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思远人
“啊?”梁薇回忆起自己昨日写完字,没有收拾一下便走了,倒有些不好意思,“那是你的书房啊,不好意思,我本来是想找几本书看,结果全是兵法之类的,于是便练字了。写完我也没有收拾,你看了,只怕要笑话了。”
梁苰微笑道:“你的字写得很好,让人敬佩还来不及,怎么会笑话呢。有一阙《思远人》,上阙是‘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本王倒不知这是谁的词,下阙又是什么?”
“哦,那是晏几道的词,下阙是‘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梁苰默默念着“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望着手中的红叶叹道:“素日里对这类诗词都不大留心,原来也不乏好句……晏几道、晏几道,凭此一句,也算我梁苰之知己也!”
梁薇转眸一思,心中有某种直觉,这直觉虽然证据不足,她却确信——因为这是她写的小说世界,她相信那些直觉不是无缘无故,便问:“王爷素日来,喜欢看兵书史书?所喜诗词,也是杨炯、陆游、辛弃疾、苏东坡、王昌龄、岑参等人?”
梁苰点头道:“不错,本王爱他们诗词中的边塞风光,豪放大气,或者一片忧国忧民之情怀。”
梁薇微笑道:“王爷书房中仅有的诗词,便是这些人的。家祖父常说,‘若想知一个人的情怀,便去看一看他的书架’,这话真有道理!能令王爷心向往之的是边塞风光,豪放大气、忧国忧民之情怀,也便可知,王爷心之所系,乃是大梁边境之安危,天下之安宁。”
梁苰虽然已觉小看了这小女子,也不料她说得出这样的话来,面上微惊,向她一瞥,冷冷一笑道:“那间书房是芸儿帮本王收拾的,放什么书,都是她的意思。”
梁薇等得就是这句话,继续道:“整座园子,无处不是香气袭人。男子一般不喜香气太浓,似王爷这般,香气更是不必。听闻郡主只是偶然路过此地,修这园子也是一时兴起,却专门依照王爷喜好,建了那间书房。质朴无华、清幽适意,处处贴合王爷之意,真真是难得!”
梁苰只得道:“本王与芸儿感情自小便很好!”
“自然是如此……”梁薇也觉自己逼得太紧,却还是忍不住问,“她是郡主,你是王爷,你们是……是堂兄妹么?”想到自己,声音不觉间发着颤。
梁苰慢吞吞地苦笑一下道:“本王的祖父与她的祖爷是亲兄弟……”说完深深地瞥梁薇一眼,眼中有冷光闪过,有一种不经意的威严。
梁薇明白这眼神的意思,就是让她不要再问下去了!她于是闭口不言,梁苰却管不住她的思绪,她在梳理他与梁芸之间的关系:堂兄弟的孩子。这样的关系在古时,无论大理还是扶桑都是可以成婚的,而汉人却讲究同姓同宗……
梁芸与梁苰,又是令人无奈的一对。那么周雪桐呢?梁苰专门问那首《思远人》,周雪桐对梁苰的态度又大异平时,倒像有情……居然让周雪桐倾心,梁薇不由得暗自多打量了梁苰几眼,外貌英朗俊秀自不必说,想来周雪桐也不是会被男子外貌的迷惑的人。受够了李为念的喜怒无常、敏感多疑,梁薇深感他的宽和温厚可贵。
以他王爷之尊,之前误会轻薄了她,不是一笑了之,将她当作玩物,郑重其事地要付起责任。今日又如此与她谈话,足见不是
那种一味讲究礼法出身的世俗之人。如此一来,倒真是个不错的人物……
她久久地望着他,使他微觉尴尬,于是笑问:“你想些什么?”
梁薇微笑道:“王爷恕罪,看着王爷,令我想起了我的表哥?”
“哦?”他倒是深感兴趣。
梁薇于是道:“他长得很帅气,文能弹钢琴,武能打篮球……”笑了一下,连忙解释,“总之就是文武双全,招人喜欢。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徘徊在两个很出色的女子身边。他对其中一个爱得深一点,对于另一个也很喜欢,王爷猜他最后娶了哪个?”
“自然是深爱的那个。”
梁薇苦笑着摇一摇头道:“却是另一个……”
梁苰眸子微垂,轻声问:“为何?”
梁薇道:“因为那一个,对他的前途更有帮助。”
梁苰唇边噙了一丝苦笑,仿佛漫不经心,叹了一声道:“男儿总是志在天下,总不能儿女情长,而使英雄气短……”
梁薇心头微怒着说:“可我总不能理解他的‘英雄气’,难道爱情不应该是伟大的么?那般伟大竟比不过一个好前途。我本来对他很崇拜,见他如此选择,心里便似扎了一根刺,想他也不过是如此世俗之人,每每想到心里总不痛快!”
