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青栏镇是西南边陲的一个古朴小镇,无论是建筑还是民风,处处都凝聚着历史的沉淀。一条小河从小镇的中心蜿蜒而过,数千年不舍昼夜。也正是有了河流的滋润,小镇没有一般人想象中的黄土蔽天,苍凉萧索,而是生机勃勃,千百年延绵不绝,让无数代的子民在这里繁衍生息,欢笑中来,又在哭泣中离去。

随着近些年国家开发西部的号召,渐渐地有一些外来的人员涌入这座小镇。在给小镇带来新的生命力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些外面世界的浮华。于是小镇对这些外来的人是既爱又恨,爱他们带来的实惠,又恨他们破坏了他们的宁静。在许多人的眼中,张成廷无疑就是那些冒昧闯入者之一。

不过如今,张成廷已经成为小镇一名合格的居民,或说住户。因为一年四季中,张成廷主要就是安静地在小镇的一家家具厂里做着文职的工作,负责市场策划,广告宣传,品牌整合,两年的时间里,渐渐地将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厂的业务做到了全国各地,在业内开始小有名气,于是他不仅受到厂里领导的倚重,也受到同事乃至小镇乡亲们的尊重。

现在,张成廷正站在他租住的房间里,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打梧桐,一声声,一叶叶,都是烦人的絮语。曾经,他觉得这是诗情画意的一幕,但今天有了重重心事的压迫,他觉得这雨是如此无趣。

“张老师,你在看什么呢?”刘长格翻着张成廷书架上的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刘长格与张成廷是同事,准确地说是张成廷的下属,所以尽管年龄要比张成廷大上三四岁,却一直都尊称他为老师。

“你说今天贺老板说的话会是真的吗?”张成廷心烦意乱地问刘长格。

“你说广州发生的那凶杀案吗?”刘长格头也不抬地说,“这谁知道呢?我想贺老板也就是道听途说的吧,哪有那么恐怖。”

“那你说这个世上真的有鬼吗?如果有的话,它们真的有力量来杀人吗?”张成廷不满刘长格的回答,紧追地问道。

刘长格奇怪地抬头看了一下张成廷,“鬼?按照我们本地的说法,是有的,也有不少人自称见过自己死后的亲人。不过鬼害人,似乎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果鬼真的可以杀人的话,那么这个世界早就变成了鬼的世界,哪轮得到我们人来统治?再说了,如果鬼有那力量,那世间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的冤案,还要jǐng察来做什么用?”

“那你觉得今天贺老板说的凶鬼连杀三个人和七个jǐng察的事就是假的了?”张成廷试探地问。

刘长格停止了翻书的手,转过头来看着张成廷,“张老师,你怎么就对此这么感兴趣呢?你是不是觉得那里面有什么玄虚?”

“没,没,我只是好奇地问问。”张成廷有一点慌乱,“我在想着到底有没有鬼的这回事,如果有鬼,又为什么要对付那一些无辜的jǐng察?如果不是鬼的话,那是什么力量害死了那几个jǐng察,而且一个个都死得那么惨。”话到最后,张成廷的眼眶有一点湿润。为不让刘长格看到自己的异样,他慌忙地扭转过头,继续看窗外。

窗外,风依然肆虐,雨依然狂泻,黑漆漆的一片,天地就像是被一块湿漉漉的黑布笼罩住,让人觉得压抑、沉闷。偶尔有一道闪电划过,割破这天地的混沌与昏暗,让人瞥到世界形状的一角。映入张成廷眼中的,还有对面一座院落红sè的围墙。那是一座挺气派的楼房,三层的红砖结构,一道高约两米的围墙将楼房围了起来,与世隔绝。院落分有前院和后院,前院栽种了不少的花草,后院则郁郁葱葱地长满了树木。张成廷当初租下这房子,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为这院落所吸引,因为那有一种传统的居家感觉,奢华而又简洁,张扬却又含蓄。不过有点怪异的是,这么好的一栋房子,竟然一直都空着,从未曾见过有人进出,更不要说入住。张成廷曾经很好奇地向人打听过屋的主人是谁,被告知说这曾是当地派出所所长的住宅,几年前办理一桩案件时,收了别人贿赂的钱,将一个无辜者屈打致死。结果那无辜屈死者的几个兄弟含恨发怒,一路告发到省里。派出所所长尽管动用了种种的势力压制,但最终被免职查处。那几个死者兄弟对这结果也大为不满,扬言要血债血偿。为避免遭受报复,那派出所所长就全家搬迁走了,只留下偌大的空房,卖不出去,于是就一直空闲着。张成廷闲着的时候,喜欢对着大屋幻想里面的生活,想象那样的气派之下,会掩藏了多少的血泪与情仇。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生活在那里面是一种压抑,甚至……yīn森。

