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作为一位医术卓越的开业医生,布雷尔通常以床边的闲谈来开始他的医院探访,他会在闲聊中优雅地转入医疗上的询问。但是,当他隔天早上进入劳森医疗中心13号病房时,却没有闲谈的机会。尼采立刻表示他感到超乎寻常的健康,并且希望不要把他们宝贵的时间,浪费一丁点在谈论他不存在的症状上。他建议他们直接来做正事。

“我服刑的时间会再回来,布雷尔医生,我的病痛从来不会迷路太久或走太远。不过,它现在是一片空白,让我们继续我们在你的问题上的工作。在我昨天提出来的思想实验上,你有什么进展吗?当你没有受到贝莎的幻想所占领时,你会想些什么呢?”

“尼采教授,让我先离题一下。昨天,你有一刻抛下了我专业的头衔,并且叫我约瑟夫,我很喜欢。我感到跟你比较亲近。而且我喜欢这样,即便我们拥有一种专业上的关系,我们论述的本质也需要谈论私人的事务。因此,你愿意我们使用名字来称呼彼此吗?”

尼采早把他的生活安排成规避这类人际的互动,因此布雷尔的话让他为之不知所措。他坐立难安并结结巴巴,但是显然找不出一种得体的办法来拒绝,最后满心不情愿地点点头。对于布雷尔进一步的问题,到底是以弗里德里希或弗雷兹来称呼他,尼采差不多是咆哮地呐喊说:“弗里德里希,拜托。现在动手工作啦!”

“是的,动手工作,回到你的问题,潜藏在贝莎之后的是什么?我知道有一股更深沉、更幽暗的忧虑,在几个月前当我度过了我40岁生日之后,我确信它更加剧了。你知道的,弗里德里希,40岁关卡的危机感并不是不寻常。当心一点,你只有两年来让自己备战了。”

布雷尔知道亲密感让尼采不舒服,但是,有部分的他又渴望较为亲近的人类接触。

“我并不特别关心,”尼采尝试着说,“我觉得在我20岁起我就40了!”

这是什么?一种亲近!毫无疑问,一种亲近!布雷尔想到他儿子罗伯特近日从街上发现的一只小猫。摆出牛奶,他跟罗伯特说,然后退开。让它安心地喝牛奶,并且变得习惯于你的在场。稍后,当它觉得安全时,你可能可以去轻抚它。布雷尔退开了。

“如何能最清楚地描述我的想法呢?我想些病态、黑暗的事情,我常常感觉我的生命仿佛已经来到顶峰。”布雷尔暂停下来,回忆起他如何对弗洛伊德形容它。“我已经攀上了峰顶,当我从崖边窥视我的前面是些什么东西时,我看到的只是每况愈下——下降到老化、成为祖父母、白发苍苍,或者,真的是,”轻拍他头皮中央的秃顶,“完全没有头发。但是不对,这不大正确。困扰我的不是往下,而是不再往上。”

“不再上升,布雷尔医生?为什么你不能继续上升呢?”

“弗里德里希,我知道很难打破这种习惯,不过请叫我约瑟夫。”

“那么,就约瑟夫吧。告诉我,约瑟夫,关于不会上升的事情。”

“有时候,我想象每个人都有一个秘密的标志,弗里德里希,一个深沉的主题,成为一个人生命中的传奇。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人一度叫我‘前途无量的家伙’。我很喜爱这个说法,我对我自己哼了它千百遍。我常常想象自己是个男高音,以一段高音唱着它,‘前途——前途无——量的家啊啊啊啊伙’。我喜欢缓慢并戏剧化地说它,强调每一个音节。即使是现在,这些字还是让我感动!”

“那个前途无量的家伙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呢?”

“喔,那个问题!我常常思忖着。他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呢?我现在知道再也没有前途了——全都用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