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尼采的确准备充分。隔天早上,等布雷尔一结束检查,尼采就接管了一切。
“你看,”他跟布雷尔说,摊开一大本新的笔记簿,“我是多么有条理啊!你们的一位杂工,考夫曼先生,昨天好心替我买了这个本子。”
他从床上起来,“我还多要了一把椅子。我们可以移驾去那里,开始我们的工作了吗?”
他的病人堂而皇之地接管了发号施令的大权,布雷尔默默地发着呆,遵从了建议坐在尼采旁边的椅子上。两张椅子都面对着壁炉,橙色的火焰在里面噼啪地响着。在对自己耳提面命一番之后,布雷尔转了椅子的方向,好让他可以更容易看到尼采,他也说服尼采做了相同的事情。
“让我们以建立主要的分析范畴来着手,”尼采说,“我列出了你昨天请我帮助你时,所提到过的议题。”
翻开他的笔记簿,尼采秀给布雷尔看,他如何在独立的一页上,写下了布雷尔的每一项抱怨,然后,大声地把它们朗诵出来:“‘一、普遍的不快乐;二、被外来的念头所纠缠;三、自我憎恨;四、恐惧衰老;五、恐惧死亡;六、自杀的冲动。’这就是全部了吗?”
尼采正儿八经的语调把布雷尔吓了一跳,他不喜欢自己内心最深层的忧虑,被精简成这样一张单子,还被如此严肃地处理。不过,那一刻,他合作地回答:“不止如此,还有跟我太太的严重问题。我感觉到跟她有难以言喻的距离,就好像,我被困在非我所愿的一桩婚姻、一种生活里。”
“你认为那是一个额外的问题呢?或者是两个?”
“那要看你对它的定义。”
“的确,那是个问题,这些项目不是在同一个逻辑层次上,这是个事实,也是个问题。某些项目可能是其他项目的结果或原因。”尼采翻阅着笔记,“好比说,‘不快乐’可能是‘外来念头’的结果,或者,‘自杀的冲动’可能是恐惧死亡的结果或原因。”
布雷尔的不自在增加了,他不喜欢这项交易正在演变的方向。
“到底,有什么必要去建立这样一张单子呢?这个列单子的想法,不知为何,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尼采看来很不安,他自信的态度显然不过是张薄纸而已。一个来自布雷尔的异议,他整个表情就变了,他以一种讨好的语调来回答。
“我觉得,借着建立某种抱怨的优先顺序,整个讨论得以比较有系统地进行。不过坦白地说,我不确定到底是该以最为根本的问题开始,让我们先假设是对死亡的恐惧,或者是最不根本或说是最被引申的那一个,比我们先任意假设是被外来的念头所侵袭,还是说,我们应该以诊断上最为紧急,或者威胁生命的那个来开始,让我们假设是自杀的冲动。还是说,最令人苦恼的问题,最为干扰你日常生活的那个,让我们假设是自我憎恨。”
布雷尔越来越局促,“我一点也不确定这是个好方法。”
“但是,我是立足于你本身的医学方法,”尼采回答说,“就我最清楚的记忆而言,你要求我大致说明我的状态。你逐步建立了一张我的问题清单,然后有系统地就我所记得的部分来说,非常地有系统——依序来着手探讨每一个问题。不是这样吗?”
“是的,那是我做一项医学检查时的方式。”
“那么,布雷尔医生,现在,你为什么会抗拒我现在这种做法呢?你可以建议另一种选择吗?”
布雷尔摇摇他的头,“当你这样子形容它的时候,我会倾向于同意你所建议的程序。以有条不紊的分类范畴来谈论我最为隐私的生活忧虑,这似乎有点做作或不自然。在我心里,这些问题纠结成团,解不开理不清。但是,你的单子似乎是如此冷酷。这些是微妙、脆弱的事情,不像背痛或皮肤出疹那样容易谈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