又一道闪电过去,照亮了对面的大半个庭院。“啊……”的一声惊呼,张成廷像是看到了鬼,跌坐在地,面如土sè。

“怎么啦?”刘长格急急地赶了过来。

“有鬼,有鬼。”张成廷连滚带爬地逃离窗口。

“鬼?什么鬼?”看到张成廷的惊慌与狼狈,刘长格心里也暗自心惊,一股寒意从心头升起。

“女鬼,披头散发的女鬼……”张成廷僵硬地手指着窗口,牙齿不停地打战,“你看到了吗?”

刘长格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下窗外,外面依然是急风骤雨,遮断了天地,什么都看不见。他茫然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张老师,你是不是幻觉啊?”

“不可能的。”张成廷稍稍平静了一点,但仍心有余悸,“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一个女鬼,一身白衣,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就站在那庭院里,冷冷地盯着我这边。你真的没有看到吗?”

刘长格被张成廷说得心里一阵发毛,他再勉强飞快地朝窗外看了一眼,但外面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他无奈地朝张成廷摊了摊手。

“不可能!”张成廷冲到窗前。刚好又一道闪电划过,再度撕开黑暗,张成廷清楚地印证了自己之前所见的并不是幻觉,庭院里,分明地站着一个白衣女子,脸sè苍白,神情中充满仇恨,雨水、血污混杂在一起,更显得凄厉,尤其是她的眼神,充满了杀机,直勾勾地盯着张成廷,似乎恨不得用眼神一刀一刀地将他凌迟剐死似的。

张成廷惊恐地望着她,面目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着,他紧紧地抓着刘长格的肩膀,全身颤抖,“你……你看,她就在那里,就在院子中间。”

“哪里有啊?”刘长格转过头去,目光追随张成廷手指的方向望去,但闪电已过,世界又重新沦陷入黑暗的统治中,视线中一无所有。尽管什么都没看到,但张成廷的表情,却还是让刘长格感到,有一股寒意穿透进入骨头里。

“我想起来了,她是朱素!朱素!”张成廷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她终于还是找来了……”

张成廷就是苏阳。

两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在听到那陌生的手机铃声之后,就丧失了意识,等他恢复意识后,发现自己只身在去往西南的火车上,除了一身的衣服外,没有任何的行李。

后来从口袋中翻到自己的钱包,里面有1000多元钱和一张车票,另外还有一张陌生的身份证。他辨认出身份证上的人正是704房的男子,不过照片是几年前的,那时的他看起来要比现在丰润得多,而且黑白照抹去了肤质的差别,所以单从眉眼间看去,还真的有几分像苏阳。苏阳也得以知道男子原来名叫张成廷。

当时的苏阳,真的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有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苏阳还是张成廷。不过他知道,自己怕很难再从这两个身份的纠缠中脱离出来了。他无从知晓自己那天晚上究竟做了什么,但他知道,绝对不会是平和的,极有可能就是充满了血腥,否则704房男子的身份证不会落到他的手上。另外,苏阳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拿了704男子的身份证——不过不管怎么说,拿着身份证总比拿着他的人头要好。苏阳后来渐渐想通,704的男子肯定与朱素有着莫大的关系,甚至基本上可以确定他就是苏阳梦中见到的男子,这也是他当时梦中感觉那男子背影很熟悉的一个原因。另外,他也想起来,他之前在704房中闻到的腐臭味道,以及从他的天花板上渗漏下来的**味道就是尸水的臭味。他小时候曾和其他两个邻居小孩跑到火葬场里,偷看人家焚烧尸体,当时火葬场里就弥漫着这样的一股尸臭,后来在朱素家里也曾闻到过,不过略有一点差别,自然腐化的气味要比焚烧、烤烧后的气味更加浓重,更加难闻。

