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蹙蹙靡

或许是累了,中午的时候郭笑雨吃了足足五碗米饭便回屋去睡了,这一睡便到了第二天的上午。郭笑雨揉了揉眼睛,看到苍云子和无颜都已收拾好行囊在一旁等他,他才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套上衣服连脸都没洗便要下山。无颜劝道:“不差这一点工夫,那些人跑不了的。但你难道要这一脸邋遢的去见你的甜甜师妹?”

郭笑雨这才去洗了把脸,可对着洗脸水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冒出胡须。无颜笑着递上一把剃刀,说道:“这是云中客昨日让我送给你。”郭笑雨接过剃刀,讪讪地笑了一下,便轻轻刮着自己的胡子。梳洗之后,对着镜子他都觉得自己好像比之前年轻了些。几人这才结伴下山。

山前云中客正等在那里,见郭笑雨走来便赢了上去,双手捧着一个锦盒。

“郭少侠,”云中客将锦盒送上前去,“这里是蔽派自创派以来,历代掌门写就的剑法心得,老朽知少侠修为精湛,但剑法不同于修为,老朽希望少侠能收下此剑谱,将其中的剑法,发扬光大。”

郭笑雨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接过锦盒,说道:“多谢前辈。”

云中客道:“少侠哪里话,要是说谢也该是老朽,若非少年慷慨,老朽又如何能得见快意剑之风采。更遑论能亲眼见证另一把神兵现世。明日便是七天之期,看来神兵可成。”这时他脸上已洋溢出向往的微笑。

郭笑雨道:“祝前辈心愿达成。多谢前辈厚礼,晚辈几人便先告辞了。”

云中客道:“神兵现世,老朽定会将其封藏,待少侠回来,一同主持试剑仪式。”

郭笑雨道:“晚辈一定到场。告辞。”这才和苍云子、无颜两人离开这里。

下山之后,无颜问郭笑雨:“你知道为什么云中客要将这剑谱赠与你吗?”

郭笑雨道:“还能因为什么,来而无往非礼也。我送了他那么一份大礼,这也不算什么。”

无颜却道:“那你可知道,你手里那本剑谱,是只有历代掌门才有资格看的剑谱。”

“这……”郭笑雨有些压抑,“那他是为了什么?”

无颜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不是为了要你来做这个掌门,就是有心将快意门回归至你门下。虽说凡飞沧龙一生并未开宗立派,但其交出的高徒哪个不是人中龙凤。若是这时你来继承他的衣钵,建立一个什么门派,召回散落各处的凡飞沧龙弟子,那必将是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

郭笑雨道:“这开宗立派的事我没兴趣,我现在只想找回甜甜。”

苍云子在一边说道:“开宗立派却也未尝不可。其实师父教出的徒弟多半还都尚在人间,只要你登高一呼,我相信凭你的本事应该能让他们归服。”

郭笑雨笑了笑,道:“就算真的要开宗立派,也得等找回师妹再说。”

无颜道:“在那之前,你先看看那锦盒里都有些什么吧。”

郭笑雨打开锦盒,果然,里面除了一卷卷轴之外,还有一块晶莹剔透的长方形玉佩,中间镂空雕着一把剑。郭笑雨拿起玉佩,喃喃道:“这是什么?”

无颜道:“把玉佩给我。”接过玉佩,她对着阳光看了一会,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有水吗?”郭笑雨道:“有。”法诀一转,竟就地掘出一眼泉水来。

苍云子看在眼里,摇头说道:“学会了最高明的法诀,却用来做这种最简单的事。”便从行囊里取出了一个鼓鼓的水囊。

无颜微笑了一下,道:“给我一捧干净的水。”

郭笑雨手转法诀,一个透明的水球在他双手之间悬浮。

无颜道:“把面拉平。”

郭笑雨哦了一声,也不知他手中如何用力,这水面竟真平的如同放在洗脸盆里一般。

无颜将玉佩放在阳光下,阳光透过玉佩投射到水面上,那影子竟是一个小人在舞剑,待舞到风生水起时,郭笑雨似看到了那平静水面下的波澜壮阔!

“好神奇的玉佩!”郭笑雨不禁感叹,无颜却说道:“这玉佩不但神奇,而且是快意门第一代门主将亲手雕刻,你看到的这些招数亦是快意门中历代相传最高明的剑招,虽只是几道光影,但隐约间已能感觉到剑气升腾。看来云中客那老小子是当真看上你了,他若是有个女儿势必要嫁给你。”

郭笑雨道:“咱们还是想想,开宗立派的事吧。”

几人又走了一段路,郭笑雨的脑中所想的就只有那几招玄之又玄,妙之又妙的剑招。手里捧着那剑谱低着头走路,似乎都忘了要去寻找甜甜下落。

“我说,”苍云子故意拔高调门,“咱们要去哪里寻找甜甜姑娘啊?”

却不想郭笑雨说道:“跟着无颜姑娘走,没错的。”

无颜停下脚步,问道:“你不是在看剑谱吗?”

