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劝君进酒_第六十九章 夜雨3
漆黑的夜色,浓的化不掉的黑色,渲染着凄然清冷的气氛,挟带着一丝寒意的风陡然增急,卷起了无数梨花瓣,飘飘渺渺,若无若有。浓郁些的,便是那饭菜的香气,不断的从桌上碗碟里传出来。
晚媚如她所说的那样,给慕棠和南叶蓁安备好了饭菜,非常的丰盛。饭菜刚刚上齐,火燕子便不请自来了,嚷着要加入他们,还找她手下搬了两坛酒来。大漠的酒烈,大漠的酒坛,也自然不容小觑,足有南风国的两倍多。打发走了那些送酒的手下,火燕子瞅瞅桌子,又看看晚媚,扬起了唇角她轻轻笑着,她又笑嘻嘻的嚷开了,“哎,晚媚姑娘,怎么没有我的碗筷呢?哎呀,晚媚姑娘,这儿好歹也是我的地方啊。你便不打算留我喝一杯吗?”晚媚还没有开口说话,火燕子便又笑嘻嘻的说,“晚媚姑娘,你不要告诉我你根本不会喝酒?”
晚媚微微侧过头,夺魂摄魄的眼眸轻轻的瞟了火燕子眼,她淡淡道,“晚媚姑娘,你说的是,是我疏忽了,我还真应该给你践行。”晚媚扔下这么一句话,便提步离开了。很快,她便带了副碗筷回来,摆放在火燕子面前,并给她倒好了酒。
这一场送行宴,晚媚和慕棠的话依旧说的非常少,倒是南叶蓁和火燕子非常投机。南叶蓁自知他是个大酒鬼,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火燕子的酒量丝毫不逊色。可谓是,酒逢知已千杯少。他们先是斗嘴,后是划拳,你来我往,喝酒如灌水。慕棠默默的吃着菜,晚媚厨艺很好,很普通的菜色经她做出来都异常的美味,这些饭菜里有道苦菜,吃起来格外的清爽可口,放在嘴巴里慢慢咀嚼着,有股子苦味慢慢的弥漫开来,再吞咽到腹里,满腹的清新爽快。没喝几口酒,慕棠便不胜酒力了,那烈酒好似一团火焰,炽热的焚烧着他的心脏。晚媚也喝了些酒,她脸色沉静,丝毫看不出半点情绪,她优雅的举着酒杯,慢慢的饮着,尽显恬淡优雅的气质。她似是在慢慢的品味着,有好似那呛辣的酒到她口里,便变成了清水,没有了辛辣的味道。
酒席过半,南叶蓁和火燕子已经很相见恨晚了,他们的话题也越来越多了,他们从杜康说到黄封酒,从黄封酒说到竹叶青,从竹叶青说到南烛酒,从南烛酒说到屠苏酒,从屠苏酒说到文君酒,从文君酒说到女儿红,他们还计划着以后同游天下,喝遍美酒。慕棠醉了,头痛得厉害,然他出于礼貌没有离开回屋。晚媚也停下了喝酒,静静的坐着,连呼吸的起伏也微不可见,好似没有生命的石雕,在这儿已经存在了千年。
过了好阵儿,晚媚忽然站起来,打开了门,冷风呼呼的灌入,慕棠打了个寒颤,他抬起了头来,这才发现院子里已经湿了,零丁的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淅沥地落下,雨丝仿若一根根丝线,细密又很透明,雨丝打落在青石板上,碰撞出细微的声响,为院子里笼上了一层薄雾,显得院子格外的空寂。风撩起了晚媚雪白衣袍,长长的裙摆轻柔的飘舞着,云那样轻缓,月那样柔和。慕棠猜想晚媚可能不受酒力,想要回房休息了,他转念又想到院子里风雨交加,她的屋子位于院子
的最边上。慕棠很不放心,眉头拧的紧紧的,他清澈的眼眸中流过了一抹担忧,“晚媚姑娘,你要回房吗?”他说完了,随即站起来,走到了晚媚面前,柔声道,“晚媚姑娘,我来送你吧。”
晚媚并没有看慕棠,她依旧静静的望着屋子外的风雨,雨点顺着冷风飘了进来,有一下没一下的,在门口开出了朵朵白梨花,湿漉漉的。从屋檐下流下来的雨水,砸在门槛上,溅起了朵朵水花,那水花开了谢,谢了又开了,最后汇成水流,从晚媚脚下流去。晚媚看着那些雨水,缓缓的伸出了手,绵绵细雨滑过她纤细的手指,揉揉的落了下来,几丝残存的雨水顺着她皓白的手腕流进衣袖里,冰冷刺骨,他却仿若没有察觉到,眼眸中弥漫开了白雾般朦胧的东西,飘忽着如梦似幻的美丽。佛说,凡事必有因果,那这风这雨又是什么人的因,什么人的果呢?她这样想着,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显得那眼眸愈发的黑黝,连那浓密的眼睫,都沾上了层层白雾,“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她轻轻的抬起眼来,眼睫毛慢慢的向上翻开着,她眼中不知道浮动着什么情绪,那些情绪的浮动的越来越慢,变幻的越来越浅,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化作澄明的清寂,她低低的叹了口气,那琼姿玉立的身影,如即将消逝不见的云朵,从慕棠跟前飘过,那长长的衣裾摩擦着她的脚踝,犹如那破茧而出的蝶,用最轻盈的姿态飞舞着。