在苏阳脑海中翻滚得最厉害的一个念头是:“我究竟有没有杀人?陈丽娟是不是我杀的?704的男子呢,我有没有杀了他?”不过苏阳知道,不管他有没有杀人,他的失踪以及与这两个案件之间的关联xìng就已经足够让他成为公安部门通缉的对象。所以他只能极力地说服自己去接受另外一个身份——张成廷。于是他就以张成廷的身份,编造了一个学历、户口等证件在以前搬家中丢失的谎言,在小镇上安顿了下来,并顺利地成为了那家家具厂的一名优秀员工。

在最初的半年中,苏阳一直都处于一种恐惧的状态中。他害怕自己真的杀过人,害怕公安局的人会查到他的藏匿地,害怕会再次陷入被催眠的状态中,生活中再出现一系列恐怖的事件。为此,他的手机永远都是静音,从来都不上网,使自己与外界世界隔绝起来。但两年多的时间里,一切竟出奇的平静,没有任何的人,任何的意外来打扰他。于是苏阳也就逐渐安下了心,甚至开始喜欢起现在这种宁静生活。虽然少了一点大城市的纸醉金迷,浮华喧闹,却可以找到一种心灵皈依的大平静感。他甚至幻想着在这里娶妻生子,永远安家,觉得这样的生活亦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幸福。但今天,接连的几桩意外将他的所有生活梦想击得粉碎。

中午时分,公司接待一个广州过来的家具经销商贺老板。接风洗尘是免不了的,宴会安排在小镇最豪华的酒家“醉香楼”。酒酣耳热之际,大家就兴致勃勃地谈起各种奇闻异谈。贺老板为显示他的见识多广,就神秘兮兮地谈到广州朱素一案,讲此案前后丧生了六个人:朱素、陈丽娟、704房男子、赵利旭夫妇,还有苏阳,而且死者一个个死相悲惨,相继被人割掉脑袋,更惨的是苏阳,死无葬身之地。此外更为离奇的,就是那七个jǐng察的无辜惨死。他添油加醋地说,步云花园6栋的住户现在都不敢在晚上十点以后经过602房,因为可以听到里面各种很奇怪的声音,比如“砰砰”的声音,以及各种惨叫声、号叫声等。贺老板的“故事”听得在座所有的人都心头一凉。而其中最为震惊的,莫过于化名为张成廷的苏阳。他原本以为一切的惨剧就止于他与704男子之间的恩怨,没想到还会牵扯到这么多的旁人,尤其是老陈的惨死,这让他有一种深深的心痛与负疚。而对于究竟是什么力量cāo纵着这么多人的生死,其目的是什么,他越发地觉得扑朔迷离,就好像他始终捉摸不透为什么好端端地要登上来这边陲小镇的列车一样。

回来的时候,苏阳始终在回想着贺老板的话中真伪究竟有多少。那些恐怖的细节有被渲染夸大的可能xìng,但对于死亡的人数,却应该不会有假,当然了,唯一不正确的就是他苏阳还活在世上,而并不像人们所想象中的那样,被厉鬼索命走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可以省却了一个担心,再不会有人去追查他的去向,他可以安心地在这个小镇里继续生活下去。唯一让他不安的,就是老陈等众jǐng察的死亡,因为他始终觉得他们是无辜者,而且是他害死了他们,尤其是老陈,这如同一个巨大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而且隐约之中他觉得,死了这么多人,他也很难再作为一个局外人平静地生活,甚至可以说,贺老板的到来,也就宣告了他平静生活的终结,他将重新被卷入恐怖的漩涡中。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切竟然来得这么迅速,而且他第一次直接目击朱素的出现。“有鬼”这样的念头,彻底地击溃了他的勇气——鬼的存在,让他坚持的科学信念彻底崩溃,让他陷入了一种黑暗的绝望之中。因为催眠术他至少还可以想法子去破解,比如不上网,不用手机,但如果有鬼的话,那么他就无处遁身。

“朱素?你怎么可以看到朱素?”刘长格一脸惊诧地望着苏阳那因惊恐而变形了的脸,心头充满了疑问。

“你也认识朱素?”苏阳心头一凛,神志稍微清醒了一点。

刘长格指向对面院落说:“朱素就是原来住那楼里的啊。”

“你说什么?”苏阳一把抓住刘长格的手,“你说朱素就住在那楼里?”