郭笑雨道:“我是在用眼睛看,又没用耳朵。我用手捧

着剑谱,又没用脚。”

无颜笑道:“想不到你还有一心二用的本事。那你怎么知道跟着我走就没错呢?”

郭笑雨道:“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问你,该去哪里赵甜甜。”他停下脚步,又说道:“我问过那个叫昙隐的女人,她说偷袭快意门的不是她的人。而且她手下的人全是女子,上次偷袭快意门的却清一色是男的。昙隐的人虽然也用剑,但并不是上次咱们见到的剑。所以,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告诉折仙门这三个字。后来在我接师父过来的时候,居然有无空无名的人拦着我的路,其中居然还有悔这个硬茬。所以,我知道折仙门,和无空无名一定有关系,所以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找到他们,你只是在等我问你。”

苍云子听得愣住,无颜却微微笑了一笑,道:“你果然要比我想的聪明些。没错,那个段昙隐我早就认识,虽然那时候我的魂魄还在地府,但我却能从望乡台看到人间的一切。后来当我看到甜甜姐的时候我就猜到这两人的关系。后来我问过父亲,父亲和我说段昙隐是二十年找到的他,求他收留。是我父亲一手帮她创立了折仙门。我能知道是她们劫走了甜甜姐,因为那时我回去问了父亲。”

郭笑雨笑道:“所以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她们。”

无颜却很好奇:“你难道不担心我和她们是一伙的?”

郭笑雨道:“我为什么要担心?”

无颜耸了耸肩,道:“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

郭笑雨道:“那现在你能告诉我,要到什么地方才能找到甜甜和昙隐了吧。”

无颜道:“今天是十二,还有三天是月圆。”

郭笑雨问道:“那又怎么样?”

无颜道:“她名字叫昙隐,因为她最爱昙花。昙花又叫月下美人,昙花只在夜间开放,尤其是在满月的月色之下,昙花更美。古语云: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黄山不但山景是一奇,而且其月色更美。昙隐的老巢就在黄山,而且她在黄山的各大山峰上都种上了昙花,为的就是等到月圆之夜,欣赏这些美人的姿色。如今算来,正是昙花开花的时候,她一定在黄山。”

郭笑雨道:“所以,这是去黄山的路?”

“不是,”无颜摇着头说道:“去黄山要往南走,现在是往西。”

“为什么?”苍云子问道。

郭笑雨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西边应该有两种东西,一种是极品的昙花,还有一种是火油。我猜的对吗?”

无颜笑道:“你当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可是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这些东西呢?”

郭笑雨道:“如果昙隐真的爱花,极品的昙花应该能引她现身。如果引不出,那就逼出来。所以,这两种东西必不可少。”

苍云子叹息道:“和两个聪明人在一起,当真累得很。”

郭笑雨道:“等救回甜甜师妹,和三个聪明人在一起,你会更累得。”

无颜却问道:“你难道就这么有信心就一定能救出甜甜姐吗?”

“如果你救不出甜甜,”郭笑雨故意将声音压得低沉,“我就先灭了折仙门,然后灭了无空无名。”

无颜身子一抖,道:“我一定能把甜甜姐救回来,一定。”

当三人回来的时候郭笑雨背上多了一个四尺来长,五六寸粗的竹筒。苍云子怀里则抱着一个花盆,盆里的花上罩着一层几乎透明的纱。

“现在东西买来了,咱们可以去黄山了吧。”苍云子捧着花,虽然不累,可这姿势却极其难受。尤其一个大男人抱着花盆跟着一男一女满街走,像足了一个跟班。

无颜道:“好啊,去黄山。”

几人走出不多远,忽听有人高声吟诵:“驾彼四牡,四牡项领,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

无颜随口接道:“昊天不平,我王不宁,不惩其心,覆怨其正。”

那人听到无颜与其对诗,随口说道:“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无颜知这人是在靠自己,便说道:“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那人似笑了一声,又说道:“明月飘,明月渺,轻纱伴月吟飘渺。”

那人所说前两句是古人的诗词,这一句却是自己随口出的对联。

无颜微微一笑,对道:“清风逍,清风遥,杜康随风唱逍遥。”

“妙妙秒,”那人连叹三个妙,“小姐奇才,在下佩服。”

这时无颜几人才看清方才说话的是一位年轻书生,面容俊秀,看样子温文儒雅。来到无颜面前施施然下拜,说道:“小生姓履,名念。是名秀才,敢问小姐芳名?”

无颜笑道:“小女子无颜。先生姓履,可是双口履?这却是个好姓,传说纯阳真人便是姓吕,且也是一名秀才,先生莫不是这位纯阳真人转世?”

