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隔天早上布雷尔进入尼采房间的时候,依然穿着他皮毛衬里的大衣,并拿着一顶黑色高顶丝质礼帽。“弗里德里希,看看窗外!那个低垂在天际、害羞的橘色圆球——你认得出它来吗?我们维也纳的太阳终于露脸了。我们今天是否以散步来庆祝一下呢?我们彼此都说过,我们在散步的时候思虑最清楚。”

从他的书桌旁边,尼采充满活力地弹起来,仿佛他的脚上有弹簧似的。布雷尔从未见过他移动得如此迅速。“没有让我更高兴的事情了,护士们已经有三天不允许我走出户外。我们可以在哪里散步呢?我们有足够时间跑到圆石车道以外吗?”

“我的计划是这样。每个月一次,在安息日时,我会去看看我父母的坟地。今天跟我一块儿去吧——那个公墓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就到。其间,我会稍微暂停一下,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打理一把花束就好。从公墓那里,我们可以去瑟默铃格海德,花一个钟头在森林与草地中散步,赶在用正餐前回来。在安息日,我在下午以前是不排定约会的。”

布雷尔等候尼采更衣。尼采常说,虽然他喜欢清冷的气候,后者可不喜欢他,所以,为了保护他自己免于偏头痛,在挣扎着穿上他的大衣之前,他套上了两件厚实的毛衣,并且把一条羊毛围巾,在他的脖子上绕了好几道。绑上一个绿色的遮阳帽檐,以保护他的眼睛免于强光的照射,再加一顶绿色巴伐利亚式毛线帽。

在车行之中,尼采询问了塞在车门的置物袋与散布在空位上、堆积如山的病历、医学书籍与期刊。布雷尔解释说,他的马车是他的第二个办公室。

“有时候,我花在这里的时间,比在贝克街办公室还要多。前一阵子,一位年轻的医学院学生,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想要得到一位医生日常生活的第一手资料,他要求陪我整整一天。我花在这辆马车上的时间,真的把他给吓到了,他在当时就下定决心,他要追求的事业宁可是研究而不是诊疗。”

他们在马车上绕过了城里南端的瑞铃街,在史瓦森堡桥越过了维恩河,经过了夏宫,循着列维格街,然后是希梅林豪普街,很快就来到了维也纳市立中央公墓。进入第三道大门是犹太墓区,10年来都驾车带布雷尔到他父母墓地的费雪曼,正确无误地在迷宫般的小径上转折,某些小径的宽度仅容马车穿越。马车最后停在罗塞普尔德家族巨大的陵墓之前。当布雷尔与尼采下马车的时候,费雪曼把放在他座位下的一大束花给布雷尔。两位男士静静地走在一条泥土小径上,经过成排的墓碑。某些只简单地载有姓名与死亡日期,有些则有简短的陈述以作追忆,其他则装饰着六芒的大卫王之星,或者是手指展开的双手浮雕,用以指示最神圣的宗族,柯亨一脉的死亡。

布雷尔指着许多放有新鲜花束的坟,“在这块死者之地,这些是死者,而那些,”他指向墓地中古老的一段,未受照顾而一片荒芜,“那些是真正的逝者。现在没有人会照顾他们的坟墓,因为没有任何活着的人认识他们,他们知道死亡真正的滋味。”

来到他的目的地,布雷尔站立在一大块家族用地的前面,周围还绕着浮雕石栏杆。里面有两座墓碑:小而直立的一个上面写着,“阿道夫·布雷尔1844—1874”;一块大而平的灰色大理石板上,雕刻着两行铭文:

利奥波德·布雷尔1791—1872

挚爱的导师与父亲

永不为他的儿子们所遗忘

贝莎·布雷尔1818—1845

挚爱的母亲与妻子

死于青春与美丽的绽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