刘长格点了点头,“对啊,张老师你认识她吧,那你既然认识她,怎么不知道这是她的家?”

“她的家?”一时间,苏阳心头杂绪丛生。之前缠绕他心头的疑问一下子被解开,但这只是让他的心更快地坠入恐惧的深渊——原来就是朱素的鬼魂指引着他在迷迷糊糊之中,坐了上千公里的火车来到她家。“鬼,真的有鬼!”苏阳猛然惊跳了起来。

刘长格被苏阳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他战战兢兢地问:“张老师,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你看那庭院,看那墙……”苏阳激动地拉着刘长格的手,“你看,她就站在那里,看着我,像是想要杀了我……”

刘长格长出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张老师,你看到的并不是鬼,而是旧影像。”

“旧影像?什么影像?”苏阳迷糊了。

“张老师,我不知道你了不了解拍电影的原理?不过老实地说,我也不了解,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一丁半点儿。自朱素她家盖了这房子后,经常在暴风雨的天气里,有人经过她家的附近,会看到墙上有人影在闪动,吓过不少的人。当时就有传言说是朱素他爸当jǐng察时杀过几个人,是那些人的冤魂聚在她家,缠绕着不去。但后来镇里一次来了一个物理学的老教授,他说这是自然现象,是因为朱素家墙壁用的红sè涂料中含有四氧化三铁成分,一旦遇到打雷闪电的天气,因为她家的墙相对比较高,那墙就会吸收闪电,然后就具备了类似于电影摄像机的功能,可以将周围的景象拍摄记录下来,如果有人刚好走过,就会被录了下来。而下一个打雷闪电的天气时,就可以将这一幕重新播放出来。据说běi jīng故宫里也有这现象,经常有人在风雨天气里在墙上看到一排排的宫女、太监。我知道的就差不多这些,反正那老教授说不是鬼在作怪,我们大家也都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

“哦。”听刘长格这么一解释,苏阳有些将信将疑,心跳渐渐地平稳了下来。

“张老师那你怎么跟朱素认识的呢?她现在在哪儿,还好吗?”刘长格看着苏阳,眼中明显地有着一丝的怀疑。

苏阳心里一动,他突然想到,也许刘长格可以帮他解开朱素带给他的重重谜团。他装出悲伤的神sè,“黯然”说道:“她已经死了。”

“啊?”刘长格大吃了一惊,“怎么死的?那她和你……”

“她是我女朋友。”苏阳尽量将悲伤在脸上涂抹得更浓重一点,“我和她认识不到三个月,她就自杀了,只留下遗书说她摆脱不了沉重的过去,愧对于我。在那曾经的三个月里,她只言不提她的过去,所以一切太突然了,突然得让人受不了……”不知道为什么,苏阳说着说着,就想到朱素的命运,想到她孤身一个女子,在广州惨遭人杀害,死后尸体还被残忍糟践,心中不免凄楚。

刘长格露出同情之sè,“原来是这样的。”他用力地拍了拍苏阳的肩膀:“想不到张老师你还是一个xìng情中人。是不是因为朱素的死给你带来太大的打击,所以你来到我们这边,算是对她的一种纪念啊?”

苏阳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对刘长格吐露心中的疑问,“这是一个原因,另外一原因是我不明白朱素她说的沉重过去究竟是指什么,所以想来这里查个明白。”

“那朱素的父母呢?他们没跟朱素住一起吗?”

“他们都已经移民去了澳洲。朱素的丧礼他们都没回来参加。”

“真是一对狗男女!”刘长格愤愤地骂了一句,看到苏阳脸上露出惊讶的神sè,连忙解释道:“我是指他们平常里的为人,我怀疑朱素所说的过去可能就跟他们有关。”

苏阳的心中一动,忙追问道:“他们对朱素很不好吗?”

