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归来

“做的好,千雪。”袅袅的雪松浅香漫鼻。听完千雪的汇报,过了半晌,屏风后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飘逸而出。

那样的夸奖,自从来吝啬称赞的首领口中吐出,带了十二分的笑意。然而,千雪自始至张,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就好象男子在说着一件事不关己的旧闻。

然后,她终于涩涩地开口:

“主人谬赞。”面纱下的脸,一贯的沉静无波。淡漠的声音,是掩饰不住的虚弱,他伫立在屏风之前,躬下身去:“如无他事,千雪告退。”

屏风后的男子挥手,千雪退了出来。

木鱼声声,敲不碎黄昏薄雾。

庵堂内,土壁土墙,破旧伶仃。一盏昏暗的油灯之下,梵音阵阵。身着缁衣芒鞋的女尼正垂眉敛眸,念念有词:“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漫长的吟诵,如水般泻出,那样熟悉的音调和梵语,令人心宁神和。

“师傅,我回来了。”忽然,庵堂之内,无风而动,淡淡地衣袂飘洒之声闪过,身着白衣的千雪悄然出现在女尼身后。

千雪望着眼前瘦削的背影,一贯的漠然冷清的眼里,是隐隐的疲惫还有释然。这就是“回来”的感觉,将一切凡尘俗世放下,摒一切冷风急雨在一窗之隔。守着十丈软红之外,唯一对自己好的人,是她最大的安宁和满足……

“要你找的东西,有消息了吗?”仿佛什么人都不能打扰虔诚的吟诵。

女尼一直将经文诵过三遍,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回过首来淡淡地问了句。

那是一个年迈的女尼,岁月的风霜深刻在眉间,沧桑和疲惫是她唯一的妆容,那样的一个女尼,更象是风烛残年的老松,虽说青翠,却亦生机微微。

她就这样望着千雪,仿佛隔了

无数的风烟,令千雪的眼眸有一刹那的湿润。她一寸一寸地低下头去,跪倒在女尼面前,将一本薄薄的绢册呈了上来:

“东西,千雪已经拿到。”

陈旧的绢册,发黄的字迹。只有厚厚的质感,令人感觉到岁月的沉淀。

“般若三十二式”几个大字刚劲有力。那,赫然是武林中人人趋之若鹜的至宝,武林中早已失传的绝学?

望着沾染过无数人鲜血的绢册,女尼的眼神,是复杂的,也是悲悯的。她低低宣了声佛号,握紧了手中的拂珠。

老尼没有去接,千雪的手也没有动。两个一跪一坐的身影,就这样对峙着,保持着暂时的平衡。

过了半晌,老尼才伸出手来,却是持起了跪倒在地的千雪,她的话里,是微微的叹息。她说:“背熟它,然后来见我。”

武学之道,深如瀚海。而每一寸力量的提升,都伴随着更多的人死去。而她,在竭力保住千雪的同时,可是间接地在创造更多的杀戮?

一时间,悲悯慈善的老尼,眸中流露出痛苦的光芒。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究竟是谁在牧生灵役?

女尼再也不看千雪,只双手合什,淡淡地转过身去,然而,才只动了一下,脚下就是一个踉跄,抑制不住的咳嗽,在幽暗的空间响起。

先是淡淡的轻咳,断断续续。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哮喘,有暗色的**从掩口的指缝间渗出。

咳嗽声起,千雪闪电般抬首。她将绢册收入怀中身形一动,在女尼身上连点数下。

然后,右手一松,袖中锐风剑脱鞘,在手腕部轻划,深黯色的血从女子纤细的手腕中溢出,落入眼前木碗。

做着这一切的千雪,垂眉敛目,神色安然,仿佛,那滴落碗中的,不是她的血,而是水。待血满过半,千雪这才停手,止血,双手递了上去:“师傅,您该服药了。”

女尼依旧咳着,血不停地从她的指缝渗出,她倚台脚而坐,吃力地伸手,想要接那一碗的血。然而,只伸到一半,却

颓然落下,大片的血块,从她口中喷出。

千雪眉间闪过一抹焦灼,她快速伸手,一手扶过女尼,一手将碗中鲜血慢慢地倾入女尼口中。然后,盘膝,双手抵在女尼背心,将内力源源不断地送入。

约一顿饭功夫,女尼脸色由铁灰转苍白。

千雪欣慰地笑笑,想要起身,然而,身子一侧,又瞬间委顿,如玉的面色霎时如土,泛着灰色的光泽。

为了女尼,她撤去了护住心脉的内力。不过片刻间,骇人的毒素,就侵入了她的心肺。

渐渐好转的女尼有些吃力地起身,从女子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用水化开,撬开女子紧咬的牙关,灌了进去。

夜色深深,庵堂内灯火如豆。白衣女子猛然坐起:“师傅,不要。”

方才的噩梦里,和以往数次同出一辙。苍老的师傅,在遥远的云间,淡笑着对着她挥手,而就在她要挽留时,才发现师傅早已在海天之间,渐行渐远。

那,才是她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瘦骨嶙峋的手,抚上她的额,女尼帮她拭去满额的冷汗,忽然叹息:“又做噩梦了?还是没有服解药,急着赶回来的是不是?”

女尼拉过女子纤细的手腕,将她**的手臂盖好。那里新伤旧痕累累,刀疤满布。女尼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千雪任由师傅握紧她的手,坐在她身侧,又过了片刻,才惊魂稍定。又沉默了半晌,她开口:“这一次的任务较重,我追踪千里方才完成,又恐逾期,复命后就连夜赶回。”

慕容家的长风公子,除了流连青楼,就是狡兔三窟。她明察暗访数月,才得到那个机会。也因为他的怜香惜玉,她才有命回来。

想起白衣公子依稀深情款款的眸光,千雪的眼里浮出一丝冷笑:莫罗觊觎,西域虎视。就连从来同气连枝的锦梁,都一朝反目。

连年征战,百姓生计愈加艰难。也只有他们这些钟鸣鼎食的世家子弟,才会将所谓的爱恨情仇,看得如此重要,无病呻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