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绾青丝
她怔住不动,仰头望着他带了迷人微笑的儒雅的脸庞……
他微低着头,一副认真的愉快样子,仿佛在修剪自己心爱的盆栽,双手轻轻地将她的头发拢起,拿簪子绾了起来。
没有赶你出门,也没有赶你下车,他帮你绾了头发……心里有一个轻柔的声音这样跟梁薇说,说得她忍不住脸红,连忙将头低了下去,只听自己的心“砰砰”地乱跳着。
她不敢抬头看,只听他含着笑意的声音在说:“你的样子真美……”仿佛是笑意盈盈地欣赏了片刻,又道:“就此别过,改日再见……”
她完全反应不过来,听那声音,知道他上了车,那个长相冷酷的黑衣侍者赶车离去了……
终于听不到马车的响动了,她抬头向马车消失的地方望去,一时间心里涌起的感情居然有许多恨意——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她终于转过身去,又走上那满是红叶的山坡。走啊走,一级级步下那青砖阶梯,一转弯见梁芸带着两个侍女迎面走来,见到梁薇一笑道:“吓我一跳,以为你跑了,可就没办法跟周丫头交待了。”
梁薇头一低,暗暗摸一摸脸,生怕自己脸还红,然后才抬起头来道:“我就是出来逛逛,看看这景,还真不错。修这园子,谁的主意啊?”
梁芸得意一笑道:“自然是我。前年下江南路过这里,也是偶然间看到这座小山上的红叶实在难得,一时兴起叫人修的。去年开始,到现在已修了一年半,修得也慢……”
梁薇故意道:“那怎么成,居然敢这么慢!”
梁芸微笑道:“就是要慢了好。因为这些枫树可贵,伤了可惜。所以往山上运东西,不能用车之类的器械,只能靠人力一点点背上去。”
梁薇回头一望,看到那座道观,再看看脚下的青砖阶梯不禁咋舌道:“这也太累人了!哎……这些枫叶这样红,都是许多人的血汗染成的!”
梁芸问:“你说什么?”
梁薇见她和气,丝毫没有郡主的架子,也不好当着她的脸数落她,于是道:“没什么……这都过了中午吧,你身为主人,管不管饭呢?”
“就是专门找你,好请你去用膳。”梁芸停住步子,等她走过来。
梁薇见她一个郡主待自己如此,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走了过去。午饭时,梁薇也没有见到梁苰。后面这半日,梁芸派了一名侍女在她身边照顾,她走哪儿,这侍女便跟哪儿,她若问话,侍女总是怯怯地说不知道、不清楚。她无聊之下难免心烦,发现这个花园里只要梁芸呆过的地方就芳香扑鼻,实在有些难以忍受。
寻来寻去,发现一间书房,想来梁芸没有进过,清幽无比,书架上磊着许多书,她便坐着看一看书。然而那些书不是四书五经,就是兵法史书,虽然有一些诗词之类,早已是她烂熟于胸的。
索然无味,便抛下书本。见书案上有笔墨
砚台,便让侍女帮自己研墨铺纸,默写一些诗词。她写了《离骚》,又写了苏轼几首极著名的词,那闷葫芦一样的侍女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她的字写得好看。她心中得意,便又写了许多与秋季有关的诗词。
直写到晚饭时分,她将笔一抛,用餐之后散个步,便沐浴睡下。躺在床上,忽然想到,倘若爷爷还在世,也有这样一个地方给他住,他是否如自己今天这般,爬爬山练练字,早睡早起,清闲适意?
转念又想,我当然不会让他过得这样清闲,肯定三天两头来打扰他,陪他说笑,揪他的胡子,逗得他假意恼怒,又哈哈大笑……
想着想着,心酸又幸福。不知不觉间,听到外面秋雨淅淅,一滴滴全打在她的心上。她听秋雨而感怀,想起了白日里听到的苏赋云与洪碎玉之间的对话,又想到自己……周身不由得发冷,心想爷爷若在世,洞察了我与苏赋云相似的情愫,又会如何呢?还有,我遗失记忆的那三年,爷爷若亲眼目睹,又会如何?想着想着,直在枕上叹息,落下泪来。
然而闭上眼睛,李为念拿着一片红叶照着太阳细看的样子又浮现到眼前,她心里狠狠地收缩了一下,仿佛看到爷爷那种无奈、失望的眼神,他大约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聪明的乖孙女,竟会跟自己姐姐抢男人!