慕棠看了看还在热闹划拳饮酒的南叶蓁和火燕子,便跟着晚媚走了出来,他走在廊子外边,默默地为晚媚遮挡下了顺风飘来的雨水。很快,他们便到了晚媚屋子外,晚媚停下来,推开了虚掩的木门,又看了眼慕棠,便进了屋子,随即便啪的甩上木门了。慕棠也并没有又计较什么,他送她回屋,并不是为了她能够感谢他,他是心甘情愿的,他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感情,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为晚媚做点事情。他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又转脚来到了院子外。晚媚屋子,恰在此时亮起了烛火,微弱的烛光透过窗子,照在了院子外的那座孤坟上。
天空陷入了茫茫黑暗中,黑色的云团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细雨丝丝扣扣连绵不断,如同巨大的帷幕,遮住了所有的光。望着这阴沉的夜色,“唉……”慕棠不由的叹气,内心深处最见不得光的那角早便饱满,明明已经到了极限,还是在努力的扼杀着那晦涩不堪的沉重,而后,又奋力的争取那太过渺茫的希望。“央玉公子,你在什么地方?你究竟在什么地方?我相信,你没有死,你还活着。可是,央玉公子,你为什么要装死?你为什么要躲起来不肯见我?央玉公子,你还在恨我吗?我做错了什么?央玉公子,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好不好?我做错了,我会改的,只要你告诉我,只要你肯原谅我,只要你还愿意见我。央玉公子,我请你出来吧,我知道你没有死,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慕棠喃喃的说着,酒意开始有点儿上头,他斜靠在块大青石头上,那块石头整个儿是凉飕飕的,寒意
很快便从石头上渗入了他的衣衫里,再慢慢的侵入了他的身体。可是,慕棠并没有感觉到寒冷,他的目光温柔到了极限,他静静的站在坟前,俊美的脸孔笼上一层淡淡的烟缭,寒冷的风、绵绵的雨、团团的雾,都异样的冰冷,围困着他的那些回忆与感情也好似浸了冰水那般的寒凉,“仙晚,我还没有叫你这个名字呢?”
……
央玉公子转颜一笑,那是种纯粹的笑容,是真正属于他的笑容,刹那间的芳华四射,仿若遥远夜空里那颗最璀璨最夺目颗明珠,那么的绮丽动人,那么的光彩照人,“慕棠,你整天央玉公子、央玉公子的,你这么叫了我半年了!慕棠,难道你便没有感觉这三个字有点太长了吗?”他澄净见底的眼瞳中,有层层叠云般的情绪在慢吞吞的舒卷着。
慕棠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央玉公子,“央玉公子,我糊涂了,我究竟应该叫你什么呢?”
央玉公子仰起脸,看着他那呆愣的模样,原本便微微上扬的唇角冲著他斜斜勾起,那愉悦的笑容,绚烂而甜蜜,流泻出了让人无法抗拒的美丽。他慢慢的将那两个埋藏在心底很久的字眼吐了出来:“仙晚。”
“仙晚,仙晚,仙晚……”慕棠默默的念着这个名字,话里有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哽咽,也那么的飘渺无力,彷如他此刻置身梦境中。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能够遇到央玉公子,他也没有想到,他会对他产生别样的感情,他更没有想到他会这般牵肠挂肚的想念他。高傲如央玉公子,孤寂如央玉公子,飘渺如央玉公子,变幻莫测如央玉公子,他从来便看不准央玉公子,甚至从心里面还有点儿惧怕他。然,他相信央玉公子所说的,他是有喜欢他的。虽然,这断袖之情,不容俗世,他也很不知所措。然,他不可否认的是,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份违背常理的感情厌恶央玉公子以及产生隔阂从而想要疏远他。即便是在凰徊镇里,他拿着剑指着他,想要杀了他,他也不曾怪过他恨过他。如果,央玉公子真的那么恨他,想要杀了他,那他宁愿死去,来换取他的安心。
慕棠的目光愈发的空洞,恍惚间,他又看到了那个清新明媚,又灵动秀逸的少年,洁白如霜的衣袍随风荡动着,闪亮乌黑的长发如风飘散着,黑亮的眼眸似仙子不慎遗落在凡间的玉珠那般的明亮动人,闪着神秘魅惑的光芒,白皙如雪的皮肤下依稀能看到青紫色的血管,近乎完美的五官纯净美好的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纤长的手指随意的撩拨着琴弦,他便好似那天空上随心飘动的云朵,又好似挟带着淡淡清香的清风,那么的清冷脆弱,那么的纤尘不染,那么的别有一番风姿。
“仙晚?”慕棠苍白的的唇角动了一动,挤出个硬生生的看不太清楚的笑容,却苍凉如落叶,凄冷如寒冰,清晰地映出了他眼底深刻的痛楚,“仙晚?你在哪里呢?我知道你没有死,你还活着,可你究竟在哪里?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可以责骂我,然我请你不要这么躲着我。”他的声音里有着浓烈的感伤,有股子挥不去的惆然盘旋在其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