至少不会自吹自擂。

至于熟人们的下一代,那群桀骜不驯的年轻人,布雷尔乐于有他们的陪伴——年轻的雨果·沃尔夫(Hugo Wolf)、古斯塔夫·马勒(Gustav Mahler)、泰迪·赫泽尔(Teddie Herzl)以及最少见的医学院学生亚瑟·施尼茨勒(Arthur Schnitzler)。他认同他们,当其他长辈不在场时,他会在热门课堂上说些辛辣的话语来取悦他们。譬如,上周在贝尔综合医院,他发表声明说:“是的是的,维也纳人有虔诚的宗教信仰——他们的上帝名为‘礼仪’。”这话逗乐了那群簇拥在他身边的年轻人。

布雷尔以科学家的精神,在仅仅几分钟之内,轻易地切换到另一种精神状态——从傲慢到谦逊。多么有趣的现象!布雷尔心想,有可能复制这个现象吗?

当下,布雷尔在想象中进行了一项实验。首先,他试着将自己沉浸到一切他所痛恨的、维也纳人那种浮夸的人格面貌。借由自我膨胀并无声地咕哝着“她好大的胆子!”斜眯着眼并蹙紧前额,反击那些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借此,他重新体验到自己的生气与愤怒。然后,呼气、放松,他放弃所有这些想法,再重新进入自己之中——进入一种可以自我解嘲的心理状态,可以嘲笑自己的荒唐与局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