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宛儿专夜(二)

屏退了左右,暖阁里只有我与夏菡幻月,玳琴玳曼将热水放好,莫影则在殿外候着,只等有事传唤。

“这第一次专夜都是退了衣衫由锦被裹着,等皇上传唤由内务府的奴才扛着,从乾清宫的角门送进去,专夜前这首饰都得退了去,自然是怕伤了龙体。”夏菡一面用巾子为我擦洗身体,一面柔声细语地嘱咐着。

“恩,我知道。”暖阁内热气袅袅,但此刻的我心慌意乱,手心是冷的。

“小主可是紧张了?第一次专夜都是这样,等内监们把小主送进龙帐里,一切就都看您的了。”夏菡温柔地笑着。

“看我什么?”不知道是热气熏蒸的缘故还是别的,只觉得脸颊炙热难耐。

夏菡便将专夜的细枝末节一一对我讲述了一番,我听得面红耳赤,幻月也臊得慌,低头为我摸着玫瑰香露一言不发。

“在小主之前金朝的后妃都是阿谀逢迎,对专夜一事也是一样,每一个都是主动而为之,少了些许的矜持。小主可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夏菡的话略有深意。

我眨着眼睛,看着木盆里的干花一点点地朝远处飘去,点了点头。

“小主聪慧,其实以您的样貌身条不得恩泽才是稀罕事。”她继续为我擦拭身体,最后端来一碗鲜血一样的朱红之物。

“这是什么?”我捂住口鼻看着。

“这是内务府送来的鹦鹉血。按照规矩本该芯芮伺候您的,今日也只能奴婢代劳了。”夏菡用小汤匙舀了一勺鹦鹉血滴在我的手臂上方。那血液向是凝结了一般,化作一团,在我的肌肤上一直停留着。

“这真是奇了。”幻月看着称赞道。

“凡是专夜的宫嫔都必须是处子之身,为防万一,专夜前夜都以鹦鹉血辨别真假。若是处子之身此血将凝固不落,若非处子之身,则鹦鹉血就会滑落。”夏菡看着我和幻月道。

“恩。”我点点头“这也是前朝留下的规矩?从前在说书匠的嘴里听过。”

“小主自然是冰清玉洁的。验明正身可以擦掉了吧?”幻月对夏菡的做法表示不满。

“幻月!怎么这样的态度对夏菡姑姑说话。”

幻月撇过头不在多言,夏菡微笑着对我摆了摆头,示意她并不介怀。

“宫中行事都是这样的谨慎规矩的。”我尴尬地打着圆场。

“专夜结束后,小主依旧是由锦被裹着扛回漪红阁的,奴婢这一路都会跟着小主,您不必害怕。”夏菡继续嘱咐着。

“扛回来?”宫里的规矩稀奇百怪,夜深人静,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小玩具一样被随意的呼来喝去,甚至是悄无声息的裹着锦被被送来送去。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一个猛子把头埋于水中,这纯净完整的我今夜便要终结了。

幻月用桂花油为我梳理着青丝。夏菡接着道:“每次专夜内务府都会将时辰姓名一一记档,皇家血脉不容半点错漏。”

“明日小主便是真正的主子了,听说专夜后会晋封一级呢。”幻月看着镜子中的我欣喜地笑着。

“晋封有什么好的?”我了无兴趣的样子。

“小主不在乎可有人在乎。隔壁的可不是要气死了?如今您和她是平级。小主再晋封便是嫔位,她见了

您得行礼,宫里不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吗?”幻月忿忿地说。

“平白的又说人家隔壁什么,乱嚼舌头。”我戳着她的额头笑着骂道。

夏菡也笑了,幻月摸着额头道:“今日去奉先殿的路上,您看那齐佳贵人何等的嚣张猖狂。也就是小主心好,隔着我绝不让她。”

我惊讶的瞧着夏菡,夏菡扑哧一声笑了,柔柔地道:“幻月姑娘是个急性子。”

“她哪里是急性子啊,是冒火还差不多。”说完我们都笑了。

“小主不想人非议她,才要得幸于皇上,就招摇过市。皇后今日赐了肩舆不得不乘,但撞见齐佳氏等人就一定得谦让。否则传到皇后与太后耳朵里就不知道如何杜撰编排小主的德行了。”夏菡对着幻月一番阐述,好个得力的解语花,处处了解我的心思,处处做的滴水不漏,得了这样的人在身边是我莫大的幸事。

外面已经打了第二次更了,时辰已经到了亥时,绛红色的鸳鸯软被裹住我的身子,只留了头与双足在外。我躺在纱帐之内,内务府派了两个内监过来,夏菡引着,他们跪倒行礼,然后便将我的肩膀与大腿分别抗在肩上,一路小跑着朝乾清宫去了。秀发垂在外面,看着像是倾洒的墨汁一样。夏菡跟在后面也是一路小跑。

不一会便到了昭仁殿外,李德福立在门外,扬扬手对抬着我的小内监道:“送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昭仁殿里四处灯火通明,寝殿外立着四五个婢女,一道道珠帘拨开,明晃晃照的人头昏眼花,到处眩晕的厉害。