刘长格叹了一口气,给苏阳的杯子添加了点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其实算起来,我和朱素她家还算是远亲关系,不过两家人早就断了来往。主要的原因就是朱素的爸爸,他可以说是我们这镇上的一霸,名声极臭。说是派出所所长,但其实所干的跟黑社会的差不多,敲诈,勒索,收保护费,甚至被他jiān污过的女人至少都有十个。不瞒你说,朱素她妈当初也是被他jiān污了后才无奈嫁给他的。那时朱素她妈还是我们镇上的一朵花,而她爸只是一个小jǐng察。大家都觉得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朱素她妈大概也怀着同样的心情,加上那畜生对她也不好,在生了朱素不久后就去世了,那时朱素才四岁多。那真叫一个可怜,吃不饱,穿不暖。她爸那畜生没事就拿她当出气筒,小孩子身上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甚至头破血流,若不是邻居可怜她,经常为她送碗饭,上药什么的,她早就活不成了。乡亲们都叹息小孩恐怕迟早要被那畜生折磨死。也算是朱素命硬,熬了过去。大概朱素六岁时,那畜生又找了一个花女人,大概过剩的jīng力得到了发泄,也就对朱素稍微好一点,至少在人前,朱素可以穿得像模像样了点。不过这样的生活也没有持续多久。大概朱素十五六岁的时候,不知道跟哪个男人好上了,怀了个孩子,而且那孩子还是一个怪胎,长有四只眼睛,即额头上多生了两只眼睛,刚出生时就把接生婆给吓昏了过去。那畜生也大为动怒,最后找了个法子将孩子弄死了,把朱素关进屋子,不许她再出门半步。据说如果不是朱素她妈鬼魂的保护,朱素差点就被那畜生弄死……”

“她妈的保护?这话怎么说?”苏阳打断刘长格的话问。

“这……我也只是听其他人说的。你知道,这里虽说是一个小镇,但以前跟农村没啥区别,见识少,嘴巴碎,什么流言都会有。”刘长格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我听到的就是说,一天晚上朱素她妈现身在那畜生的床前,把那畜生吓了个半死,不过朱素她妈没有伤害他,只是jǐng告说,他如果可以对朱素好一点的话,那么她就容忍他的一切所为,但如果他对朱素稍有差池,那么她就会夜夜缠着他,非把他弄得家破人亡不可。大凡作恶多了的人,都是心虚怕鬼怕报复,所以他大概也就听命于她了。后来渐渐地又见到朱素出门,但她基本上变了一个人。以前的她不爱说话,那是因为xìng格倔强,但后来就是jīng神不对劲,或者说像是jīng神分裂……”

“jīng神分裂?”苏阳吃了一惊,“她后来一直都那样吗?”

“其实也不能算jīng神分裂,只能说是行为有点古怪,比如她看到别人家的井,就要跑过去往里面填土,或是死命地要往里面钻,而且曾经跳进去几次,幸好都被人救了起来。”刘长格迟疑了一下,犹豫着说:“据说那婴儿当时就是被朱素她爸给扔进井里淹死了。更为可怕的是,朱素她一家一直都还喝着那水井里的水,这大概也是造成朱素jīng神分裂的主要原因。”

苏阳打了一个冷战。他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影像,朱素一身白衣,满脸血污,站在庭院里,充满愤恨,这一幕肯定是发生在孩子死去后不久。那她诅咒怨恨的是否就是她爸呢,还是另有其他的人?

这时,猛地一个闪电,屋里的灯闪晃了一下,熄灭了。刘长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地惊叫起来。苏阳心里亦是一阵的收紧,冷汗冒了出来。他强忍住恐惧,从屋里摸出个火机,打亮了。微弱的光芒中,只见刘长格满头全是冷汗。苏阳手一抖,火灭了。他颤声问道:“长格,你怎么了呢?”

刘长格哑声道:“我刚才听到有人在我背后叹息。”他猛地跳了起来,扑通一声跪下:“朱素,朱素她妈,我知道一定是你们,你们一定是埋怨我跟张老师说了这么多事,这么多你们不想说的事。不过我真的并没有恶意,念在我们还是远房亲戚的分儿上,你们就原谅了我吧。”说完“扑通扑通”地磕起头来。

苏阳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大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心头转念的只有一句话:你终于来了!