梁苰不语,在心中默默地想,我若是你哥哥,只怕也要让你不痛快了……沉吟一会儿,叹道:“他毕竟是你表哥。”
梁薇亦是无奈地点点头道:“人各有志,我当然无法左右他。不过如果是我,知道一个男人娶我,不是因为深爱我,而是因为娶了我对他的前途更有好处,我一定会很伤心难过的,更是终身的遗憾……”她说到此处,忽然心内一凛,一瞬间的茫然之后,心里狠狠地痛了一下,仿佛被戳中了一般。手不自觉地抚着胸口,眉头紧皱着。
梁苰低首望着她,见她身形娇小,面貌清秀且稚气未脱,却捧心而愁、无限哀苦,只觉可怜可爱,宽慰道:“一定不会的……似你这般人品,才算不负天地钟灵毓秀,自然值得一个极好的男子对你万般宠爱。”
梁薇心内一暖,抬头向他一望,一下子便知道了他的原型——正是自己的表哥。他身为王爷,对自己却如此亲切,必然就是她在字里行间里带入的兄妹之情作怪,笑道:“我表哥也曾跟我说过类似的话呢。”
“是吗?”
“我正在看《红楼梦》,贾宝玉说薛宝钗之流的清白女儿,也学得沽名钓誉,‘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我借机玩笑道,说他这般人物,就有负于天地之德。他脾气很好,也不生气,反而真心夸我,说自然是要像我这般,才算不辜负。”
“《红楼梦》?那是一本什么书?”
梁薇眸子一转,笑道:“那是一本很值得一读的书,写了一个看重爱情,而不看重前途公子。”说完,向他脸上深深一望,借机还要嘲讽他“男儿总是志在天下,总不能儿女情长,而使英雄气短”之语。
梁苰笑着摇一摇头,亦似他表哥那般,只无奈却永远也不会对她生气,宽和包容。手伸向伞外,让细雨淋湿手中那片红叶,手一翻那红叶飘落在地面——那本就是它该有的命运!眼望远方,心想留不住的,终究是留不住,只能任其远去,徒劳思念……长叹一声道:“一起回去吧,天气冷,在外面久呆要着凉的。明日该起程去汝南县了……”
“为何
要去那里?”
梁苰道:“傅宣弘与宋乾顺护送蘅儿行至那里,蘅儿生了病,便就地休养。本王为了不打草惊蛇,便在此地停留,暗中保护。今日消息已至,蘅儿已好转了,准备着再起程,想来那些蠢蠢欲动之人,也要有所行动了。”
“原来如此……”如梁薇所料,他也是一个智谋深远,总能轻易看透利害之人。
两人便一起回去。梁芸回来后,与梁苰在书房密谈良久,其中内容梁薇不得而知。夜晚她沐浴之后,侍女送来一个包裹,说是明日要动身远行,郡主替她准备的,让她看看还有没有不妥当之处。梁薇想明日反正与他们一起走,自己带什么也不重要,懒得看,直接说,多谢郡主费心。
一夜酣睡,清晨被鸟鸣声吵醒,挣扎着不愿意醒,那鸟儿却相当执着。她苦笑着翻身而起,推开窗户找那只鸟儿,要看看这只“古代版的闹钟”是什么样子。窗子刚一开,一只鸟儿便扑棱着翅膀朝她而来,她吃惊之下护住脸,那鸟儿却落在了她的肩膀。她心中奇怪,细看之下发现那鸟腿上面缚着布条,便解下来一看,布条上写着:独自去前日你与李相会处,周。
梁薇看了顿时龇起牙来,又惊又羞,“李”指的自然是李为念,“周”也一定是周雪桐。周雪桐让她去前日与李为念相遇的地方,必然是在哪里看到她与李为念换簪子,他为自己绾发的一幕!恨得想,死周雪桐,为何哪里都有你!
最后一点朦胧的睡意也便消失了,连忙穿了衣服。外间盆里有水,也顾不上水冷,胡乱洗了脸,又用冷茶漱了口。用李为念赠的那枝素银青珠簪绾了头发,看到昨夜临睡前侍女拿来的包袱,顺手带上便跳窗而去。翻越红枫小山时也无心欣赏,匆匆往山后那条寂静山路上赶去。
快到时,向前一望,并不见周雪桐,却是程安莹牵着她那匹神俊的白马立在那里。她迅速走下去问:“周雪桐呢?”
“周姑娘让我带你去汝南县。”
梁薇道:“何必劳累你来接我,我本来也是要去的。”忽然想到其中原由,笑了笑,“哦,那样的话,与我同行的人中就有她不想见的人,是不是?”
程安莹又不是周雪桐,并不表示态度,仍是那副柔柔的样子道:“她说你不会骑马,所以让我来接你。”
梁薇点点头,微笑道:“你的马跑得快,我们能早一些到。先多谢你了。”
程安莹淡淡一笑,翻身上马,伸出手道:“不必客气,上来吧。”
梁薇看她这副神态,有许多问题想问她,比如你为什么喜欢梅祖芳,现在还喜欢么?然而见她神态戚戚,似有无限忧愁,也不大忍心。
两人共乘一马,默默无言地向前狂奔,连水也不曾喝一口。到正午时梁薇饥肠辘辘,见有一个卖些馄饨之类的小摊,虽然不远处便是一个集镇,也等不得了,让程安莹停下吃了再走。
一下马,梁薇便向小摊老板道:“我们每人要一碗馄饨一碗面!”
那老板打量她两人,都是小小的个子,便道:“一人两碗,两位怎么吃得了,一位吃馄饨,另一位吃面,可好?”
梁薇饿得快疯了,笑道:“你只管上,看我们吃不吃得了。”
那老板便笑一笑应声“好”,下了两碗馄饨与两碗面的量。程安莹也不将马栓起,撒手让它自在吃草,又向老板讨了一盆水给它饮,与梁薇一起坐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