“皇上,冬古贵人给您请安了。”一个内监轻声的道。之后便将我的身子放在了软绵绵的帐子里,轩辕天佑倚着床脊,辫子缠住脖颈,闭着双眼,手里的一串菩提子的佛珠碰撞着发出响声。

我颤抖的身体,激烈跳动的心脏,使我不自主的瞪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榻上的纱帐因我的颤抖也跟着微微晃动。

感受到了我的晃动,他皱着眉头,忽然停住了手中捻动的佛珠,缓缓地睁开双目看着我,这一次我没有躲避,因为无处可躲,第一次近距离的看着他,直挺的鼻梁,浓密乌黑的眉毛,眼眸透着说不清的威武清冷,嘴唇薄而有形,因为劳累他眼下一团乌青,天庭饱满,下颌却像女子一样收敛如瓜子的形状,两颊有些许的青胡。

如果说齐清远是仙风道骨的美男子类型,那么轩辕天佑可以堪称男子中的榜首,没有一种类型可以形容他,天生带有的帝王风范,衬托着那年轻俊朗的容貌简直是天神一样的人物。

在我暗自赞许他的英俊之时,轩辕天佑似乎被我这一次迎接而上的目光弄的不知所以,反到一丝红晕挂在了面颊之上。

他撇开头,“朕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这样看了许久。”

我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合时宜,羞得我一股脑钻进了被子中。

“呵呵。”他轻快明朗地笑出声来。这是他第二次为我而笑。心情莫名地跟着羞涩。

我和他都陷入了沉默,他从枕边取出一本书,用心的读着,我心里疑惑这是个什么意思?

心里估算着时辰,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他含着一丝疑惑轻声读到:“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

日暖玉生烟。”

他没有继续读下去,而是停顿了下来,左右也是闲着,一时兴起便出口接住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将目光投在我的脸上,一丝惊奇问道:“怎么,你也读过这首诗?”

“回皇上话,臣妾很喜欢李商隐,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君子,一生怀有抱负与梦想。对爱情也是如此,我很敬重他。他的诗作我大多都能背诵的。”

“哦?你也喜欢他的诗作?朕方才读的这四句似乎完全不挨着……”

“那四句是四个典故,大抵是借此表达他的抱负与梦想全部落空,即使是爱情也是可望不可及的,臣妾最喜欢最后这两句。虽然事过境迁,一切都是惘然,但还是可以追忆的,一切事物停留在记忆中被人时常怀念也是一种美事呢。”看着帐子的顶部,我的脑子里努力回想自己所有的美好,一时间竟然忘记处境。

“这番话说的好。到让人觉得豁然开朗,朕爱听。”他激动之余想用手掌拍拍我的肩膀,扬起的手终于在我光滑**的肩膀上止住了。

一时间我与他再一次陷入了尴尬不自在,因为晚膳用的早,且进的极少,此刻有些饿了,原本忍着,但肚子的一声轻响还是暴露了。帐子里只有我和他,这一声远比侍宴那一日来的更响,我紧闭着双眼,心里尴尬的不得了。轩辕天佑极力忍着还是笑出了声:“朕的冬古贵人会腹语吗?”说完忍俊不禁。

这时候外面的内监轻声贴着门唤道:“皇上。”

他没理会,打量着外面,将薄唇贴近我的耳朵悄声地道:“从这里出去,你便是朕的人了,记着,今晚的事情对任何人都不得提起半个字,否则于你自身也没有好处。”

“是。”嘴上答应着心里却疑惑的很,这话是什么意思?

“朕很喜欢……你的见解。”说完对着外面高声道:“抬走吧。”

“嗻。”两个小内监应声后,弓着脊背推门进来,扛起锦被中的我,朝殿外走去。

这下我明白了,皇上根本不打算召幸我,但却要给外人我很得志的错觉,他方才的一席话便是要我配合他演一出夫妇恩爱的戏。可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他坐拥天下,需要做戏给谁看呢?后宫中的女人他想要便要,想弃便可以弃。为什么要对我例外。

百思不得其解之间,我已经躺在漪红阁中自己的寝殿里,夏菡与幻月欢喜地瞧着我的大眼睛,两人双膝跪倒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我的脸颊从锦被中探了出来,夏菡与幻月赶紧为我换上寝衣,知道我现下一定饿了端来消暑的冰糖燕窝与糕点。

夏菡忽然问道:“小主落红的白绫呢?”

这一句问的我当时蒙住了,摇摇头不解其中之意。

夏菡忽然间记起什么来道:“是奴婢疏忽,忘了给小主讲。”说完将新婚之夜以落红辨别女子童贞的种种对我细说,“这染了红的白绫是要被送回内务府交差的。”

只有我心里明白,今夜什么都没发生又哪里会有什么落红的白绫呢?但是轩辕天佑的话十分在理,我与他的事断然不能对第二个人说起,所以只是对夏菡支吾着说自己不知道大约是被内务府拿去了。但心底却隐隐的觉着不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