一夜惊心、惧怖,她也不得好睡。早上醒来头脑昏昏,坐在镜子前任侍女为她梳发。侍女拿来两枝珠钗给她看,说是郡主赠她绾发的,问她喜不喜欢。她当然表示十分喜欢,谢谢郡主这般客气。又看到从李为念那里换来的簪子,就放在梳妆台上,拿在手里细看,素银的簪身,簪头是青玉珠子串成的小花。
她想,这簪子朴素可爱,就同我一样。若是想配得上姐姐的端丽无双,那应该要再精致、珍贵百倍!可是……她手忽然一抖,苦笑着想,姐姐那般人物,自然是戴什么都好看……于是悄悄将簪子收进袖中,任由那侍女将头发梳好。
早饭,仍然不见梁苰。饭后,梁芸有事出去,请梁薇自便。天还下着微雨,梁薇便独自撑着一把伞,仍旧往山上去。
与昨日的风和日丽相比,微雨中的红枫山林别样清幽。青石阶含了水,颜色更沉一些,红叶上泛着雨水的淡淡冷光。她一步步拾级而上,将要来到那道观时抬头一看,心里不由得一惊——一个白衣男子立在道观前的平台上,手举着一枚红叶正在细看!
她还以为是李为念,然而细一看,那男子的面貌比之于李为念更年轻、硬朗,正是昨日闹了一场误会的梁苰。她舒一口气,立在那里先打量他一番。他身着青灰色衣衫,外面披的斗篷是白色锦缎,立在侍卫为他撑起的伞下。
也难怪她会将他认成李为念,他的身形很相似,一样的高而不魁梧,瘦而不孱弱,挺直的腰杆里透着股贵气。她走了过去,顾念着他的身份,缓缓一福道:“见过王爷。”
梁苰转头看
到她,想到昨日清早的事,还觉得好笑,当她是青楼女子,也有些对她不起。于是温和地道:“在这里住得好么?芸儿没有亏待你吧?”
梁薇见他们兄妹一样没有架子,心生好感,含笑道:“很好,郡主对我也很好,真让我受宠若惊了。”
“‘很好’便好,‘惊’就不必了。”他含笑道。
居然还有点幽默感,她心中更喜,唯有的拘谨也没了。笑意更浓些,俏皮地说:“王爷说得是,小女遵命!”见四周唯有撑伞的侍卫在,于是问:“不知道梁蘅小世子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回到京城?”
“你知道他?”梁苰眼里显出一丝警惕。
梁薇连忙道:“梁蘅被周雪桐救回那天我就在场的,虽然没有帮上大忙,也算起了一点小作用。”如此一来,也好说明大家是一起的,不必如此防备。
果然,梁苰点一点头,放下心肠,还以为梁薇说自己只是“起了一点小作用”是在谦虚,便道:“多谢姑娘,姑娘与雪桐是旧识?”
梁薇苦笑道:“王爷可知先月客馆那节事?我与家姐、舍弟,与郭岸行是认识的,一路同行到了先月客馆,才算知道这世上有周雪桐这般人物。”她不敢明着贬,却也不愿违心地褒奖,话也说得酸津津地。
梁苰也是一脸苦笑,道:“雪桐这回是真的‘名满天下’了!我从辽东回到京城,便遇上蘅儿走失的事情,于是南下,在路上听说这事情。哎……她啊她……”他低垂注视着手里的红叶叹息着,眼中有爱意,又有痛惜与无奈,仿佛那红叶是朵带刺的玫瑰花。
梁薇觉得他的叹息大有深意,便追问:“她怎么了?”
他宽厚一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令人无可奈何罢了!”
梁薇心内不快,心想古人说话都爱打太极,而我偏要套出这话来!于是微笑道:“可不是!她啊,叫人无奈得很,就似昨天,你若见她必然要骂她,可是她却走了。说来也怪,她天不怕地不怕,居然怕你,难道因为你是王爷?”
“这倒不是……只是……”他眼神闪烁着向她一瞥,见她满眼的狡黠光芒,猜透她的意思,憨憨一笑再不言语。
梁薇再接再厉道:“如果她不是因为你的身份,那她就是偷了你什么东西。”
他笑着将头一摇。
“假使还不是……哈哈,我猜到了,那就如她与郭川泽一般。”
他笑容一顿,忍不住问:“郭川泽如何?”
“郭川泽喜欢她,她利用他的喜欢,利用完了便甩!甩掉了,还敢见么?情债啊,那是怎么也还不了的!”
梁苰怔怔不语,暗暗深吸一口气,脚下微微移着步子。那细雨在头顶的伞上留下轻微声音,似无数的细声呢喃,悄然传递着某种不明的情愫。梁苰才知,自己是小看了这个年幼的女孩子,笑了一笑,忽然道:“本王书房里那些字是你写的?”
(本章完)