黑暗中,只听得刘长格“咯咯咯”的牙齿打战的声音。所有的情绪中,最具传染xìng的,莫过于恐惧了。苏阳只觉得有一双手,在紧紧地捏着自己的心脏,一松一紧,整个心脏便反抗似的“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不知熬了多久,苏阳一咬牙:与其这样坐以待毙,还不如深入虎穴闯一闯,就算死了,至少也是个明白鬼。他“忽”地站了起来,黑暗中踢翻了一把椅子,只听得刘长格发出了一声垂死般的号叫,惊得苏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苏阳重新打亮了火机,眼前的刘长格,脸sè惨白得如同一张纸,暴凸的双眼在摇曳的火苗中,显得如同厉鬼一般。苏阳按压下心头的恐惧,沉着声对刘长格说:“长格,你刚才不是还说没有鬼吗,怎么现在这么快就怕了起来?”

也许是火苗的光明给了刘长格温暖的力量,他的神情略微缓和了下来,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再用双手抱紧身体,声音中仍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你刚才就没有听到吗?我可听得清清楚楚,就在我背后,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口中呼出冰凉的气吹在我的脖子上……”

苏阳打断了刘长格的话头,做出一副斩钉截铁的口气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的!而且你想想看,如果朱素她们真的回来了,怎么我会没有感觉到呢?别忘了,我是她的男朋友,她生前最在意的人。她不可能不跟我打招呼的。”

苏阳的话显然打动了刘长格,他的恐惧之sè渐渐退去,“那一声叹息呢?是怎么回事?”

“我想只是风吹动屋子里的纸啊布啊什么的响起来的声音。”苏阳就着打火机的光芒,找到了根蜡烛,点燃了起来,屋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不过风吹过,烛光缥缥缈缈,反倒更增添了一点鬼魅的意味,“至于你感觉到凉意,大概是雨飘进来打到你脖子上吧。”

刘长格骨碌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子,看得出来,恐惧的对象被找到了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也就消解大半了。他在凳子上坐定,喝了口水,骂了一句:“他娘的,这鬼天气,刚才吓了老子一大跳。”

“长格,你能带我去朱素家吗?”苏阳见刘长格卸下了恐惧之情,也就直接提出要求。他是下定了决心要去朱素家探个究竟。虽然他可以说服刘长格摆脱鬼的困扰,但他自己却不能做到,他需要给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说什么?”刘长格吓了一大跳,含在嘴里的一口水差点全喷了出来,“你说去朱素家?现在?”

“是。”苏阳断然道,看到刘长格惊恐的神sè,便换了口气央求道:“长格,我知道你会害怕,不过你也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如果不能找到朱素自杀的真正原因,我心里会一直不安下去的。你可能不知道,这两年里我几乎都没有真正地快乐过……”一阵风吹过,卷起了烛烟,刚好飘入苏阳的眼中。刘长格为难了起来,他看看苏阳那红红的眼眶,心里暗自计算着自己的胆量,最终,义气压倒了恐惧。他一咬牙,狠狠地拍了拍苏阳的肩膀:“好,我陪你进去!nǎinǎi的,我就不信那鬼真的能把我吃了不成?”

苏阳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实话说,虽然苏阳已经下定决心,不论怎样危险,他都要进入朱素家里去看看,希望能够找到神秘事件的线索,解开朱素带给他的心结,并消除心头长久以来的恐惧感。但他心里仍然在打鼓,或说打战,毕竟他已经饱受过太多的惊吓,接近于一只惊弓之鸟。如果不是为着破釜沉舟,拼死一搏,打死他都不想去那yīn森森的鬼地方。所以刘长格能够答应跟他一起前往,无疑是给了他很大的勇气,他心中暗自感激起刘长格,想着以后工作中应该多照顾他一点。

苏阳从屋里找了一把手电筒,想了想,再往兜里揣了把水果刀,换上运动服,运动鞋。他做好打一场恶战的打算。“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苏阳咬牙切齿着。

“要不要带把伞呢?”刘长格问道。

苏阳走到窗口,探身看了看,“雨停了,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