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圣萨尔瓦多的钟声打断了约瑟夫·布雷尔(Josef Breuer)的沉思。他从背心口袋里拉出他那块沉甸甸的金表,9点了。他再次阅读前一天收到的镶银边的小卡片。
一封鲁莽的短笺!多年来从未有人如此轻率地致函给他。他没听说过路·莎乐美(Lou Salome)这个人,信封上也没有地址。他没有办法告诉这个人9点钟并不方便,也无法告诉她布雷尔太太可不喜欢一个人用早餐,还有,布雷尔医生正在度假以及他对“紧急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真是的,布雷尔医生到威尼斯来,就是想要远离紧急的事情。
不过他还是来了,来到了索伦多咖啡馆,准9点,搜寻着他周围的脸孔,想要知道哪一个可能是那个莽撞的路·莎乐美。
“加咖啡吗,先生?”
布雷尔对服务生点了点头,他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伙子,黑油油的头发往后梳拢。胡思乱想了多久?他再次看看他的表,又挥霍了生命中另一个10分钟。而且,浪费在什么事情上呢?他一如既往地把心思萦绕在贝莎身上,美丽的贝莎是他过去两年来的病人。他回想起她揶揄的声音:“布雷尔医生,你为什么那样怕我呢?”当他告诉她说,他不能再担任她的医生之时,他就一直记得她的那句话:“我会等你。你永远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
他责怪着自己:“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停止吧!不要再想了!睁开你的双眼!看看四周!让世界进来吧!”
布雷尔拿起杯子,咖啡香和威尼斯10月的冷空气一道扑鼻而来。他四下张望。索伦多咖啡馆其余的桌子坐满了用早餐的男男女女——大多是观光客,上了年纪的居多。其中一些人一手拿报纸,一手端咖啡。在桌子的后方,许多蓝灰色的鸽子,或者在空中盘旋,或者向地面俯冲下来。在大运河平静的水面上摇曳生姿的,是沿着河岸排列的雄伟宫殿的倒影,航行过的平底轻舟带起了涟漪,偶尔扰乱了这壮丽的水影。其他的轻舟还在沉睡着,系在歪七扭八竖在运河里的柱子上,像是由某只巨大的手随意插下的矛一般。
“是啊,没错——看看你自己,你这个傻瓜!”布雷尔对自己说,“人们从世界各地来看威尼斯——在被这片美景祝福之前,他们拒绝死去。”
然而,生命中有多少部分已经被我错过了,布雷尔怀疑着,仅仅是因为疏于一看究竟?或是由于视而不见?昨天,他独自绕穆拉诺岛散步,花了一个小时绕了一圈之后,什么都没看到,记不得一点东西。没有任何映像从他的视网膜传送到他的大脑皮质。对贝莎的思虑全然盘踞了他的心神:她那令人陶醉的微笑、她那令人爱慕的眼眸、她的肉体所带来的温暖又放松的感触。还有,当他为她检查或按摩治疗时,她那急促的呼吸。这些场景有它们的力量——有它们本身的生命力,无论何时,只要稍不提防,它们就侵入他的心灵,并且占据他的思想。难道这就是我的终极宿命吗?布雷尔怀疑着。是否命中注定了,我这个人将只是一座舞台,永远上演着对贝莎的记忆呢?
某人从毗邻的桌子起身。金属椅挤碰砖墙的刺耳摩擦声唤醒了他,他又一次寻找着路·莎乐美。
她来啦!那个沿着卡朋堤道走下来的女人,进到咖啡馆里。只有裹在毛皮大衣里、高挑娉婷的她,才有可能写下那封短笺,那个漂亮女子现在急切地穿过交错拥挤的桌椅,大步地朝他而来。在她走近的时候,布雷尔发现她很年轻,或许比贝莎还年轻,可能是个女学生。但是那种超凡脱俗的风采,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啊!这绝对会为她引来一群仰慕者。
布雷尔医生:
我有紧急的事情必须见你,这关系着德国哲学的未来。明天早上9点请在索伦多咖啡馆与我碰面。
路·莎乐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