履念笑道:“小姐说笑了,在下所姓之履乃为削足适履之履,实在是个蠢姓。”

无颜却道:“履乃易经第十卦。上乾下兑,卦曰:君子以辩上下,定民志。这姓,却该是个胸怀天下的姓,与蠢子可不搭边。”

郭笑雨虽然也读过几年书,但比起无颜却还差上一截,此刻这两人说的什么他是一句都听不懂。而且看着两人一见如故,知道若是如此聊下去不知要耽搁到什时候,便说道:“这位削足适履先生,不知您来此地有何贵干?可是为了和这位漂亮小姐搭讪?”

履念忙道:“这位仁兄却是错了。在下只因科考落榜,所以出来散散心。偶遇这位小姐,钦佩其才华,这才要上前相见,却不想让仁兄误会了。”

郭笑雨自小和郭天翁几个惯了,虽然偶尔无奈也要说几句文绉绉的话,但这是听履念说话他却不知怎么那么不舒服,便说道:“尊驾,莫要称在下为仁兄,小可年方二十,却要比仁兄你年轻些许。”

无颜似乎从这话中听出一股醋味,便笑道:“履先生,莫要拿他的话当真。不知这次履先生是要去哪里呢?”

履念说道:“在下据说黄山月色甚美,故此想趁月圆之夜去看看黄山的月色。”

无颜笑道:“正巧,我几人也要去黄山。不如咱们结伴同行如何?”

履念道:“如此自然再好也没有,只是这位……”

郭笑雨也不看他,只说道:“既然这位小姐让你同行,那大家便结个伴吧。只是在我面前说话千万别文绉绉的,否则小心我把你打得连你亲年都不认识你。”

履念忙道:“不敢,不敢。”便跟在无颜身边,和几人结伴同行。一路上与郭笑雨和苍云子自然无话,但和无颜却是颇聊得来。郭笑雨这也才知道,无颜的才情原来自己之前竟一直没看出来。

今天是十二,几人走了两天,于十四的夜里便到了黄山山顶。这里果然便处种满了昙花,不过今天不是花期,花却不会开。

几人在山顶架起篝火,郭笑雨在山上捉了几只野兔野鸡就在这山上考了起来。但他似乎有意要捉弄那为履先生一般居然抓来一条草蛇剥了皮架在火上烤,九分熟的时候便递给履念,说道:“履先生,白日里在下多有得罪,这蛇可是山上的美味,履先生一定要赏脸。”

苍云子脸色已有些难看,无颜看郭笑雨这样子却有心想笑,但履念居然面不改色,说道:“这草蛇是好东西,只可惜了这蛇胆。”正在这时无巧不巧的爬过来一条蛇,蛇身色彩斑斓,头顶是三角形,一看便有剧毒。履念一手按住蛇头,另一只手顺着蛇头朝下一捋,于蛇中间掐破蛇皮,挤出一枚蓝黑色蛇胆,一仰头便吞进了嘴里。

无颜是无空无名的女儿,这种事自小便见多了,郭笑雨跟着五个怪物师父长大,尤其是四师父严焱,会吃也会做,曾带着郭笑雨在山中住了七八天,也长吃这蛇肉蛇胆,郭笑雨甚至跟着他吃过蝙蝠、蜈蚣,蟾蜍、蜘蛛。这些东西看上去恶心,但经严焱妙手烹饪,却是人间美味。但惟独苍云子,虽然年纪不小,但却从未见过有人这么吃蛇胆,只觉得胃里翻腾,捂着嘴说:“我吃饱了,你们慢吃。”便起身走了,其实他才不过吃了一条兔子尾巴。

郭笑雨微微一笑,道:“这位先生当真好胆识,若是一般秀才别说吃,别是看到都要吓丢了魂。”

履念笑道:“家严乃是名猎户,在下自幼跟着家严四处打猎,也经常吃这些东西。不过说实话,兄台这手艺着实是一绝。蛇肉烤得正巧断生,微微有些腥寒,但却与这肉香相得益彰。美味,美味。”

郭笑雨道:“刚才见兄台徒手抓蛇,这一份胆识却当真让在下佩服。”

履念道:“不过这毒蛇的胆虽是美味,肉却是腥的很,不能吃。”顺手便将那还在扭曲的毒蛇信手扔到一边。

但履念的手还未收回,无颜却在旁边一把抓住其手腕,却见他这手上食中两指比刚才比其他手指更为枯瘦,指甲却是极其尖锐。

“履先生,难道你这两根手指也是跟着令尊一道捕猎的时候练就的?”无颜放开他这手起身说道:“我记得没错,这是一门失传了许久的法诀,名叫月碎。这本是一门女子修炼的法诀,据说后来有一名体质阴纯的男子居然也学会了这法诀。依我看,就是在下吧?若我记得没错,履先生今年也该有三百多岁了,这采阴补阳的驻颜之法却是练得不错。想来折仙门的姐妹们被你祸害的,不在少数吧。”

履念笑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无颜瞥了眼郭笑雨,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郭笑雨道:“我没发现,只是这么不识趣的人我从来没见过。”

履念微微一笑,身子朝后一跃,满身衣衫无风自鼓,嘭一声涨破。只见他精瘦的身子上满是诡异刺青,胸口则是一只狰狞的骷髅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